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憐折 回生術
回生術
風琉璃是真的不會哄孩子,見她手中冒火,便打趣道:“你師兄不是燒死的麼?是你乾的?”
他不提還好,他這一提,小孩又想到了師兄,而且她覺得委屈,覺得自己被汙衊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清笑不是……清笑沒有……”
風琉璃:“……”
他的糖終究還是錯付了,這小孩又開始哭了。
清笑哭:“師兄……清笑要師兄……”
她那張臉生來便蒼白得過分,夜裡看著像個鬼孩,在陽光下又像個雪雕。如今她這麼一哭,蒼白的麵上竟哭出了兩抹紅暈,倒像個凡間的正常孩子了。
風琉璃乾巴巴地:“你再哭,琉璃兄也沒辦法給你變一個師兄出來。”
清笑大哭:“嗚嗚嗚嗚……”
她歇斯底裡地哭、死去活來地哭、上氣不接下氣地哭。
風琉璃頭疼:“清笑……彆哭了……”
他手中摺扇一收,在指間旋轉起來:“清笑,琉璃兄教你轉扇子好不好?”
清笑搖頭,使勁搖,眼淚沒停。
若是旁的孩子這麼哭,風琉璃直接殺了清淨。但不知為何,他對清笑總是有莫名的寵溺,哪怕對方是仙門的孩子,他也願意寵著她。
但他殺人慣了,屬實不會哄人。
風琉璃真希望這時候出來一個救星……
“清笑。”
少女的聲音響起,空靈得不像話。
風琉璃擡頭,目光撞進十九歲的少女眼中。那雙眼瞳矇著一層霧似的,夢幻而模糊。
少女一張臉乾淨白皙,璧玉般光潔瑩潤。著一襲淺綠淡黃的衣裳,踏一雙木屐,如同剛遊過開遍春花的山水,不經意間將花木裁進了衣衫。那是精緻、淡雅、清新、自然,是不可方物的美。
救星這不就來了。
清笑聽見聲音一愣,起初有些不敢確信,轉身看清來人後,整個人如蝴蝶般飛撲了過去,撞進少女懷裡:“師尊!”
風琉璃頷首:“秋顏。”
來者是當時剛飛升沒多久的單清璧,彼時她還沒達到真人境界,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仙人,但風琉璃對她總是恭敬有加。
“師尊,清笑的師兄呢?”清笑眼巴巴地望著單清璧。
單清璧低頭看著抱在自己懷裡的小孩:
“清笑,你師兄活著。”
清笑愣住,淚水依舊往下淌著,含淚的眼中卻炸開狂喜:“真的麼?師兄活著?”
單清璧點頭:“活著,先前的訊息有誤,師兄沒死呢,他隻是路上有事耽擱了,後日便會來看清笑。清笑乖乖等上兩日便好了。”
清笑嘟嘴,淚痕依舊掛在臉上,卻沒再流了:“師兄壞。師兄嚇清笑。”
單清璧溫柔地摸摸清笑的腦袋,並用無比溫柔的語氣問:
“今日的書背了麼?”
清笑:“……”
“劍練了麼?”
清笑:“………”
“陣圖看了麼?”
清笑:“……………”
“還不快去?”
清笑:“……是。”
……
送走了清笑,風琉璃袖起手:
“莫清拂分明就是死了。你後日該拿什麼交代清笑?”
莫清拂便是清笑口中的師兄。這個所謂師兄並非單清璧的直係弟子,而是單清璧的師侄。
單清璧沒應,她垂下眼眸。
風琉璃笑得涼薄:“莫清拂是死是活,你不清楚?他師父都不管他了,你管他作甚麼?”
單清璧低了頭,開口道:
“我遇見一個道士,有使人起死回生的本事。隻要找到清拂的魂魄,便能……”
她沒再說下去。
風琉璃興致缺缺,拂袖道:“那你先找著,起死回生時讓本座在一旁看著。本座倒想見識見識,這是什麼法子。”
他轉身便走了。
單清璧找來的道士自稱夏憫,麵上扣著一張純黑的麵具,遮住整張臉,隻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眸,連說話的聲音也悶在麵具裡。
那人一身青衣,是浴火宮的裝束,長發卻紮作獨孤殿的樣式,也許是故意的,也許隻是隨手一紮。
單清璧捧著瓷瓶,裡頭封著莫清拂的魂魄。她凝神望著風琉璃,道:“夏大師先前同你的男寵吵了一架,不過他並未介意,依舊願意助清拂起死回生。”
風琉璃的動作頓了頓。
他有一妻二妾,都是女子,此外還有一個沒名分的男寵——那是獨孤憐。
沒人知道他的男寵就是獨孤殿尊,連單清璧也不知道。
獨孤憐為何好端端的要和夏憫吵架?在生人麵前,那人性子冷得很,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會有。莫非他和夏憫是認識的?
