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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狐事 第9章 染料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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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冇亮透,沈硯就帶著玄墨出了染坊。晨霧像團化不開的染料,把長安城的輪廓暈染得模糊不清,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沾濕了靴底,踩上去發出

“沙沙”

的輕響,像碾碎了記地的霜。

“去窯廠。”

沈硯低聲對肩頭的貓說。玄墨的綠眼在霧裡亮得驚人,尾尖的白毛沾著點露水,甩動時像顆跳動的銀星。昨晚染坊的異象讓他徹夜難眠,尤其是那九條尾巴的影子,總在眼前晃來晃去,與祖父書房裡《狐族秘聞》的插畫重疊在一起。

趙猛帶著三個捕快已在巷口等侯,每人手裡都提著燈籠,火光在霧中散成朦朧的光球。“大人,按您的吩咐,帶了撬棍和繩索。”

趙猛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他手裡還捧著個布包,裡麵是從周顯賬冊裡找到的窯廠地圖,邊角處被蟲蛀得坑坑窪窪,像塊嚼爛的麻布。

城郊的路比想象中難走,馬車在泥濘裡顛簸,車輪碾過枯枝發出

“哢嚓”

的脆響。玄墨趴在車窗邊,鼻子幾乎貼在玻璃上,喉嚨裡時不時發出低沉的呼嚕聲,像是在辨認著什麼氣味。沈硯掀開窗簾,看見遠處的山坳裡冒著淡淡的青煙,在晨霧中像條細長的尾巴,直指那片廢棄的窯廠。

“就在前麵。”

趙猛指著煙升起的方向,“去年冬天還有樵夫說看見過鬼火,說是窯工的冤魂在燒窯。”

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握緊了腰間的刀,“咱們要不要先派個人探探路?”

沈硯搖頭,指尖在車窗框上輕輕敲著,節奏與祖父勘察現場時的習慣一般無二。“直接進去。”

他瞥見玄墨的耳朵突然豎起,尾尖的白毛繃得筆直,“玄墨察覺到東西了。”

馬車剛停在窯廠外,玄墨就像支黑箭般竄了出去,消失在斷牆後的濃霧裡。沈硯跟著跳下車,腳剛落地就被股刺鼻的氣味嗆得皺眉

——

是硫磺混著燒焦的骨頭味,還有點若有若無的胭脂紅染料氣息,與蘇氏染坊舊址的粉末味道如出一轍。

窯廠的大門早已朽爛,隻剩兩根黑黢黢的木柱,上麵還留著被烈火炙烤過的焦痕,像兩隻枯瘦的手伸向天空。往裡走是片空曠的場地,散落著半截的磚窯,窯口積著厚厚的灰,風一吹就揚起細小的煙塵,迷得人睜不開眼。

“大人,這邊有動靜。”

趙猛的聲音從左側傳來。他舉著燈籠站在座半塌的窯房前,門口的泥地上有串新鮮的腳印,鞋印邊緣沾著暗紅的粉末,在燈籠下泛著微光

——

與染缸裡的骨粉顏色完全相通。

玄墨正蹲在窯房門檻上,對著裡麵低吼,綠眼在黑暗中像兩團跳動的鬼火。沈硯舉著燈籠走進去,黴味撲麵而來,混雜著濃重的血腥味,牆角堆著些破舊的麻袋,麻袋口露出點白森森的東西,細看竟是段指骨,指節處還沾著靛藍的染料。

“是織工的骨頭。”

沈硯的喉結動了動,用撬棍撥開麻袋,裡麵的骨頭堆得像座小山,大小不一,顯然來自不通的人。骨頭縫隙裡卡著些絲線,在光線下泛著銀光,與血色綢緞的絲線質地相通,隻是更粗糙些,像是未完成的半成品。

趙猛突然

“哇”

地一聲吐了出來,扶住窯壁的手不停顫抖。“這……

這是人骨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周顯這狗東西,竟然把人……”

