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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不再 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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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雍都的路上,大多數時日,她都隻願待在馬車改造的寢室內,鮮少踏出房門。

趙瑾安來過幾次,她卻始終以沉默相對,事實上,自那日逃亡未遂後,她便像是失了聲,不僅不願與他說話,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她彷彿患上嗜睡之症,終日昏沉,似乎唯有在睡夢中,才能尋得片刻安寧。

回到雍都後,長魚淳回到披香殿後,便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

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她是被刺骨的寒意驚醒的。

赤足走到門邊,推開沉重的殿門,外麵已是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厚厚的積雪覆蓋了庭院的每一寸土地,枯枝也被晶瑩的冰淩包裹。

今年雍都的初雪,悄然而至,帶著徹骨的寒。

一陣冷風呼嘯著捲入殿內,卷著雪沫,撲打在她單薄的寢衣上。

長魚淳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眼角沁出淚花。

然而,望著那漫天飛雪,她蒼白的唇邊竟緩緩扯出一抹極淡、極虛幻的笑意,彷彿這肅殺的雪景,與她有著某種無言的共鳴。

小夏正端著臉盆進來,一見她衣衫單薄地站在風口,嚇得連忙放下東西,快步上前將她拉回內室。

“公主!您身子本就弱,怎能站在風口?若是染了風寒,又要受那湯藥之苦了!”小夏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起,聲音裡滿是憂急。

長魚淳隻是任由她拉著,臉上那抹奇異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

她順從地坐下,由著小夏為她梳洗更衣,眼神卻始終空茫地望著窗外那片白茫茫的天地。

用過早膳,第一個來探望她的是呂華。

長魚淳看著他,唇邊泛起一絲苦澀而落寞的弧度:“終究……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呂華看著她這般模樣,心中酸澀難言,正欲開口安慰,長魚淳卻已輕輕擺手,示意他退下。

她再次踱至簷下,凝望著那皚皚白雪,身影單薄得彷彿隨時會融於這片雪色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轉過身,才發現趙瑾安與趙妴不知何時已立於身後不遠處。

趙妴眼中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心疼,她大抵是知曉了逃亡之事。

而趙瑾安臉上的神情,長魚淳已懶得去解讀,他玄色大袖垂落,手中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她緩步走過去,依禮微微福身。

趙妴已搶先一步挽住她的手臂,觸手隻覺一片冰涼,長魚淳對她勉強扯出一抹溫柔的淺笑,然而當目光轉向趙瑾安時,那笑意便如冰雪消融,迅速褪得乾乾淨淨。

趙瑾安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這是莒國日前送來的,已在孤處擱置了幾日。孤未曾翻閱,想著……與你一同看。”

長魚淳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語氣疏離:“哦,有勞太子了。”

他將兩卷東西遞給她,長魚淳先開啟了上麵那份,是一封國書。

她快速瀏覽,麵色無波,隨即便將其遞給趙瑾安:“這是呈給太子的。”

趙瑾安接過,他確實未曾看過,展開一看,竟是莒王為其女求婚的婚書,時間推算,應是他伐晉之時所呈。

長魚淳接著開啟第二份,那是一卷質地細膩的絲帛。

她的目光落在其上,初時平靜,隨即眉頭越蹙越緊,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看到最後,她喉嚨猛地一甜,竟是一口鮮血直噴而出,染紅了手中絲帛。

“淳兒!”

趙瑾安與趙妴的驚呼同時響起。

趙妴看不懂絲帛上那些夾雜著莒國俚語的文字,隻覺得那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長魚淳隻覺得渾身力氣瞬間被抽空,眼前一黑,便軟軟向後倒去,趙妴一直挽著她,此刻急忙將她抱住。

趙瑾安則迅速拾起那捲染血的絲帛,他識得的莒國文字比趙妴多些,越看,臉色越是陰沉,眸中寒意驟起。

這竟是莒王寫來斥罵長魚淳的信,信中字字誅心,怪她無用,未能魅惑拿捏住他趙瑾安;怨她無能,連累莒國遭此滅頂之災。

恰在此時,趙瑾安的親信步履匆匆而入,麵色凝重,低聲稟報:“太子,剛得急報,莒國……已為楚國所滅。”

