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34章 “累了”的拒絕

    週三上午，樂居公司的走廊裡比往日更安靜，連保潔阿姨拖地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建軍剛把最後一份商戶維護記錄放進檔案袋，張總的秘書就匆匆走來，語氣帶著幾分急切：“李工，張總在辦公室等您，說有重要的事談，讓您現在就過去。”

建軍心裡早有預感——自從昨天無意間聽到行政部的對話，知道張總劃掉了他的裁員名單，他就清楚，這場談話遲早會來。他把檔案袋鎖進抽屜，鑰匙揣進外套內袋，又看了眼螢幕上的商戶名單，才起身往張總辦公室走。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推開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桌上攤開的兩份檔案：一份是泛黃的“物聯網專案初期規劃書”，封麵上還留著2009年的日期；另一份是嶄新的“硬體產品銷售方案”，標題用加粗字型寫著“目標：三個月覆蓋100家社羣商戶”。張總站在窗前，背對著門，望著樓下熙攘的街道，手裡夾著一支沒點燃的煙。

“來了？坐。”張總轉過身，把煙扔在煙灰缸裡，指了指桌前的椅子。他的眼底帶著明顯的紅血絲，下巴上的胡茬也沒刮乾淨，比起往日的沉穩，多了幾分狼狽。“昨天行政部的人跟你提人員調整了吧？我把你的名字劃掉了，物聯網專案不能沒人管。”

建軍坐下，沒說話，等著他繼續說。張總拿起那份“硬體產品銷售方案”，推到他麵前：“你看，這是我連夜改的方案，咱們把現有的終端優化一下，做成‘智慧收銀
庫存管理’二合一的裝置，成本控製在300元以內，賣給社羣超市、水果店，利潤空間至少有40%。我已經聯係了之前的供應商，他們願意先鋪貨，不用咱們墊錢。”

他的語氣越來越急切，手指在方案上劃過：“隻要你留下負責技術，我給你漲20%工資，再申請一筆專案啟動資金，專門用來做終端測試。等產品賣出去，拉到新投資，我給你算5%的專案分紅——李工，咱們一起把公司救回來，也把你這幾年的心血保住，不好嗎？”

桌上的“初期規劃書”被風吹得翻了一頁，露出當年團隊簽名的地方——他、小吳、小陳的名字還清晰可見，旁邊還有張總寫的“全力以赴，做成標杆”。建軍的目光在那些名字上頓了頓，然後拿起手機，點開一個加密資料夾，把螢幕轉向張總。

螢幕上是他存了半年的證據：第一張是“1元購”活動的真實資料截圖，紅色字型標注著“羊毛黨訂單占比90%，12小時解除安裝率85%”，旁邊是張昊對外宣傳的“使用者活躍度85%”的虛假報表；第二張是林記民拷貝的原始文件，裡麵記錄著張昊篡改“複購率1.8%”為“30%”的修改痕跡；第三段是錄音，裡麵是張昊讓林記民遮蔽商戶許可權時的對話：“先把人逼走，彆讓他們鬨到投資方那裡”。

“張總，”建軍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公司現在的問題，不是缺一個能盤活的專案，是丟了做事的良心。”他指著螢幕上的截圖，“去年‘1元購’燒了20萬補貼，全是羊毛黨，我跟您說過風險，您讓我彆管；商戶因為流量沒兌現、補貼拖欠堵門，我勸張昊協商，他讓遮蔽許可權，陳總還站在他那邊；現在張昊卷著獎金跑了，留下28萬的賠償官司，被裁的同事連房租都交不起——這些不是‘盤活專案’就能解決的，是人心散了，信任沒了。”

張總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他拿起那份規劃書，手指摩挲著泛黃的紙頁，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我知道委屈你了，這些事……我也有責任。但公司現在就像快沉的船，咱們總得試試能不能撈一把，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它沉了吧？”

“不是委屈，是累了。”建軍打斷他，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從張昊開始造假，到商戶起訴，再到現在同事被裁，我勸過，攔過，甚至偷偷存了證據，想幫公司挽回點什麼。可結果呢？張昊照樣跑路，商戶照樣吃虧，同事照樣失業。我留在這，除了看著這艘船慢慢沉，什麼也做不了。”

他關掉手機螢幕，站起身：“您說想保住我這幾年的心血，可我這幾年的心血，不是那台終端，是商戶的信任——王姐把我的書放在收銀台，推薦給其他商戶；張老闆淩晨三點給我打電話，說終端壞了怕影響早上生意，我趕過去修，他非要塞給我一袋蘋果；這些信任，比任何專案都重要。現在公司這樣，我再留下，連這些信任都要被消耗掉。”

張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歎了口氣，靠在椅背上，眼神裡滿是無力。他知道建軍說的是對的，隻是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堅持要保的“專案”，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以“幫商戶”為初心的物聯網業務，而是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掙紮。

“我知道了。”張總揮了揮手，聲音沙啞，“你要是真決定走，就把商戶資料交接好，賠償金按最高標準給你算。”

建軍點點頭，沒再多說，轉身走出辦公室。路過研發部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一條微信訊息，來自小吳：“李總，我今天正式入職新公司啦！做硬體測試，第一天就用到您教的‘終端故障排查三步法’，主管還誇我專業呢！謝謝您之前耐心教我，以後有不懂的還得請教您～”

訊息下麵還附了一張照片：小吳穿著新公司的工服，站在測試台旁，手裡拿著一台和樂居終端很像的裝置，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建軍看著照片，心裡的沉重慢慢散去了一些——他的技術沒白費，他的堅持，有人記得，有人受益，這就夠了。

辦公區裡，做測試的阿美正在收拾最後一點東西，看到建軍，她笑著揮了揮手：“李工，我找到新工作啦，做智慧家電測試，以後說不定還能跟您的物聯網終端合作呢！”

“挺好的，加油。”建軍也笑了笑，心裡忽然覺得無比輕鬆。他走到自己的工位旁，開啟抽屜，拿出那個加密u盤——裡麵存著600家商戶的信任，也存著他四年的青春。他知道，離開樂居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是去尋找一個能讓技術真正服務於人、能守住初心的地方。

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工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建軍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待了四年的地方，然後拿起抽屜裡的檔案袋，轉身走出了辦公區。這一次，他沒有回頭，腳步堅定，因為他知道，真正值得他守護的東西，不在這間辦公室裡，而在那些需要他的商戶那裡，在那些認可他技術的人那裡，在不遠的未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