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198章 超市委屈的 “隱瞞與談心”
午後的陽光把南山超市的食用油貨架曬得發燙。秀蘭穿著洗得發白的紅色促銷服,額頭上的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手裡攥著被揉皺的促銷單,正跟一位阿姨介紹:“這款菜籽油是非轉基因的,今天促銷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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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比平時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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塊,還送一小瓶香油。”
阿姨剛要接話,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粗嗓門:“這油是不是過期了?怎麼聞著有股怪味?”
秀蘭回頭,看見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正拿起一桶油,湊在鼻子前聞了聞,又把油桶重重放在貨架上,“咚”
的一聲,震得旁邊的油桶都晃了晃。“先生,您放心,這油是上個月生產的,新日期,您看瓶身上的生產日期。”
她趕緊拿起油桶,指給男人看。
“我不管什麼日期!”
男人一把揮開她的手,油桶
“嘩啦”
一聲倒在地上,金黃色的菜籽油順著貨架縫隙往下流,濺得秀蘭的褲腳和袖口全是油汙。“這麼貴的油,還敢說是新日期?我看你就是騙子!想坑我錢!”
周圍的顧客都圍了過來,對著地上的油和秀蘭指指點點。秀蘭慌了,趕緊蹲下來撿油桶,手指被油滑得不聽使喚,剛撿起一個,又掉了兩個。這時,超市主管匆匆跑過來,秀蘭以為他會幫自己解圍,沒想到主管先對著男人賠笑:“先生對不起,是我們員工沒解釋清楚,您彆生氣,這油我給您免單,再送您一袋大米,您看行嗎?”
男人哼了一聲,接過主管遞來的大米,罵罵咧咧地走了。秀蘭還蹲在地上,手裡攥著沾滿油汙的油桶,眼眶熱得發疼。主管卻轉過身,壓低聲音對她說:“秀蘭,你怎麼搞的?跟顧客吵什麼?要是影響了超市生意,你擔得起責任嗎?趕緊把地上的油擦乾淨,再給貨架補滿貨,彆在這兒杵著!”
秀蘭沒說話,隻是咬著嘴唇,拿起拖把,一點一點地擦地上的油。油滲進瓷磚縫裡,怎麼擦都擦不乾淨,她的眼淚落在拖把上,混著油汙,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晚上下班時,秀蘭特意去衛生間,用洗手液反複搓洗袖口和褲腳的油汙,可油跡太頑固,隻洗掉了一點,留下淡淡的黃色印記。她對著鏡子,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又揉了揉發紅的眼眶,深吸一口氣,才走出超市
——
她不想讓建軍和李夢看到自己的委屈。
回到家,李夢正趴在桌上寫作業,看見她回來,立刻跑過來:“媽媽,你今天回來得好晚呀!爸爸說今天要給我做可樂雞翅!”
“是嗎?”
秀蘭趕緊笑著,把手裡的購物袋遞給女兒,“媽媽給你買了草莓味的酸奶,快拿去喝。”
她走進廚房,看見建軍正在切雞翅,趕緊走過去:“我來幫你洗青菜吧,你去陪夢夢寫作業。”
“不用,你歇會兒。”
建軍把她往旁邊推了推,“今天超市忙不忙?累不累?”
“不累!”
秀蘭趕緊說,“今天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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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油,主管還誇我呢,說我促銷做得好,下個月可能給我漲工資。”
她一邊說,一邊假裝整理櫥櫃,避開建軍的目光。
吃飯時,李夢興奮地講著學校的事,秀蘭偶爾應和兩句,卻沒怎麼動筷子。建軍注意到她袖口的油汙,還有她總是低頭的樣子,心裡犯了嘀咕
——
早上出門時,秀蘭的袖口還是乾淨的,而且她平時吃飯很積極,今天卻反常地沒胃口。
晚上,李夢睡熟後,建軍看見秀蘭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那塊沾了油汙的促銷單,眼神發愣。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輕聲問:“今天在超市是不是受委屈了?”
秀蘭的身體僵了一下,過了幾秒,才小聲說:“沒有,就是有點累。”
“袖口的油汙怎麼來的?”
建軍指著她的袖口,“還有你眼眶,回來時是紅的,彆以為我沒看見。”
秀蘭再也忍不住了,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她把下午在超市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建軍
——
顧客推倒油桶,主管讓她道歉,還有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說著說著,她的聲音都在抖:“我明明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我道歉?為什麼主管不幫我?我每天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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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賣那麼多油,最後還要看彆人臉色……”
建軍把她摟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心裡像被針紮一樣疼。他想起自己每天在公司跟張昊鬥智鬥勇,卻沒注意到秀蘭在超市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想起自己總說
“再拚幾年,就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卻讓秀蘭跟著他一起受氣。
“對不起。”
建軍的聲音有點沙啞,“是我沒本事,讓你跟著我受苦。”
“我不是怪你。”
秀蘭靠在他肩上,眼淚打濕了他的襯衫,“我就是覺得累,不想再看彆人臉色了。要不咱們回老家吧?陝西的房價低,西安的硬體廠多,你去做技術,肯定能找到工作;我在小區門口開個小超市,賣賣日用品,不用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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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也不用跟顧客吵架。”
她頓了頓,又說:“咱們老家的空氣好,夢夢上學不用擠地鐵,週末還能去鄉下看爺爺奶奶。你也不用總加班,不用跟人鬥來鬥去,咱們一家人安安穩穩的,不好嗎?”
建軍沉默了。他靠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上的燈,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閃過一幕幕畫麵
——2004
年南方電子破產時,他抱著一箱晶片,站在廠門口,不知道該去哪裡;2005
年在培訓班裡,跟一群年輕人一起熬夜寫程式碼,手指凍得發僵;2007
年物聯網終端上線時,商戶握著他的手說
“李工,你幫我們解決了大問題”;還有李夢作文裡的那句
“爸爸總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想起自己十幾年的技術積累,從北鬥晶片到網際網路終端,從硬體到軟體,他花了那麼多時間和精力,纔在深圳站穩腳跟,要是回老家,這些積累可能就白費了
——
西安的硬體廠,大多做的是低端模組,用不上他的技術;而且物聯網終端還沒完全落地,30
家社羣的合作才剛開始,他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可他看著秀蘭手上的繭
——
那是常年搬油桶、理貨磨出來的,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想起她在超市受的委屈,又動搖了。他做技術,不就是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嗎?要是連家人的安穩和快樂都給不了,再厲害的技術,又有什麼用?
“等保障房輪候的結果出來,再看看吧。”
建軍輕聲說,“要是能搖到號,咱們就在深圳紮根;要是搖不到,咱們就回老家,好不好?”
秀蘭點點頭,靠在他懷裡,慢慢平靜下來。客廳裡很安靜,隻有牆上的鐘在
“滴答滴答”
地走。窗外的深圳,夜色正濃,高樓裡的燈光像無數個疲憊的眼睛,有的亮著,有的滅了。
建軍握著秀蘭的手,心裡第一次有了
“退”
的念頭。他不知道保障房能不能搖到,也不知道回老家後會怎麼樣,但他知道,不管選擇哪條路,他都不能再讓秀蘭受委屈,不能再讓李夢等他回家等到睡著。
那天夜裡,秀蘭睡得很沉,大概是把委屈都哭出來了。建軍卻沒怎麼睡,他看著身邊熟睡的秀蘭,又想起李夢的作文,心裡默默做了個決定
——
如果保障房沒搖到,他就跟秀蘭回老家,重新開始,哪怕從開個小超市做起,哪怕再也做不了自己喜歡的技術,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