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無聲 第270章 “藥駕”的恐懼
2015年1月的清晨,深圳的街道還浸在朦朧的晨霧裡,路燈的光暈透過霧氣,在路麵投下一片模糊的昏黃。李建軍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尖沁出一層薄汗——這是他連續第七天,在服用安眠藥後的清晨開車上班。
儀表盤上的指標指向七點半,距離公司還有兩公裡。他盯著前方的車流,眼皮卻像掛了鉛,越來越沉,視線開始模糊,前車的紅色尾燈變成了一團晃動的光斑。昨晚吃了一片半安眠藥,勉強睡了四個小時,淩晨三點醒後就再也沒閤眼,此刻藥物的殘留睡意像潮水似的湧上來,順著脊椎蔓延到四肢,讓他連握緊方向盤的力氣都快消失了。
“不能睡……不能睡……”他在心裡默唸,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尖銳的痛感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可剛眨了眨眼,睏意又捲土重來,眼前的路麵彷彿在旋轉,耳邊的車流聲也變得遙遠,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
突然,前方的車猛地踩了刹車,紅色尾燈驟然亮起。建軍的心臟“咯噔”一下,像被一隻手攥緊,他下意識地猛踩刹車,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車身劇烈地晃了一下,才堪堪停在前車後麵,車頭距離前車車尾不足半米。
他大口喘著氣,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手心的汗把方向盤攥得發滑。晨霧裡,他能清晰看到前車司機探出頭來,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那一刻,恐懼像冰錐一樣紮進他心裡——剛纔要是再慢一秒,就追尾了;要是剛才真的睡著了,後果不堪設想。
他靠在椅背上,緩了足足五分鐘,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窗外的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透雲層照在車身上,卻暖不透他心裡的寒意。他想這應該是近期服用安眠藥原因——這東西能讓他暫時睡著,卻在白天變成了隱形的“殺手”,讓他連開車都成了一種冒險。
好不容易把車開進公司停車場,他熄了火,卻沒立刻下車。看著停車場裡來來往往的車輛,他突然覺得一陣恐慌:自己現在這個狀態,真的還能開車嗎?萬一哪天藥物副作用更嚴重,在馬路上睡著了,不僅會害了自己,還會害了彆人。
他想起精神科劉醫生的叮囑:“服用安眠藥後,避免駕駛、操作精密儀器。”當時他沒放在心上,覺得“自己是老司機,沒問題”,可現在看來,他連最基本的清醒都保證不了。
走進辦公室時,張鵬已經到了,正在整理門禁測試資料。看見他臉色蒼白,黑眼圈比昨天更重,遞過來一杯熱咖啡:“李工,你這是怎麼了?昨晚又沒睡好?”
“嗯,有點。”建軍接過咖啡,喝了一大口,苦澀的味道刺激著味蕾,讓他稍微清醒了點。他坐在工位上,開啟電腦,螢幕上的程式碼密密麻麻,像一群亂爬的螞蟻,他盯著看了半天,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腦子裡全是剛才差點追尾的畫麵,還有那種“眼皮睜不開”的恐懼。
上午十點,除錯門禁新功能時,他的頭越來越沉,眼皮像粘了膠水似的,忍不住往下耷拉。他想撐著,可意識卻越來越模糊,手指停在鍵盤上,再也敲不下去。不知不覺間,他趴在桌上睡著了,嘴角還掛著一絲口水,電腦螢幕上的程式碼停留在“訊號傳輸優化”模組。
“李工?李工?”張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擔憂。
建軍猛地驚醒,抬起頭時,嘴角的口水還沒擦乾淨,他慌忙用手背抹了抹,臉上一陣發燙。辦公室裡有幾個同事在看著他,眼神裡帶著疑惑——以前的李工就算熬夜,也從來不會在上班時間打瞌睡,更不會睡得這麼沉。
“不好意思,昨晚加班太晚了。”他尷尬地笑了笑,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可心裡卻像被針紮一樣難受。他知道,這不是“加班太晚”的問題,是安眠藥的副作用,是他的身體和精神,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張鵬沒再多問,隻是把一份列印好的測試報告放在他桌上:“這是昨天的測試資料,你看看有沒有問題,甲方下午要。”
建軍點點頭,拿起報告,卻怎麼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腦子裡反複迴圈著早上開車的驚險畫麵,還有剛纔打瞌睡被同事看到的尷尬,他根本沒法靜下心來看資料。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失控的木偶,被安眠藥和焦慮操控著,連工作都快做不下去了。
