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66章 外彙黑市的試探
深圳戲院門口的海報被風吹得獵獵響,《廬山戀》的男女主角在夕陽裡笑得燦爛。李建軍捏著兩張電影票,指尖被汗浸得發潮,票根上“20元\\/張”的燙金字像兩枚小小的勳章——這是他特意托同事買的前排座。
“還有十分鐘開場。”秀蘭的馬尾辮掃過他手背,帶來一陣輕癢。她今天穿了條米白色的百褶裙,是上週在東門百貨買的,領口彆著枚銀色蝴蝶胸針,燈光照在上麵,折射出細碎的光斑。李建軍突然想起三娃的玩笑:“秀蘭這打扮,比電影裡的女主角還俊。”
檢票口的燈光暖黃而曖昧。秀蘭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檢票員的打孔器,驚得往他身後躲,像隻受驚的小鹿。李建軍順勢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繭蹭著她指腹的紋路——那是常年算賬、整理襪子的痕跡,卻比任何光滑的麵板都更讓他心安。
電影院裡的黑暗像塊柔軟的絨布,將喧囂隔絕在外。當銀幕上的周筠第一次吻向耿樺時,秀蘭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輕輕掐在他手背上。李建軍轉頭看她,發現她的睫毛在光影裡顫抖,像停著隻不安的蝶。“緊張嗎?”他湊到她耳邊輕聲問,氣息拂過她耳廓,引得她頸後泛起一層細密的紅暈。
電影裡的廬山雲霧繚繞,現實中的兩隻手始終沒有鬆開。李建軍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那裡有塊淺褐色的小疤——是擺攤時被折疊架劃傷的,他當時心疼了好幾天,特意買了進口藥膏給她。秀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反手握緊他,指腹在他虎口處畫著圈,像在演算一道隻有他們懂的算術題。
散場時,走廊裡的燈光突然亮起,晃得人睜不開眼。秀蘭慌忙抽回手,卻被他重新握住。“彆急著走。”李建軍從口袋裡掏出個小盒子,裡麵是枚小巧的發卡,鑲著幾顆水鑽,在燈光下閃著溫柔的光,“看電影時見你頭發總掉下來。”他笨拙地想幫她彆在頭發上,指尖卻總碰歪,引得旁邊的觀眾善意地笑。
戲院門口的黃牛比散場的觀眾還多。有人舉著錄影帶喊“《本能》未刪減版”,有人揮舞著港幣:“1:1.8換人民幣,現換現結!”綠色的港幣在路燈下泛著冷光,像一堆誘惑的籌碼。秀蘭下意識地往李建軍身後躲,手裡的電影票根被攥成了團。
“建軍!”趙老四的聲音穿透嘈雜的人群,他剛從戲院旁邊的茶樓出來,手裡還拎著個打包盒,“就知道你倆在這兒。”他晃了晃手裡的港幣,至少有兩三遝,“剛跟香港老闆喝完茶,順便換了點,彙率好得很。”金勞力士在手腕上轉了圈,表鏈碰撞的脆響像在敲算盤。
李建軍把秀蘭護在身後,接過趙老四遞來的煙:“四哥也來看電影?”打火機“啪”地跳出火苗,照亮趙老四眼角的笑紋:“哪有空看這個,談筆彩電生意。”他往羅湖橋方向努努嘴,“那邊有個相熟的老闆,1萬港幣換1萬8人民幣,倒一手就賺2055,比你上班輕鬆多了。”
這個數字像顆小石子投進李建軍心裡,漾開圈圈漣漪——2055元,差不多是他半個月的工資,夠秀蘭的百貨店交一個半月房租。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觸到張硬紙,是秀蘭下午塞給他的:“營業執照掛在店裡東牆了,紅色的,特彆好看”,字跡末尾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去看看?”趙老四拍著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就當長見識,不買沒關係。”他轉頭對秀蘭笑,“弟妹也去,將來開店說不定用得上外彙,進貨能便宜不少。”這話倒說到了秀蘭心坎裡,她最近正琢磨著進批進口絲襪,就是苦於換彙麻煩。