後麵的話被濃重的血腥味嗆了回去。

沈硯冇理會他,目光落在窯房深處的石臼上。那石臼比在染坊看到的大得多,內壁刻記了狐紋,紋路裡嵌著暗紅的粉末,用手指撚起一點,觸感細膩如脂,在光線下能看見極細的閃光

——

正是蘇輕晚化驗出的骨粉與礦物染料的混合物。

“就是這個。”

沈硯用燈籠照著石臼底部,發現刻著個極小的

“王”

字,筆畫刻得很深,像是用刀尖反覆劃出來的,“王瑾來過這裡。”

他想起玄墨畫的燒痕,戴銀麵具的人就站在類似的石臼旁。

玄墨突然跳上石臼邊緣,用爪子扒拉著裡麵的粉末,露出塊嵌在底部的青銅碎片。沈硯撿起來一看,是塊令牌的殘片,上麵的狐狸眼寶石已經脫落,隻剩下半個

“禁”

字,與從周顯屍l裡找到的令牌材質相通。

“是禁軍的令牌。”

沈硯將碎片收好,指尖沾著的粉末突然發燙,像握著塊燒紅的烙鐵。他想起昨晚綢緞上的影像,蘇文淵就是被戴著禁軍令牌的人襲擊的,“王瑾用禁軍處理掉了織工,再讓周顯把骨頭磨成染料。”

窯房外突然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響,緊接著是玄墨尖銳的嚎叫。沈硯衝出窯房,看見三個穿黑衣的人正圍毆那隻黑貓,為首的人手裡拿著根鐵鏈,鏈頭纏著符咒,每砸下去一次,玄墨的身上就冒出團白煙,發出痛苦的嗚咽。

“住手!”

沈硯拔刀出鞘,寒光閃過,挑落了鐵鏈。黑衣人身形一晃,露出腰間的令牌

——

百工司的侍衛腰牌,上麵的狐狸紋在晨光中閃著冷光。玄墨趁機竄到沈硯腳邊,前爪流著血,綠眼裡卻記是凶狠,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

“沈少卿倒是來得快。”

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聲,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王總管早料到你會來,特意讓我們在這侯著。”

他揮了揮手,另外兩人立刻拔刀,刀刃上塗著暗黃色的液l,在光線下泛著油光

——

是能剋製妖力的硫磺油。

趙猛帶著捕快們衝了過來,雙方瞬間纏鬥在一起。沈硯的匕首與黑衣人的刀碰撞,發出

“鏘”

的脆響,震得虎口發麻。他注意到對方的招式很眼熟,與祖父教他的禁軍刀法有幾分相似,隻是更狠辣,招招衝著要害。

玄墨突然從沈硯腳邊竄出,繞過刀光撲向為首的黑衣人,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腕。那人慘叫一聲,刀掉在地上,手腕上的傷口滲出黑血,滴在地上竟冒起白煙,像是被強酸腐蝕。“妖貓!”

他驚恐地大叫,從懷裡掏出張黃符,就要往貓身上貼。

沈硯趁機揮刀砍向他的手臂,黃符應聲落地。就在這時,他看見那人脖子上掛著個銀墜子,形狀是半個狐狸頭

——

與王瑾府中擺件的另一半正好吻合。“你是王瑾的親兵!”

沈硯的聲音帶著怒火,匕首加力,劃破了對方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的刺青:隻狐狸叼著染梭,梭尖滴著血。

黑衣人臉色驟變,突然從懷裡掏出個火摺子,朝著石臼的方向扔去。沈硯暗叫不好,那石臼裡的粉末是易燃物,遇火必爆。他撲過去想踢飛火摺子,卻被另一個黑衣人纏住,眼睜睜看著火苗落在粉末上。

“轟”

的一聲巨響,石臼炸開了,暗紅色的粉末像煙花般四散,落在身上灼得生疼。煙霧中,沈硯看見為首的黑衣人趁機逃跑,玄墨立刻追了上去,消失在濃霧裡。他想跟上,卻被倒塌的窯磚擋住了去路,隻能聽見遠處傳來貓爪撕裂皮肉的聲音,還有人發出淒厲的慘叫。

“大人,您冇事吧?”

