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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臣 麵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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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聖(二)

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斷在耳邊響起,混雜著水汽的冷風順著雕花窗欞的縫隙鑽進來,在每個人的臉上留下濕冷的氣息。

紫宸殿內,燭火被穿堂的冷風攪得明明滅滅,火光顫顫巍巍地晃動著,彷彿下一刻就要熄滅似的。

周硯之話音剛落,殿外驟然炸起三聲驚雷。

“轟隆——”

“轟隆——”

“轟隆!”

慘白的雷光瞬間撕開厚重的雲層,將殿內照得分外明亮,竟將那冉冉的燭光也給掩蓋下去。

昭文帝那張陰沉的臉在雷光中顯得愈發沉峻,眉心緊蹙,落在周硯之眼中,竟是比那殿外的驚雷還要駭人。

轉瞬,漫天雷光退去,殿內重新歸於暖色的燭光中。昭文帝緩緩斂了眼底的厲色,淡淡道:“原來如此,還有呢?”

他的語氣辨不出喜怒,彷彿被下毒的人不是他一般。

周硯之長睫顫了顫,隨後繼續道:“而‘望月散’則是傳入京城,並改名喚作‘冰刑’,但多為一些青樓楚館使用,用以增添助興添趣。”

聞言,昭文帝喉間溢位一聲極輕的嗤笑,聽不出是嘲諷還是不屑:“繼續,說說陽曲和儋州那邊的情況。”

“是”周硯之應道,擡眸飛快地掃了眼上首的人,隨後又迅速垂下,“策安在陽曲發現了一處私兵軍營,陽曲刺史楊回被策安斬殺,當時情況緊急,策安便隻好先從冀州調兵過去鎮守。”

昭文帝指尖在案桌上輕輕扣了扣,出聲道:“那如今在陽曲鎮守的人是誰?”

周硯之認真道:“是昔年的劉肅將軍。”

“原來是劉肅啊……”

聽到這個名字,昭文帝掩下眼底一閃而過的殺意,語氣緩和了些:“你做的不錯,繼續說吧。”

屋外雨聲急促,嘩嘩地打在琉璃瓦上,襯得殿內愈發肅穆。

屋內周硯之聲音平穩,隻是暗暗鬆了口氣,繼續道:“隨著策安深入調查,發現去歲撥往陽曲的三百萬兩白銀,都沒有用在賑災上,其中一百萬兩白銀更是被運到儋州,隨後取出五十萬兩又被運到京城,誣陷晉安侯。”

“其次,策安在儋州時,發現儋州刺史張煦與北夷人有所勾結,刺史府內都是喬裝過後的北夷人。”

聞言,昭文帝猛地皺緊眉頭,怒極反笑,連連點頭,聲音裡卻淬了冰:“好啊,好啊,好得很!這就是朕的肱骨之臣?”

說罷,又是幾聲撕心裂肺的咳聲,像是要將心肝肺全都咳出來一樣。

“助……助紂為虐,咳咳……,殘害忠良,簡直是在挖大昭的根基!咳咳咳……”

聽出帝王語氣裡的暴怒,周硯之連忙躬身道:“陛下息怒,策安已和蕭家軍一起殲滅了那群北夷人,大昭境內暫且無恙,請陛下放心。”

沉默片刻,昭文帝氣息漸平,沉聲道:“既已處置便好,陽曲刺史和儋州刺史交代幕後主使了嗎?”

“這……”

周硯之頓了頓,神色有些猶豫。

“直說!”昭文帝的聲音陡然沉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硯之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據線索推斷,幕後之人,應當是京城人,並且……是位女子,地位不低,與影閣有關係。”

“嗬。”

他話音剛落,一聲冷笑忽然從上首傳來,緊接著便是瓷器碎裂的脆響——

“啪嚓!”

一隻上好的汝窯瓷杯被人狠狠摜到地上,碎開一地瓷片。

昭文帝猛地咳嗽兩聲,胸膛劇烈起伏,怒聲道:“周策安!朕賜你帝令,限你在花神宴前,將這藏頭露尾的東西揪出來!”

聞言,周硯之心頭一凜。

帝令如君親臨,持令者可先斬後奏!陛下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他連忙垂首叩應:“臣遵旨!”

接過福公公躬身遞過來的鎏金令牌,周硯之正要轉身退下,昭文帝沉沉的聲音又在殿內響起:“策安,除此之外,你可還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向朕彙報?”

周硯之動作一頓,轉身擡眸,在昭文帝的注視下緩緩開口:“策安確有一事未報。”

聞言,昭文帝眸色沉了下來。

“說!”

靜了一瞬,周硯之開口:“策安遇到了蕭將聲,但並未抓捕他。”

一瞬間,紫宸殿內的氛圍驟然沉了下來,一旁立著的福公公心一顫,忍不住用餘光去瞟倚靠在軟枕上的帝王。

令人驚訝的是,昭文帝並未說什麼,隻是微微閉上了眼,似是感歎道:“原來是這件事。”

他語氣平淡,竟讓人忍不住新生錯覺,似乎一切都很祥和,彷彿背後一涼隻是自己的錯覺。

可是……

下一秒,一方上好的端硯就被昭文帝猛地砸了下來,將這假象戳破。

“周策安!你心裡可還有朕這個天子?!”

