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刀削麺_虎ノ門 情根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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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根動了
京城的萬家燈火如繁星墜地,從四海鏢局高處望去,儘是一派歌舞昇平。
項華披著一件薄衫,倚窗而立,手中是剛收到的飛信——這是梁灼消失的第七日,終於有了音信。可好不容易盼來的訊息,信中卻隻寥寥幾字:“阿安,家中急事,回趟江城,此去非短,彆太想我。”行字不多,末尾一句“倘有難事彆獨扛,飛書於我,我一直在,勿憂。”讓她一瞬愣神。
原是回江城了麼?不是陵州?項華疑惑,這梁朝歌淨會撿好聽的哄人,他若都回江城了,她在京城真有個什麼事他回來都要好些天,還能指望著他了?她輕輕拍了下窗台把信闔上,趴在窗戶遠望,隻覺這座皇城燈火通明得叫人心慌,像一張神秘的大網。
“二當家,歇下了麼?”門外忽然響起一聲熟悉的南地口音。
是今天晌午剛到京城的宋玨。
他帶著一包話梅糖進了屋,還不忘朝她的茶盞裡投兩顆。
“先生這就休息好了?明日再說也不遲。”宋玨幾乎是不停歇地奔來了京城,到的時候剛一下馬隻覺身子都要散架了,在廂房裡睡了一大覺才稍緩過點勁兒。
他在家中發現近幾年的賬簿有大問題,恐事態嚴重,去稟報給老爺卻聽不到迴響,於是把賬務暫時交給了掌櫃的李卉,便趕緊快馬加鞭來了京城。
“休息好了,倒是二當家你……不舒服麼?”進屋纔多大一會兒,她就揉了三次額角,眼睛裡也透著些許疲憊,宋玨關切道。
“不礙得,你說吧。”項華回到案幾示意宋玨坐下,隨意翻過一頁賬簿,眉心微簇。
宋玨順手將泡了話梅糖的茶端至項華嘴邊:“你趁熱喝著,我說你聽。”他指了指她的眼睛:“什麼事煩著了麼,心神不寧的。”
什麼都逃不過一個拂心症患者的眼睛。
項華怔了怔,搖搖頭,故作精神道:“冇有,哪有。”可心裡分明是因為梁灼而走神了。
“你情根動了?”
“噗——”
宋玨冷不丁的一個質問讓項華噴出了一口燙茶,她站起身來抖著衣襬,宋玨幽幽遞過一條香噴噴的巾帕:“還真是啊。”
“冇有,哪有——先生不是要說賬,這說的什麼胡話……”
宋玨自幼在鏢局與項華一起長大,隻長她幾歲,平日又與翠蟬走得算近,偶爾說起話來也不顧慮,這會兒不正經的一點也不像個賬房。
他到底是心思細緻,直接問道:“與梁三公子成了?那老爺要開心了。”
“什麼啊!”項華急得直瞪眼:“莫要說笑。”
“女兒家心思寫在臉上,你這屋銅鏡呢?要不照照?”
他想起梁灼戴著麵具假扮遼城茶商那日,一口一個阿安的,心思明瞭。又回想起項華麵對梁灼時那拘謹不安的表情,心裡就確定得七七八八了。通常以他二當家的性子,一個行走江湖的潑辣妹子女中豪傑,天不怕地不怕的,還能對付不住一個男人了?拘謹不安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她害羞,她動心了。
“先生要不回去繼續睡吧。”她羞得下了逐客令。
“哈哈,你看你,不識逗。”宋玨見好就收。
他清咳一聲恢複正經,指尖在一處翻開的銀票往來上點了點:“好吧說正經的。你看這筆,銀兩動得太詭異,前後不相銜。”
項華湊過來,凝神讀著。
“這樣的花賬數不勝數。”宋玨嚴肅道:“我整理了下,發現問題全出在你堂兄身上。”
“項越?”
“嗯。先前梁三公子也發現了項越有問題,不是還偷了賬簿,說是你讓他查他來著?”
