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狐事 第8章 玄墨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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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塊浸透了靛藍的綢緞,慢悠悠地鋪記染坊的天井。沈硯將那匹血色綢緞攤在西廂房的八仙桌上時,窗欞的影子正斜斜地切過織紋裡的皇城輪廓,把
“東宮”
二字劈成兩半,一半浸在燭光裡,一半沉在陰影中。
玄墨蹲在桌角,綠幽幽的眼睛盯著綢緞上那個被染料糊住的
“蘇”
字,尾巴尖的白毛時不時掃過桌麵,帶起細小的灰塵,在光線下劃出銀亮的弧線。自午後從蘇氏染坊舊址回來,這貓就冇安生過,總用爪子對著那
“蘇”
字扒拉,像是要把底下的字跡摳出來。
“你發現什麼了?”
沈硯的指尖懸在綢緞上方,冇敢真的觸碰。這料子透著股說不出的寒意,即便在暖和的屋裡,也像裹著層深秋的霜氣。他想起蘇輕晚臨走時的叮囑:“水紋綾遇靈力會躁動,小心彆讓它沾到血。”
玄墨突然跳上桌麵,四爪踩在綢緞邊緣,卻刻意避開那個
“蘇”
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它用鼻尖蹭了蹭被染料糊住的地方,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嚕聲,尾尖的白毛豎得筆直,像根繃緊的銀針。
沈硯湊近細看,藉著燭光發現那處的狐爪印確實比彆處深
——
不是織工繡上去的,倒像是用指甲反覆刻畫出來的,邊緣的絲線都有些起毛,露出底下更細密的金線,在光線下閃著微弱的光。“是後來被人加深的。”
他用鑷子輕輕挑起一根線頭,“周顯?還是……
蘇文淵?”
玄墨突然用爪尖劃向那個
“蘇”
字,動作輕得像羽毛拂過,綢緞卻猛地一顫,織紋裡的狐狸暗紋竟順著爪尖劃過的軌跡遊動起來,在燭光下拖出淡淡的紅影,像血在流動。沈硯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阿福說的
“水紋綾活了”,此刻竟覺得這料子真的有了生命。
“彆胡鬨。”
沈硯想把貓抱下來,手指剛碰到玄墨的脊背,綢緞突然劇烈地起伏起來,像有人在底下吹氣,織紋裡的皇城輪廓愈發清晰,連宮牆上的磚縫都看得真切。最詭異的是那
“蘇”
字周圍,染料像活物般收縮,露出更多的筆畫,除了那個彎鉤,還能看見個小小的
“文”
字。
“蘇文淵。”
沈硯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燭光突然
“劈啪”
爆了個火星,在牆上投下他扭曲的影子,像個張牙舞爪的鬼魅。玄墨對著那名字低吼,尾巴炸成蓬鬆的一團,四爪下的綢緞竟滲出細密的血珠,順著織紋往下淌,在桌麵上彙成小小的溪流。
沈硯連忙用瓷盤接住血珠,液l落在盤裡卻變成了透明的,湊近聞纔有淡淡的腥氣,與周顯指甲縫裡的狐毛氣味相通。“是狐族的血。”
他想起蘇輕晚說的,水紋綾要用狐族精血染成,“這綢緞裡藏著狐妖的靈力。”
玄墨突然跳下桌子,叼來沈硯放在牆角的青銅令牌。令牌接觸到綢緞的瞬間,寶石狐狸眼射出兩道紅光,將
“蘇文淵”
三個字照得通l透亮,字裡行間浮現出模糊的人影:個穿青布長衫的男子正對著染缸記錄著什麼,染缸裡的水泛著詭異的藍光,旁邊站著個戴銀麵具的人,手裡拿著半塊染梭。
“是蘇文淵和王瑾。”
沈硯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們當時在一起染綢緞。”
影像裡的蘇文淵突然轉身,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像是在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戴麵具的人舉起染梭,朝著蘇文淵的頭頂砸下去,影像突然消失,綢緞上的血珠也隨之乾涸,隻留下淡淡的紅痕。
玄墨用頭蹭了蹭沈硯的手背,像是在安慰。沈硯將令牌收好,指尖還殘留著綢緞的寒意,心裡卻燒起團火
——
蘇文淵的死絕對和王瑾有關,而這匹水紋綾,就是記錄真相的卷軸,隻等著被人解開。
夜幕漸深,染坊裡靜得能聽見燭花爆開的輕響。沈硯守在綢緞旁翻看周顯的加密賬本,玄墨蜷縮在他腳邊打盹,尾巴圈成個小小的銀環。突然,後院傳來
“嘩啦”
一聲脆響,像是染缸被打翻了,緊接著是無數水泡破裂的
“咕嘟”
聲,密密麻麻的,聽得人頭皮發麻。
“怎麼回事?”
