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憐折 障眼法
障眼法
戚尋覺得幾人間的氛圍怪得很,尬笑著道:“不如……先點菜?”
周千域道:“菜麼,後廚已經在做了。”
戚尋不知從哪裡來的膽子:“可是我們沒點呐,你們點的不合口味怎麼辦?”
周千域看上去心情並不是特彆好,她笑眯眯道:“啊,不合口味啊,那就彆吃了,愛吃不吃。”
戚尋見她笑得瘮人,縮縮肩膀,又慫了。
獨孤憐掀起眼皮,冷冷地。
氣溫彷彿驟降了一個度,他藏在袖子裡的手指已經開始結霜了。風琉璃知道周千域這句話是觸上獨孤憐逆鱗了,他給了前者一個眼神以警告。
周千域聳聳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兩個人打遇見起就開始明裡暗裡爭鋒相對是為什麼,周千域會有這樣的舉動他毫不意外,他隻是覺得奇怪,為何獨孤憐也開始賭氣了,莫非他恢複記憶了?
他後悔帶獨孤憐來醉玉樓了,本以為周千域過了八年會有所收斂,加之他覺得獨孤憐見到熟悉的人會想起一些什麼。是他自以為是了,他應該同最初的想法那樣,將人保護好來……
不管怎麼說,眼下還是先安撫為重。
“你有多挑,全浴火宮都知道。”風琉璃湊近了他,在他耳畔吐息。
“蔥薑蒜稍微進點末你都得吐,鹽醋酒但凡放一星你都不吃;韭菜洋蔥是你的天敵,香菜芝麻是你的災難,肥肉油脂辣椒都與你不共戴天;隔餐的菜不吃,沾水的麵食不吃;喜歡吃糖但不能忍受食物放糖,像紅糖饅頭你見到就躲……”
獨孤憐:“……”
獨孤憐發誓,他背天地錄都沒這麼熟練。
那人說話在他耳邊,分明不是什麼私密的話題,言語裡甚至含著些許吐槽的意味,但那氣息在他耳垂浮動著,恍恍惚惚朦朦朧朧。
“那麼接下來說正事罷,”見他沒吭聲,風琉璃便權當他無事了。他一手指著黃揚,一手指著戚尋,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你們性命堪憂。”
戚尋一怔,嘴角扯出一抹尷尬的笑意:“您……您在說什麼……”
“你們性命堪憂。”風琉璃重複了一遍,“有人用你們做了一個局,關鍵點就在你們二人身上。你們先前一直分開,如今在此共處一室,便觸動了那個局。”
他們進了一個陣,還是陣法中較為特殊的那種,通常以生人布陣。
黃揚道:“我們……並未聽懂。”
“你們沒發現麼,先前在門外還是一片嘈雜,到這裡就……”獨孤憐沒說下去,戚尋和黃揚已經各自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題樓下的鼎沸人聲、鬨市的車水馬龍,仔細聽來,就連蟬鳴和鳥鳴也無影無蹤,好似整個世界的背景音在不知不覺間被洗去了。
一旦無人說話,便瞬間靜得可怕。
“你們……”風琉璃的視線在二人身上徘徊,“誰去開門看看?”
二人整齊劃一地搖頭。
滴答。
一滴雨打下。
緊跟著便是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雨點就落在他們頭頂的天花板上,聲響格外清晰。
戚尋暗自鬆了口氣,拍著前胸道:“我道怎麼回事呢,下了雨大家都回家躲雨去了。這天氣也真是古怪,先前還是好大個豔陽天,雨說下就下……”
說到一半他頓住了,他們進醉玉樓時天空堪稱萬裡無雲,這雨怎麼可能下這麼快?
獨孤憐瞥了他一眼,涼涼地開口:“醉玉樓有三層樓。”
戚尋並未發覺哪裡不對勁:“怎麼了嗎?”
獨孤憐端著一個關愛白癡的眼神。
“我們在二樓。”
戚尋:“……”
“雨是怎麼打到我們頭頂的天花板上的?”
戚尋:“…………”
戚尋抱著頭鬼哭狼嚎:“鬼啊——”
他邊嚎邊大腦飛速運轉,眼前的四個人,一個是鬼,兩個是魔頭,那麼隻剩左手邊的這個憐公子是個正常人。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下抱頭的手搬起凳子往獨孤憐身邊一砸,自己坐了上去。
獨孤憐:“?”
先前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他求情的也是戚尋,現在出了事躲到他身邊的也是戚尋,這個人是不是對他有什麼誤解?