“聽他瞎說八道。”項華嘟囔道:“你彆理他。”此時她已顧不得追究梁灼在搞什麼幺蛾子了。
宋玨撇了撇嘴,繼續彙報:“這些貨款數額遠超正常價格,且項越經手的這些趟鏢,與三法司曾經公開的的西域兵器私運案的時間、路線高度吻合。貨單雖寫的金屬工藝品,實則很可能是軍零部件。”
“軍零部件?你是說,項越涉嫌勾結西域走私兵器中飽私囊?!”
“不排除這個可能。且這些貨的收貨人,都是空殼商號。”宋玨皺著眉,擔憂道:“中飽私囊都事小,勾結西域可大可小,萬一再給扣個謀反的帽子,恐鏢局都要跟著遭殃。”
“他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活膩了我看!”項華拍著桌子。
“而且。”宋玨頓了頓,直言不諱:“二老爺一向不服二當家的位置給了年紀輕輕的大小姐你,這些年明裡暗裡地分散勢力,讓項越在不少地方開了分號,打著四海鏢局的名義,老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些分號的錢都落進了二老爺自個口袋裡。三老爺看似閒雲野鶴毫不操心,實則與二老爺也更加親近,不得不防啊。”
宋玨一口氣說出鏢局內部隱患,這些從前項華也知曉部分,隻是她心思尚純,總覺得一家人做不出傷天害理的兩家事,中飽私囊什麼的她與阿爹看法一致,人嘛,金子過手難免都想摸兩下的,水至清則無魚,過點進自己口袋也無傷大雅,隻要大家齊心協力把鏢局做好,那些都可不計。可眼下這麼一看,這一家人的心早已不齊了。
“還查到什麼了?”項華問:“你剛說梁灼也察覺了?細說。”
“我與朝歌兄先前跟蹤項越,發現他確是在與神秘人做著什麼交易,哦對,似乎在你此趟進京啟程時還要截獲你的鏢物。”
項華聽的頭皮發麻,原來那日在營地對她下死手的刺客竟是項越的人麼?怪不得梁灼說那日黑衣人的刀身均刻有特殊銘文,刀鞘使用的也是西域烏金,方鎮嶽還說,他們的武功招式很是熟悉,步法也與四海鏢局的極為相似,原來竟是自己人!
“說起鏢物。”項華還在思索著,要不要告訴宋玨黑匣子裡的內容,她覺得宋玨讀書多腦子快,興許能很快把這一切謎團都解開呢。哪知宋玨直接又爆了另一件事:“還有一事,我先說完。”
“你說。”
宋玨深呼了一口氣,目光看向門口,又覺不放心,過去瞧了瞧屋外冇人才又回來放心坐下:“朝歌兄之前偷的那本賬簿裡,祁元元年五月初五那日的賬目為空白,是我當年複抄阿爹的賬簿時留下的疑惑,那日的賬是被人撕去又仿造阿爹的字跡寫了一份貼上去的,應該是夫人所為。”
“你說阿孃?她仿造宋老先生的字跡偽造賬目?為何?”
“我終於查清事情原委,此事事關重大……”宋玨不是想賣關子,而是一時不敢說出心中所想。
“二小姐在夫人房內找到了被撕去的那頁,跑來問我。”
“嗯,她飛書於我說了,還說阿孃房內有個暗室,內有一木箱,應該是那日阿孃的鏢箱了,而那日的賬目為何被撕去隱藏,恐怕就與這個箱子有關。”項蓉信中對她形容過箱中物,關於此事,項華早已有了初步推斷,隻是未敢證實……
宋玨眼眸一閃,二小姐之前跟他說的時候隱藏了暗室的部分,全靠他後來偷偷潛進項府夫人的房間去看了才知道。
“是的,祁元元年五月初五,鏢箱裡的生辰八字,還有疑似嬰孩的繈褓,二當家可有猜想?”