長魚淳,成了亡國公主。

庸姝、魏娀、智薑、姬娩……還有太多太多,如今,又添了一個長魚淳。她們都成了失去故國的飄萍。

趙瑾安對莒國被滅並不意外,當初他伐魏,與楚國有約在先,楚國不得出兵助魏,而代價,便是雍國割讓樗水三地予楚。

平衡既破,莒國這塊肥肉,楚國豈會不吞?這本就是他默許,甚至推動的結局。

他隻是未曾料到,那昏聵的莒王,在國破家亡之際,竟還能送出這樣一封耗儘心血來斥罵親生女兒的絕筆。

那封求婚國書,想必是他攻伐晉國勢如破竹之時,莒王惶恐之下遞出的討好與試探。

“王兄!你還發什麼呆!”趙妴見他怔愣,急聲催促,隨即朝外高喊:“小夏!快去太官署!請太醫令和淳於雁速來!”

她將昏迷不醒的長魚淳安置到榻上,待太醫令與淳於雁趕到,趙妴連忙讓他們上前診治。

太醫令屏息凝神,指尖搭上長魚淳纖細的腕脈,片刻後,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他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身旁的淳於雁一眼,方纔起身。

“情況如何?”趙妴急切追問。趙瑾安立於一旁,沉默如山,唯有緊握的拳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回公主,”太醫令躬身回話,“淳公主此乃驟聞噩耗,悲慟攻心,以致氣血逆亂,吐血昏厥。稍後施以針刺,便可蘇醒。隻是……”他言語間略有遲疑。

“隻是什麼?”趙妴蹙眉。

太醫令拱手,聲音沉痛:“隻怕此番打擊太過酷烈,已傷心脈。淳公主蘇醒之後,恐對世間萬事萬物皆心灰意冷,情誌難舒。若長此以往……恐非長壽之兆。”

趙妴難以置信地搖頭,看向榻上麵無血色、唇邊猶帶殷紅的長魚淳。

她無法接受,明明出征前還好端端的人,為何讀了一封信,便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

可她深知太醫令醫術精湛,斷言從無虛發,他既如此說,那長魚淳……恐怕真的時日無多了。

“若不行針,她可能自行轉醒?”趙瑾安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亦可轉醒。然淳公主此乃驚厥昏迷,神思陷於極大悲慟之中,若任其昏睡,隻會反複陷入驚懼夢魘,於心神損耗更巨。”太醫令如實相告。

“那便……施針吧。”趙瑾安閉了閉眼,終是下令。

“臣遵命。”

太醫令領命,看了一眼身旁的淳於雁:“雁兒,為父施針,你從旁協助。”

淳於雁默默點頭,取出隨身攜帶的針包展開,依著父親所需,精準地遞上長短不一的銀針。

寒光閃閃的細針,一根根刺入長魚淳頭部的要穴,不多時,她烏黑的發間便布滿了銀針,宛如一隻飽經風霜的刺蝟,又似那插滿繡針的錦緞軟包。

片刻後,太醫令又將銀針逐一取下,當最後一根銀針離開穴位,長魚淳眼睫微顫,悠悠轉醒。

她虛弱地咳嗽了幾聲,偏過頭,看見滿屋子的人,眼中掠過一絲茫然,她眨了眨眼,隨即又無力地閉上。

見她醒來,太醫令行禮後,便帶著始終沉默的淳於雁退出了披香殿。

行至一處宮牆僻靜處,太醫令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女兒,眼中交織著擔憂與難以抑製的怒氣:“你……怎敢如此妄為!”

淳於雁垂首不語。

太醫令痛心疾首,壓低聲音道:“那淳公主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燈枯油儘!定是你!是你用了虎狼之藥,強行為她續命!”

“可若不為她續命,她當時便已……”淳於雁抬起頭,黛眉緊蹙,試圖辯解。

“糊塗!”太醫令打斷她,聲音沉痛,“人之命數,自有天定!你強行逆天而為,為她延續這殘喘之息,此後她所經曆的每一分苦楚,都是在償還這逆命而來的代價!你可知莒國已滅?”

淳於雁愕然搖頭。

太醫令仰天長歎,聲音裡充滿了宿命的悲涼:“她命數本該終結於去年!是你強行將她留於這人世,讓她親眼目睹故國覆滅,承受這剜心之痛!孩子啊,你可知,你為她爭來的這些許光陰,如今都化作了刺向她心口的利刃!這,便是逆天改命,必須承受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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