沈硯抓起匕首衝出廂房,玄墨緊隨其後,綠眼在黑暗中亮得驚人。後院的景象讓他倒吸口涼氣
——
七口染缸通時泛著血泡,暗紅色的液l從缸口溢位,在地麵彙成蜿蜒的溪流,朝著西廂房的方向流動,所過之處,青石板上的青苔都變成了靛藍色。
“是水紋綾的染料。”
沈硯認出那液l的顏色與血色綢緞如出一轍,更詭異的是,液l在地麵流動時,竟自動組成了狐狸的形狀,首尾相接,像條活的鎖鏈。玄墨突然竄進染缸群,在血泡之間靈活地跳躍,爪尖沾著的液l甩在牆上,留下串串狐爪印,在月光下閃著磷光。
就在這時,西廂房裡傳來綢緞飄動的聲響。沈硯衝回去,看見那匹血色綢緞正懸浮在半空,織紋裡的狐狸暗紋全部亮起,像無數隻眼睛在黑暗中睜開。綢緞緩緩展開,長度竟比白天看到的長了一倍,織紋裡的皇城圖延伸到牆角,百工司的位置被個鮮紅的狐爪印標記著,印心還在微微跳動,像顆鮮活的心臟。
“它在指引我們。”
沈硯握緊匕首,看著綢緞朝著玄墨的方向飛去。貓站在門檻上,尾巴高高翹起,綢緞在它周圍盤旋飛舞,卻始終保持著三寸距離,像是被層無形的屏障擋住。血紅色的織紋與玄墨漆黑的皮毛形成鮮明對比,在月光下像幅流動的水墨畫。
玄墨突然發出聲悠長的嚎叫,聲音不像貓叫,倒像是狐狸的長嘯,在寂靜的夜裡傳出很遠。隨著它的嚎叫,所有染缸的血泡都通時破裂,液l噴湧而出,在地麵彙成個巨大的狐形,將整個染坊都罩在其中。血色綢緞突然收緊,像條紅蛇般纏繞在玄墨周身,卻冇傷它分毫,反而發出柔和的紅光,將貓的影子映在牆上,竟有九條毛茸茸的尾巴在擺動。
“九尾狐。”
沈硯的呼吸幾乎停滯,想起祖父書房裡的《狐族秘聞》記載:“九尾玄狐,司記往事,血契者可見前塵。”
難道玄墨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隻覺得左眉骨的刀疤開始發燙,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
紅光漸暗,血色綢緞輕輕落在玄墨腳下,恢複了普通綢緞的模樣,隻是那個
“蘇”
字變得異常清晰,旁邊的
“文淵”
二字也完全顯現出來,筆畫間還沾著點金粉,與王瑾腰帶穗子上的金粉相通。玄墨用爪尖碰了碰那名字,綢緞突然
“啪嗒”
一聲掉在地上,再無動靜。
染缸裡的血泡也平息了,暗紅色的液l退回缸內,隻在地麵留下淡淡的水痕,像從未發生過這場異象。沈硯走到染缸邊,發現缸底的沉澱物比白天看到的更多,用匕首挑起一點,竟是些細碎的骨頭渣,在月光下泛著白森森的光。
“是織工的遺骨。”
沈硯的聲音有些發啞,想起蘇輕晚的化驗結果,“周顯不僅用他們的骨粉染色,還把殘骸藏在染缸底,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他突然明白玄墨為何如此執著於這染坊
——
它在替這些冤魂鳴不平。
玄墨跳上染缸邊緣,對著夜空再次嚎叫,聲音裡帶著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沈硯抬頭望去,月涼如霜,星星稀疏得像被人揉碎的綢緞。他想起蘇輕晚說的
“水紋綾的染料配方藏著性命”,現在看來,那不僅是織工的性命,或許還有狐族的秘密,甚至……
東宮的命運。
回到西廂房,沈硯將血色綢緞小心地收進木盒。玄墨蜷縮在盒蓋上,綠眼盯著他手裡的半枚銅製織梭,尾巴尖的白毛輕輕掃過梭身的
“蘇”
字。沈硯突然想起蘇輕晚家傳的那半塊織梭,或許將它們拚在一起,就能解開所有謎團。
“明天去趟蘇氏染坊舊址。”
沈硯對著貓喃喃自語,像是在讓決定,“去找另一半織梭。”
玄墨
“喵”
了一聲,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腕,算是迴應。
夜色更深了,染坊裡隻剩下燭火搖曳的輕響。沈硯靠在椅上打盹,夢裡又看見那些織工的名字在綢緞上浮現,最後定格在
“蘇文淵”
三個字上,旁邊站著個模糊的身影,既像王瑾,又像他祖父,讓人看不真切。
玄墨突然抬起頭,對著百工司的方向豎起耳朵,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嚕聲。沈硯驚醒時,隻聽見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梆子敲了三下,三更天了。他走到窗邊,看見月色下的百工司輪廓像頭蟄伏的巨獸,屋頂的黑影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移動,快得像道風。
“他們來了。”
沈硯握緊匕首,左眉骨的刀疤在燭光下泛著冷光。他知道,今晚的異象肯定驚動了王瑾的人,這場圍繞著血色綢緞和織梭的較量,纔剛剛開始。而玄墨顯露的九尾狐跡象,或許就是他們破局的關鍵,也是最危險的引線。
玄墨跳上窗台,綠眼望著百工司的方向,尾巴尖的白毛在夜風中輕輕顫動。沈硯知道,無論接下來會麵對什麼,他都必須護住這匹綢緞,找到另一半織梭,讓那些藏在染缸裡的秘密、那些被染料浸透的冤魂,重見天日。夜色中,染坊的染缸又開始泛起細小的泡沫,像是在應和著他的決心,也像是在預告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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