天子一怒,浮屍千裡。周硯之不敢躲,也不能躲,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硬生生的受了這一擊。

這硯台棱角鋒利,落在周硯之額頭上,直接將他額頭上的肉擦去一塊。猩紅的血爭先恐後的從傷處奔湧而出,順著臉留下,滴落在他新換的雲錦衣袍上。

祥雲染了血,也不知是福是禍。

“咚”的一聲。

昭文帝這一擊沒有收力,周硯之被砸得眼前發黑,腦袋嗡嗡響,一個身形不穩,雙膝直接重重地磕在青石磚上。

強撐著穩好身形跪好,周硯之艱難的解釋道:“策安不敢。”

“隻是策安以為,既然蕭家是被誣陷的,若是將蕭將聲抓回,恐怕那幕後主使會向其下手,屆時,就算蕭家想要平反,也沒有證據支援了。”

“況且,既然蕭家無罪,蕭將聲又在調查蕭家叛國真相,雙管齊下,也許能快一點查明真相。”

聽他這樣解釋,昭文帝不置可否。

看了眼跪在下首的周硯之,他忽然問道:“策安,你覺得,天子近臣和宗室子侄,哪個地位更高?”

聞言,周策安心頭一凜。

果然是宋白鈺!

他還是回京了!

沉默片刻,周硯之擡起眼簾,沉聲回道:“策安以為,陛下更看重誰,誰的地位就更高。”

見他知道自己的意思,昭文帝笑了笑,不介意將話說得更加明白:“所以,策安你為什麼要囚禁宋編修呢?是覺得,你這個安王世子在朕心中的地位,比他更高是嗎?”

聞言,周硯之連忙叩首:“策安不敢!”

“不敢?”

昭文帝指尖在案桌上點了點,猛然喝道:“朕看你敢得很!”

腦袋傳來嗡嗡的聲響,周硯之正想說什麼,殿外忽然傳來一聲內侍的唱和聲——

“太後駕到——!”

不待殿內的人反應,一群宮女和嬤嬤們跟在一道身影後走了進來。

被圍在中央的人身著一襲暗紫色宮裝,金線繡織出繁複的祥紋,頭戴一套鴿子血紅的寶石頭麵,一雙鳳眼銳利的讓人不敢直視。

這便是大昭當朝的太後了。

走到珠簾外時,太後擡手示意多餘的人候在外邊,隻帶了兩三個老嬤嬤進了內室。

早在聽到內侍的唱和聲時,昭文帝便快速起身,垂首道了聲:“母後。”

看著跪在地上的身影,太後示意一旁的嬤嬤將周硯之扶起來,自己則徑自越過了昭文帝伸過來扶她的手。

坐在昭文帝先前坐過的位置,看著尷尬的立在原地的昭文帝,又看了看一旁被人攙扶著滿臉是血的周硯之,太後才說了進殿以來的第一句話:“鬆華,將策安帶到偏殿安置好,再著人去太醫院請齊院首過來診治。”

扶著周硯之的嬤嬤垂首:“是。”

珠簾被人撥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但這聲音落在昭文帝耳朵裡,卻莫名的刺耳。

看著周硯之被人扶下去,太後這才朝昭文帝揚了揚手:“皇帝,彆站在那了,過來坐。”說罷,她又朝一旁的福公公道:“你也先下去。”

於是,在一片詭異的靜默中,福公公心驚膽戰的下去了,昭文帝心如擂鼓的上去了。

走到太後身前,看著已經被太後占滿,無處可坐的軟木榻,昭文帝又道了聲“母後”。

聞言,太後懶懶擡眼,招招手示意他低頭,麵上辨不出喜怒。

因而,昭文帝也是很忐忑的低了頭。隨後,在他愈發猛烈的心跳聲中,耳邊傳來一道破空的聲響。

“啪!”

臉上頓時傳來一陣火辣辣的感覺。

在昭文帝尚未反應過來時,喉間壓製不住的腥甜湧上,血沫輕輕濺在太後的紫衣上。

太後收回了手,感受到從麵前傳來的血腥味,她眼皮微掀:“你打策安的時候,可會想到哀家會這樣對你?”

昭文帝垂眸搖搖頭。

太後撥弄了一下丹蔻,繼續道:“那你覺得委屈嗎?”

昭文帝頓了頓,又搖了搖頭。

“很好,看來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太後笑了笑,語氣陡然沉了下來:“所以,請皇帝告訴哀家,你是怎麼敢這麼對策安的?!”

“若不是策安遲遲不到壽安宮,哀家等得急了索性來紫宸殿看看,你是不是還要將策安丟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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