羅湖橋的夜色裹著鹹腥的海風。黑市藏在橋墩下的陰影裡,用帆布搭起簡易的棚子,霓虹燈牌上“外彙兌換”四個字閃得曖昧。穿花襯衫的老闆用粵語招呼他們,計算器在油膩的桌上劈啪響:“1萬起換,現鈔交易,查得嚴,概不賒賬。”他掀開桌下的紙箱,露出碼得整整齊齊的港幣,綠色的鈔票像疊成塊的翡翠。
趙老四從皮包裡掏出遝人民幣,往桌上一拍:“先換1萬試試水。”老闆數錢的手指又快又穩,點鈔機發出“唰唰”的聲響,像在切割空氣。李建軍的目光落在紙箱角落的報紙上,頭版標題是“海關查獲特大外彙走私案”,照片上的人被手銬銬著,看不清臉,卻讓人莫名發緊。
“怎麼樣?”趙老四把換來的港幣塞進皮包,拉鏈拉到一半又停下,“你要是想做,我跟老闆打個招呼,先換5000試試,賺的錢夠弟妹進兩箱進口襪了。”秀蘭的手指突然抓住李建軍的衣角,他能感覺到她扯了一下。
李建軍摸出秀蘭寫的紙條,借著霓虹燈的光再看了遍。“營業執照”四個字被夜風掀起邊角,像在提醒他什麼纔是最該珍惜的。“不了四哥,”他拉著秀蘭轉身,“秀蘭的店等著進貨,我們得趕緊回去算賬。”趙老四愣了下,隨即哈哈笑起來:“也是,你們小年輕的,踏實過日子最要緊。”他幫著攔了輛計程車,“我請客,送你們回去。”
車裡的收音機正播放《濤聲依舊》,旋律溫柔得像秀蘭的聲音。秀蘭把頭靠在李建軍肩上,發梢蹭著他的脖頸:“剛才怕不怕?”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掌心的溫度慢慢滲進去:“有我在,不怕。”計程車駛過深南大道,“秀蘭百貨”的招牌在夜色裡亮著,像顆溫暖的星,指引著回家的方向。
百貨店的卷簾門剛拉開條縫,秀蘭就摸到了牆上的營業執照。紅色的封皮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她特意買了個玻璃框裝起來,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你看,”她踮腳指著旁邊上次在荔枝公園拍的照片,“我們笑得好不好看?”李建軍從背後輕輕環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聞到她發間混著晚風的茉莉香。
算賬時,秀蘭的鉛筆在賬本上頓了頓:“三娃下午來送電阻,說海關抓了批倒外彙的,其中有個陝北老鄉,”她抬頭看李建軍,眼裡的光像水一樣清,“他說那人跟趙四哥走得挺近。”算盤珠子劈啪響,“咱的店今天回頭客占了70%,賣了420元,比昨天多100呢。”
李建軍突然把她轉過來,捧住她的臉。秀蘭的睫毛在他掌心輕輕顫動,像蝴蝶的翅膀。他低下頭,鼻尖蹭著她的鼻尖,呼吸交織在一起,帶著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的焊錫香,她的茉莉香,混在一起,是安穩生活的味道。
“以後不管誰找我做啥生意,”李建軍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我都先跟你商量。”秀蘭的眼中閃著愉悅的光。她用力點頭,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彷彿抓住了全世界最可靠的錨。
關店時,巷子裡的路燈已經熄了大半。李建軍送秀蘭回她的出租屋,兩人並肩走在石板路上,影子被路燈拉得時長時短,偶爾交疊在一起。快到樓下時,秀蘭突然踮腳,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輕吻,像片羽毛落在心上。
“上去吧。”李建軍的聲音有點發緊,看著她跑上樓,白色的裙擺在夜色裡像隻展翅的蝶。他在樓下站了很久,直到她房間的燈亮起,才轉身往黃貝嶺走。口袋裡的紙條被撫平,秀蘭的字跡在月光下清晰可見,那個小小的笑臉,比任何外彙都珍貴。
回到出租屋,李建軍把今天的賬記在自己的本子上:“電影票40元,計程車15元,秀蘭開心,值。”旁邊畫了個小小的電影膠片,裡麵是兩個牽手的小人。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落在賬本上,像給這份踏實的幸福,蓋了個溫柔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