下午下班時,他站在公司樓下,看著停車場裡的車,猶豫了很久。開車回去?他怕自己路上又犯困,再出什麼意外。不開車?家離公司有十多公裡,坐地鐵要轉兩趟,還要走二十分鐘路。
糾結了半天,他還是開啟了車門——他想早點回家,想早點吃了藥,好好睡一覺。可剛把車開出停車場,恐懼就又纏了上來。他握緊方向盤,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路麵,不敢有絲毫鬆懈,車速始終保持在最低限速,比旁邊的電動車還慢。
以前的他,開車是件從容的事,在車流裡穿梭自如,甚至能一邊開車一邊聽音樂。可現在,他卻像個剛拿到駕照的新手,緊張得全身僵硬。他死死盯著前車的尾燈,保持著遠超安全距離的車距,頻繁地看後視鏡,生怕後麵的車追尾他;遇到路口,就算是綠燈,他也會減速慢行,怕突然衝出來行人或電動車;看到旁邊車道的車想變道,他會立刻減速讓行,怕發生刮擦。
有一次,後麵的車按了一聲喇叭,催促他快點。那聲喇叭像炸雷一樣在他耳邊響起,嚇得他手一抖,方向盤差點跑偏。他趕緊把車停在路邊,緩了半天,心跳才恢複正常。
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自信的老司機了。焦慮和藥物副作用,已經徹底摧毀了他的判斷力和安全感,讓他對開車這件事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秀蘭正在廚房做飯,看見他臉色難看,趕緊問:“怎麼了?路上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就是有點累。”他沒敢說早上差點追尾,沒敢說自己開車時有多恐懼,隻是把車鑰匙放在鞋櫃上,聲音發啞,“以後我可能不開車上班了,坐地鐵吧。”
秀蘭愣了一下,手裡的鍋鏟停在半空中:“怎麼突然不開車了?坐地鐵多麻煩。”
“開車太堵了,地鐵快。”他找了個藉口,避開了秀蘭的目光。他怕說實話會讓秀蘭擔心,怕她會哭著讓他彆再吃藥,更怕她會逼著他去看心理醫生。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全是開車時的恐懼畫麵,還有白天在辦公室打瞌睡的尷尬。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工作做不好,開車不敢開,連睡個好覺都要靠藥物,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從那天起,建軍真的不再開車上班了。他每天早上六點半就出門,趕最早的一班地鐵,換乘兩次,花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公司。雖然麻煩,可他覺得踏實——至少不用再擔心“藥駕”的風險,不用再害怕自己會在馬路上睡著。
可就算不開車,恐懼也沒離開他。他坐地鐵時,總怕人太多會發生踩踏;走在路上時,總怕後麵有車衝過來;甚至在辦公室裡,聽到窗外的車鳴聲,都會下意識地發抖。他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安全感,總覺得危險就在身邊,隨時會向他撲過來。
有一次,秀蘭想讓他陪她去菜市場買菜,他卻搖搖頭:“我不去了,人太多,怕出事。”秀蘭看著他躲閃的眼神,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她知道,他不是“怕人多”,是被恐懼困住了,連正常的出門都成了一種負擔。
晚上,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心裡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知道這種恐懼什麼時候才能消失,更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以前的樣子。
他走進書房中,看了看抽屜裡的安眠藥,又摸了摸女兒寄來的畫。畫裡的廣州塔還在泛著淡淡的藍光,女兒的字跡還在說著“我陪你一起好起來”,可他卻覺得,自己離那些溫暖越來越遠,離正常的生活越來越遠。
恐懼像一張無形的網,把他緊緊裹在裡麵,讓他喘不過氣。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精神科的藥還在吃,消化科的藥也在吃,可他的狀態卻越來越差,焦慮越來越重,恐懼越來越深。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城市的燈光亮如白晝。建軍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他不知道,這無儘的恐懼和焦慮,已經把他推向了抑鬱症的邊緣。而那扇名為“救贖”的門,還需要有人推他一把,他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