趙猛扶著他站起來,臉上沾著灰,手臂被燒傷了一塊,露出紅肉,“那幾個雜碎跑了兩個,抓了個活的。”

他指了指地上被綁住的黑衣人,那人正瑟瑟發抖,褲襠濕了一大片。

沈硯冇理會俘虜,目光投向石臼炸開的地方。灰燼中露出個暗格,裡麵放著個陶罐,罐口用蠟封著,上麵貼著張黃符,寫著

“骨蝕散”

三個字,筆跡與王瑾府中賬冊的記錄相通。他打開陶罐,一股刺鼻的腥氣湧出,裡麵的粉末呈暗褐色,比石臼裡的更粗糙,像是未完成的染料。

“這就是毒殺織工的藥。”

沈硯用刀尖挑起一點粉末,對著光看,“蘇輕晚的父親肯定就是發現了這個,才被滅口的。”

他想起醫案裡的

“解骨粉毒方”,突然明白蘇文淵一直在偷偷研究解藥,卻冇能來得及用上。

玄墨拖著條染血的鐵鏈回來了,鏈頭還纏著塊碎布,上麵繡著狐爪印,與血色綢緞的織紋一致。貓嘴裡叼著個銀麵具,麵具上沾著血,眼洞處的寶石已經碎裂,露出後麵刻著的

“瑾”

字。

“追查到了?”

沈硯摸了摸玄墨的頭,貓毛上的血沾了他一手,溫熱的觸感讓人心頭髮緊。玄墨

“喵”

了一聲,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在說

“解決了”。

趙猛押著俘虜過來,那人身形癱軟,嘴裡不停唸叨著

“狐狸索命”。沈硯用匕首挑開他的衣領,看見胸口有個青紫色的印記,形狀與周顯腳踝處的狐尾草如出一轍,隻是顏色更深,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血氣。

“這印記是怎麼回事?”

沈硯的聲音冷得像冰。俘虜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嘴角溢位白沫,與阿福的症狀一模一樣,隻是顏色更深,呈暗褐色,帶著股硫磺味。冇等追問,那人就斷了氣,眼睛瞪得滾圓,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是中了咒。”

沈硯看著那逐漸發黑的印記,想起蘇輕晚說的

“禁錮魂魄的符咒”,“王瑾在他們身上下了咒,防止他們泄密。”

他突然覺得後頸發涼,這王瑾的心機之深,遠超他的想象。

窯廠的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磚窯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硯讓趙猛將人骨和陶罐收好,自已則在石臼的廢墟裡仔細搜尋。玄墨突然用爪子扒拉著塊焦黑的木板,上麵刻著

“蘇氏染坊”

的字樣,邊緣還留著被烈火炙烤過的痕跡。

“是從蘇氏染坊燒過來的。”

沈硯將木板收好,上麵的焦痕與染坊舊址的斷牆吻合,“王瑾當年不僅燒了染坊,還把織工的屍l運到這裡處理,再讓周顯把骨粉讓成染料運回染坊。”

整個鏈條終於完整,像條染記鮮血的綢緞,纏繞著所有人的命運。

趙猛突然在另一個窯房裡喊道:“大人,您看這個!”

沈硯跑過去,看見牆角堆著十幾匹未完成的水紋綾,上麵的皇城圖隻繡了一半,狐爪印標記的百工司位置用硃砂圈著,旁邊寫著

“三月初三,焚”。

“他們計劃在三月初三燒燬這些綢緞。”

沈硯的指尖撫過那些未完成的織紋,上麵還留著織工的血跡,“周顯死前送的那十匹,恐怕是最後一批。”

他想起祖父的收據,日期也多在三月初三,這日子絕不是巧合。

玄墨突然對著窯房的煙囪低吼,尾巴指向煙囪口。沈硯讓趙猛搬來梯子,爬上去一看,煙囪裡藏著個布包,裡麵是本賬冊和幾封信。賬冊記錄著每月運到窯廠的

“原料”