風琉璃看著這一幕,端著茶杯似笑非笑。而黃揚似乎已經失去了自己。隻有周千域一臉淡然地起身走到門邊,將門開啟,一股水汽撲麵而來。
這一處正對著樓道的拐角處,他們本該看見一上一下的樓梯與兩側的走廊,但進入視線的隻有門外淅淅瀝瀝下著的雨。
雨分明不大,卻將一切都遮蓋住了。好像這雨簾就是界限,將外界與法陣相隔。
令人想起忘川之水。
獨孤憐默默看著,扭頭對風琉璃道:“我要服藥。”
所謂藥,自然是從戚家藥堂買來的三個紙包,它們一直被風琉璃帶在身上。
“還不到時候。之後尋個安靜的地方給你服了。”
“現在進了這個局,我空有修為卻不記得如何使,怎麼辦?”
“有我在,你不會有事。”風琉璃凝視著獨孤憐。
他又一次沒以本座自稱,而是換了最簡單的我。
獨孤憐心一跳。
這句話像是一股暖流湧上心房,將一切的煩惱都驅散了。什麼記憶,什麼修為,在這一刻都是可以忽略的東西。
唯有那個人的眼神熾熱,像一捧火。
周千域知是進了個不簡單的局,又知了風琉璃提前便料到了這一切。開啟門起她就沒好臉色,此刻她陰沉著臉:“你們竟不提前與我說?”
“本座若是提前說了,你會允許本座在你的醉玉樓破局麼?”風琉璃懶洋洋地,“不過把你也拖進來實屬意外,大抵是此人,”他點著黃揚,“身上陰氣不夠,導致了本座的錯判。”
這種由兩個關鍵點相交而觸發的陣,隻有在不破壞原有陰陽的前提下才會準許外人進入。風琉璃與戚尋皆是正常男子,主陽;獨孤憐體質特殊,而黃揚是死人,主陰。本來這般便能相互抵銷了。周千域進陣,屬實是一個意外。
獨孤憐天生對陰陽敏感,他蹙眉:“不,屋內有一處額外的陽氣在。”
風琉璃哦了一聲,不知怎麼的從桌上拿起一個茶杯:“本座砸了?”
茶杯沒動靜。
戚尋:“?”這是什麼操作?
那分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茶杯,莫非裡麵還能藏人不成?
風琉璃隻是笑笑不說話,把茶杯往地上一摔。
“哎喲!”
茶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陌生男子。他戴著和天魂一個式樣的麵具,應當也是幻影樓的刺客。他揉著摔疼的膝蓋,憤憤道:“你真砸啊?”
“不砸你怎麼願意現身呢?”
男子氣不過,嘟囔著罵了一句“沒道德”。
“幻影樓前四人各有所長,囊括了樓中刺客全部的功法型別。天魂身體輕靈,主輕功、暗器,多半一招斃命。地魄力量大,主刀術、劍術,擅近身搏鬥。玄抑沒有內力、身無章法,但障眼法使得出神入化,演技也是巔峰造極的程度,擅偽裝、替身、獲取情報。”
風琉璃分明說的是前四人,但卻沒有再往下說第四人,不知是覺得隻要說到眼前的玄抑便可以了,還是另有理由。
風琉璃看著玄抑嘖嘖稱奇:“障眼法竟能練到這個地步,哪怕是同自己體型如此不相稱的物體,也能扮演得這般巧妙,令人難以察覺出破綻,連本座也差點被你騙過去了。”
玄抑瞪了他好半晌。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回問話的是周千域。
“我?我一個刺客,拿銀子辦事,還用得著問為什麼?”玄抑翻白眼。
“具體辦的是什麼事呢?”周千域不依不饒。
“醉玉樓一直空著間房,有人想知道這是為誰留的。”玄抑說著,纔想起來自己還坐在地上,連忙站起來。
他指著風琉璃,不知怎的就情緒激動了起來:“我哪知道這間房是給盈謫你這個混蛋留的?你師父當年怎麼對你的,你可還記得?現在你倒好,當了魔君,自在逍遙!你有考慮過你師父的死活麼?”
“那是盈殤自找的,同本座有什麼關係?”風琉璃不為所動,“是本座叫他替玲瓏擋劍?”
“你!”玄抑捂著心口,一臉悲痛,“他這都是為了你啊!”
“本座看你是戲演太多,入戲了。幻影樓一千刺客,哪個不是收銀子辦事?刺客要什麼感情?刺客做事需要為誰?”風琉璃嗤之以鼻,獨孤憐卻看見他眼底壓著無儘的悲涼,“況且,他自己喜歡玲瓏,願意以命換命,同本座又有何關係?本座是撮合他倆了,還是給盈殤灌**湯了?”
玄抑自知吵不過他,嘟囔道:“那也是你沒保護好風玲瓏。”
“本座保護自己都來不及。玲瓏年紀比本座還大,難道就不能自保了?”
什麼盈殤?什麼玲瓏?
獨孤憐後知後覺地背起千字文來。
幻影樓的刺客不是用千字文順序命名的麼,若是他猜得正確,就應當能找到……找到了。是了,是了,這下一切都說通了。
千字文的第十一位是盈。
風琉璃,不,盈謫是幻影樓的刺客。
盈殤是他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