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不渡癡情人 028
不知爬了多久,他的手指早已血肉模糊,體力也接近極限。
終於,在接近山頂的一處狹窄石縫裡,他看到了那株在風中搖曳的、開著淡紫色小花的草藥!
狂喜湧上心頭!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去摘。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草藥的瞬間——
腳下的一塊石頭突然鬆動脫落!
“啊!”
他整個人瞬間失重,向下墜去!
千鈞一發之際,他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死死抓住了旁邊一根突出的、堅韌的藤蔓!
身體狠狠撞在岩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五臟六腑彷彿都移了位,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懸在半空,下麵是萬丈深淵。
隻要藤蔓一斷,他就會粉身碎骨。
死亡的陰影,如此清晰。
但他心中卻沒有絲毫恐懼,隻有不甘!
他還沒有把藥帶回去!她還在等他!
求生的本能和強大的意誌力支撐著他。
他咬著牙,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借著藤蔓的擺動,一點點,艱難地重新爬回了那個石縫邊。
他顫抖著,摘下那株來之不易的草藥,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的口袋裡。
然後,才開始艱難地往下爬。
當他終於雙腳踩在堅實的地麵上時,整個人虛脫般地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渾身是傷,衣服破爛不堪,像個野人。
但他摸著口袋裡那株完好無損的草藥,嘴角卻扯出了一絲近乎扭曲的、滿足的笑。
他不敢耽擱,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連夜趕回了小城。
當他渾身是血、踉踉蹌蹌地衝進醫院,將草藥交給主治醫生時,醫生和護士都驚呆了。
“快……救她……”賀雲城說完這三個字,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因為失血過多、體力嚴重透支和多處軟組織挫傷,引發了高燒,昏迷不醒。
在昏迷中,他陷入了無儘的夢魘。
夢境光怪陸離,卻又無比真實。
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前世那個冷酷無情的賀雲城,拿著鞭子,狠狠抽打在雪地裡拉雪橇的唐以梔身上。
他夢見自己冷眼看著顧曼曼將開水潑在唐以梔身上,卻無動於衷。
他夢見唐以梔跪在病房外,一下一下磕著頭,額頭鮮血淋漓。
他夢見她躺在手術台上,氣息微弱,而他卻抱著顧曼曼離開……
“不……不要……以梔……對不起……”
他在病床上痛苦地掙紮,囈語不斷,冷汗浸透了床單。
守夜的護士不得不給他注射鎮靜劑。
醒來後,他眼神空洞,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報應……這都是報應……”
“都是我該受的……都是我該受的……”
經過賀雲城拚死采回的藥引和治療,唐以梔又一次奇跡般地挺了過來。
但醫生私下告訴賀雲城,這隻是暫時的穩定,她的身體機能已經嚴重受損,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唐以梔似乎也感知到了這一點。
她變得異常平靜。
不再抗拒賀雲城的靠近,有時甚至會允許他推著輪椅,帶她在醫院的小花園裡慢慢散步。
陽光好的時候,她會坐在窗邊,安靜地看著外麵的風景,一看就是一下午。
隻是,她很少說話。
眼神空洞,彷彿靈魂已經抽離了這具殘破的軀殼,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賀雲城也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
他不再懺悔,不再哭泣,隻是沉默地、細致地照顧著她。
喂她喝水,幫她擦身,讀報紙給她聽,或者隻是靜靜地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感受著她微弱的脈搏。
珍惜著這偷來的、或許是最後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知道,這是她對他……最後的仁慈。
也是對他……最殘忍的懲罰。
一天,唐以梔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她讓賀雲城拿來紙筆。
她靠在床頭,用顫抖的手,寫下了一封信。
是給父母的。
信很長,寫寫停停。
她在信裡安慰父母,說自己很好,讓他們不要擔心。
她說自己去了一個很遠很安靜的地方休養,讓他們保重身體。
她說,下輩子,還做他們的女兒,好好孝順他們。
通篇,沒有提及賀雲城一個字。
彷彿他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
寫完信,她仔細封好,交給賀雲城。
“幫我……寄出去。”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喘息。
賀雲城接過信,手指顫抖,心如刀絞。
他知道,這封信,是訣彆。
她看著他,看了很久。
眼神複雜,有釋然,有疲憊,或許……還有一絲極淡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憫。
最後,她輕聲開口,說出了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印在了賀雲城的靈魂深處。
“賀雲城……”
“好好活著。”
“替我看看……未來的世界。”
說完,她緩緩閉上眼睛,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
好好活著。
替他看看未來的世界。
沒有怨恨,沒有詛咒。
隻有一句平靜的囑托。
卻像最沉重的枷鎖,將他永遠地鎖在了這個沒有她的人世間。
賀雲城緊緊攥著那封信,指甲掐進掌心,鮮血滲出,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心口的鈍痛,早已超越了肉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他看著她平靜的睡顏,淚水無聲滑落。
幾天後的一個午後。
陽光很好,暖暖地照進病房。
唐以梔睡著了,呼吸平穩。
賀雲城像往常一樣,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
她的手指冰涼。
他輕輕揉搓著,試圖給她一點溫暖。
忽然,他感覺到,掌心中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心中一緊,連忙看向她。
唐以梔依舊閉著眼睛,但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極安詳的弧度。
彷彿夢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然後,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緩。
最終,徹底停止了。
儀器上,代表心跳的曲線,拉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