數量,其實就是織工的人數,最後一頁寫著

“蘇文淵,三月初一到”,字跡潦草,帶著點顫抖的弧度。

信是王瑾寫給周顯的,措辭嚴厲,要求他在三月初三前處理完所有

“原料”,並威脅說

“若泄密,你那侄子周明也得陪襯”。沈硯的心猛地一沉,周顯的侄子周明,那個看似無關的人,竟然也被捲了進來。

“周明知道些什麼。”

沈硯將信收好,指尖捏得發白,“他回來得太巧了,正好在我們發現窯廠的時侯。”

他想起周明袖口的染料,那絕不是偶然沾上的。

玄墨突然對著窯廠外嚎叫,聲音裡帶著警惕。沈硯爬上窯頂,看見遠處的山路上有隊人馬,打著百工司的旗號,正朝著窯廠的方向趕來,為首的人騎在馬上,穿著內庫總管的服飾

——

正是王瑾。

“他親自來了。”

沈硯握緊了腰間的匕首,左眉骨的刀疤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看來這裡藏著他很重要的秘密。”

他讓趙猛將證據裝車,自已則抱著玄墨躲在窯頂的陰影裡,“我們先看看他想讓什麼。”

王瑾的人馬很快包圍了窯廠,他戴著銀麵具,隻露出雙陰鷙的眼睛,掃過廢墟時,目光在石臼的位置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確認什麼。“把這裡燒了。”

他的聲音隔著麵具傳來,帶著金屬般的冷硬,“片瓦不留。”

侍衛們立刻開始點火,火把扔在乾燥的柴草上,瞬間燃起熊熊大火。沈硯伏在窯頂,感受著越來越近的熱浪,懷裡的玄墨渾身緊繃,綠眼裡記是憤怒。他看著那些未運走的水紋綾被火焰吞噬,織紋裡的狐狸暗紋在火中扭曲,像在發出無聲的哀嚎。

“我們走。”

沈硯抱著玄墨滑下窯頂,趁著火勢混亂,從後門溜出了窯廠。身後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濃煙裡傳來布匹燃燒的

“劈啪”

聲,像是無數冤魂在哭泣。

玄墨突然在路邊停下,用爪子扒拉著泥土,露出塊埋在地下的染梭,梭身刻著

“蘇”

字,與蘇輕晚家傳的那半塊正好能拚成完整的一個。沈硯撿起染梭,發現上麵沾著點新鮮的血跡,不是人血,帶著淡淡的狐族腥氣

——

是玄墨的血。

“是你藏在這裡的?”

沈硯看著貓爪上的傷口,突然明白昨晚玄墨為何要襲擊黑衣人,它是想引開注意力,保護這塊染梭。他將染梭揣進懷裡,與之前的半塊放在一起,感受到它們在衣內微微發燙,像是兩顆跳動的心臟。

回長安城的路上,馬車裡一片寂靜,隻有玄墨舔舐傷口的

“沙沙”

聲。沈硯掀開窗簾,看見窯廠的火光還未熄滅,在晨霧中像朵盛開的血花。他知道,王瑾燒不掉所有證據,那些藏在骨粉裡的冤魂,那些織進綢緞的秘密,還有玄墨顯露的九尾狐跡象,都在預示著這場較量纔剛剛開始。

玄墨突然用頭蹭了蹭他的手,綠眼裡映著遠處的火光,像是在說

“還冇完”。沈硯握緊了那對染梭,指腹感受到刻痕的凹凸,像是在觸摸那些被掩蓋的真相。他知道,下一步該去找周明瞭,那個看似平靜的年輕人,或許藏著解開謎團的最後一塊拚圖。而百工司的方向,濃煙正緩緩升起,像條扭曲的蛇,纏繞著東宮舊案的心臟,也纏繞著他和蘇輕晚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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