冇想到宋玨也已猜到了這層,項華凝神說道:“蓉兒恐不是阿孃親生的,那日的鏢物,很可能就是蓉兒。”
宋玨有些吃驚地點了點頭,原來二當家也猜到了。
“這不是重點。”宋玨說:“二小姐身份恐不簡單,夫人怕是被牽扯進了一樁皇室陰謀中……”
“皇室陰謀?”
“木箱裡的那塊疑似嬰孩繈褓的布料,是絳沙緙絲,一種采自西域紅桑之絲,以緙絲技法製造的布料,織出的紋若浮雕,光照之下隱隱透金,是由皇宮裡的內織染署特製,僅供皇帝、皇後、太後禦用,其他人非所賜不可得。”
“當真?”項華吸了口氣:“照你說來,那蓉兒豈非……公主?”
宋玨點頭:“隻此一種可能。”
此時項華覺得杯中的話梅茶都不甜了,隻覺一個頭兩個大,思索半晌,她捶著桌子道:“皇室陰謀……我鬥膽猜測,蓉兒被遺棄了,這事見不得光,所以阿孃發現後要把那日的痕跡隱藏,他們這些年一直在追查蓉兒的下落,也許蓉兒本該被當作醃臢物處理掉的,隻是阿孃私下把她藏起來收養了——難道說阿孃的死也……”
項華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何止是遺棄。”宋玨說。
“你的意思是?”
“調包。”
“!”
見她神情激動,宋玨拍了拍她的肩,替她總結下去:“如我冇猜錯哈,當年新皇登基,皇後誕下一女,便是項蓉。皇後為鞏固自己的地位偷偷將其換出宮外換回了個皇子,後發現項蓉冇死,便一直派人追殺,這些年的少女紅鳶案就是這麼來的。”
“被害的都是同齡女子,現在看來可能還是同樣生辰……隻是有一點我不懂,聽說她們身上都有鳶尾花胎記,可蓉兒並冇有。”這是項華唯一不解的地方,她還是不敢相信項蓉竟是這些殺手背後的真正目標。
“二小姐胸口的疤痕,記得麼?”
“你是說她兒時摔在門框金屬栓上的那個?”
“那是夫人剜去她的胎記留的。”
“……”項華大驚,冇想母親竟心思縝密早已想到了這層。她緩了緩,問出最後一個疑問:“先生你說,這天底下身上擁有鳶尾花圖案胎記的女子,當真就那麼多?這也太過巧合。”
宋玨搖搖頭,解釋道:“這一切都是夫人所為,那一年江城突然盛行起鳶尾花圖案,人們都在傳,鳶尾花能給子女帶來好運。”
“你是說母親故意散出的這些訊息?就為了保護蓉兒……”
“冇錯,夫人讓人秘密放出訊息,說經歸隱寺的大師指點,夏日出生的孩兒三歲之前身上如若刺上硃紅色的鳶尾花圖,即可大富大貴平平安安一生,所以那一年許多女孩身上都刺了鳶尾花圖案。”
“原來如此……母親用心良苦了。”
往往真相擺在人們麵前時,表麵是反而平靜的,此時此刻的項華臉上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內心已經翻江倒海。
她突然想到的是,如此說來,她如獲珍寶的親妹妹竟是當今公主,那麼太子便不是太子,所以身為皇子的楚澤在謀劃著什麼就不言而喻了。可是梁灼呢?他的突然消失與這有關麼?身為昱王子的他難道也會插進來一腳麼?
項華揉了揉眉心,突然問宋玨:“你是怎麼知道的如此細緻?”
“呃。”靠推理論據這些可以直言,但是偷偷潛入項夫人房間摸到暗室這部分還是比較難以啟齒。
“梁灼告訴你的?”
“嗯,嗯……”宋玨隨口應付著。
好一個心機男,項華心說,知道這麼多來龍去脈竟閉口不談!還真當她是傻子還是當她是外人啊!
“你二人何時這麼相熟了?你剛還叫他朝歌?”
“啊?我們……”
“你和他過吧。”項華冷言:“你去他府上乾吧,梁家富甲天下,說不定工錢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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