湖水在風中疊起極亂的褶皺,四周的玲瓏怪石也倒映在水中泛著卷,整個世界被湖水理作一團亂麻。
他手指動了動,一張紙從他指間飄出。
那張紙在空中自行翻折,疊成紙人狀,屆時會化作魔婢,引獨孤憐來此。
不多時,青衣銀麵的男子出現在他身側。獨孤憐手腕腳踝皆銬著縛靈鎖,走動間有鋃鐺聲。不知為何,他竟在腰間佩了劍。漆黑的劍柄搭著殷紅的劍鞘,甚是突兀。那柄劍風琉璃見過多次,它喚作同血,這名字甚是古怪。
“你可認識他?”風琉璃擡手,修長的指掠過夏憫。
獨孤憐沉默了很久。
他似是極不情願開口,最終還是吐出兩個字:“認識。”
風琉璃倒是好奇:“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獨孤憐垂在身側的雙手逐漸凝上薄薄一層霜,他苦笑須臾,複麵無表情道:
“仇家。”
……
意識回籠,風琉璃猛地反應過來獨孤憐還在等著聽自己的解釋。
馬車有輕微的顛簸,他眼簾半落,眼眸深邃。
“本座隻見過一次,那次,將人的生魂縛在軀體中的,是你仇家。”
獨孤憐眼裡明明寫著詫異:
“我仇家不是你麼?”
風琉璃:“……”本座該怎麼解釋。
他岔開話題:
“你先前不是問他的目的麼,讓本座再回想。這是十四年前的事,算是久遠的了。”
……
這之後,風琉璃再問,獨孤憐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答了。
風琉璃心情很是不好,不顧獨孤憐的抗拒,拽了他往夏憫跟前放。
“你可認得此人?”
這話是對夏憫說的。
夏憫偏過頭,視線落在獨孤憐身上。他輕笑一聲:“怎麼不認識?昨日同他在花園裡吵了一架。”
獨孤憐手上的霜剛要化去,又聽夏憫道:“他是你的男寵麼?”
男寵二字咬得稍重。隻是細微的差彆,旁人聽不出什麼,但若是聽者有心,這差彆便被放得明顯。
獨孤憐麵色毫無波瀾,但他心底定是極度憋屈,氣到睫毛上都凝了霜。烏黑上覆了雪白,根根分明。
二人是認識的。夏憫再這麼一問,分明是為了羞辱獨孤憐。
風琉璃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他覺得有些不爽,明明隻有他才能羞辱獨孤憐這個夏憫,他憑什麼?
夏憫扭頭問單清璧:“魂魄在,屍體呢?”
單清璧麵色一僵:“他是燒死的,屍體怕是已經……”
“沒有屍體辦不了啊。”夏憫打著哈欠,“要完整的屍體,你自己想辦法罷。明日這個時候我依舊在這裡。”
明日便是與清笑約定的期限了,小孩心大,應該能糊弄過去。隻是這屍體……實在是不好找。
單清璧沒有絲毫猶豫,她道:“完整的屍體。好,我去找。”
……
風琉璃輕聲道:“當時請他來,隻是信了他的說辭,以為能複活一個早已死去的人。而他不求財,做這件事隻是為了接近你。”
獨孤憐一愣:“接近我?”
“本座先前說了,他是你的仇家。”
獨孤憐撇撇嘴:“我的仇家隻有你。”
風琉璃:“……”
……
潑墨似的雲籠住了月色,隻有一星宮燈的光暈透過青色的紗簾,輕輕地曳過來。
風琉璃踏入獨孤憐的房內,青色帷帳兩角被挑起,而那人倚著床頭翻著書。見風琉璃進來,他詫異地仰頭:“你今夜怎麼不去嬌兒那了?”
風琉璃若有似無地卷卷唇邊:“嬌兒啊,不過圖個新鮮,幾日便膩了,沒意思。”
獨孤憐衝他揚起臉,麵上明明白白寫著“把我也膩了,我求之不得”。
風琉璃猜透了他的心思,嗤笑一聲:“你?本座不可能膩的。”
他掩上門。
屋內寂靜得能聽見他行走間綢緞摩擦發出的細微響動,他姿態優雅又毫不客氣地坐到獨孤憐身側。淡黃的燈光下,他輕輕側臉,狐妖似的邪魅:“今晚……”
眼前男子的側顏,每一道弧度都像是神祗。他隨口的一句話都像是挑逗,令人情不自禁便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獨孤憐合了手中的書,纖細的手將它擱在書架上。
風琉璃似笑非笑地吐出下半句:“……本座是來問正事的。”
獨孤憐半垂著眼瞼,掩住神色:
“關於夏憫?”
風琉璃嗯了一聲,從獨孤憐耳後撩過一縷長發,在指間把玩著。蜷曲在他掌心的碎發柔軟,又帶著稍稍的燥意,像是貓咪的絨毛。
“你既然認識他,且說說這起死回生之術……可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