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95:我祁同偉絕不再跪 第 63 章
石廟中轉出來一位男子,他身穿長衫,戴了兜帽圍巾,看不見長相,身量卻很高。管碩眯起眼,想到一個人。
“阿立叔叔。”竇丫兒叫他。
他站在原地不動,朝竇丫兒招了招手,竇丫兒便鬆開管碩的手,管碩回過神來要去抓她,她已跑到了那位男子身邊。
那男子用一隻手抓著竇丫兒的肩膀,另一隻手做了一個往廟中進的手勢,一雙溫潤的眼睛朝管碩彎彎一笑:“王妃,請吧。”
管碩無法,朝他那邊走去。
廟裡很狹窄,中間供了一尊側臥的彌勒佛,肥頭大耳,笑哈哈模樣。兩邊是燭台,燭台前放了幾張蒲團,廟中還站著一人,也是兜帽長衫,阿立朝他做了個手勢,他便彎腰到彌勒佛後麵一搗鼓,彌勒佛往前一轉,露出藏在彌勒佛像下的密道。
那人先一步進了地道。
阿立朝管碩做了請的手勢,管碩便往黑漆漆的洞中一鑽。
通過隻能一人過的狹長洞口,來到一個寬闊的圓頂大廳,中間立著一個土石台,石台上供了一圈油紙燈。這裡像一個地下巢xue的會聚地,四周是不知通向何處的洞口。
怪不得這位阿立如此自信,明晃晃地將管碩直接從城門口帶到這裡來,莫說萬嵬的人找到彌勒佛後的機關需要多久,就是進來了,若要順著這麼多未知的洞口找人,也實屬不易。
“這裡是恒延地下城的中心。”阿立走到管碩身後,解釋道。
管碩眉心一動,抿起嘴。
“嗬,”阿立一笑,自顧自道:“恒延連年乾旱,田中無米可收,官府拿不到賦稅,便仗著官威,到每家每戶搜刮搶掠,百姓不勝其擾。便有幾家人商議著躲了到城中祠地下,後來,進來的人越來越多,地xue也越擴越多。這裡,是恒延城民共同建造的,躲避官府的地下城。”
管碩看著這四通八達的洞口,心中驚駭。
原來恒延從來不分什麼良民和劫匪,若要以匪來算,整個恒延地下城便是一個匪窩。但匪到底是匪嗎,到底民是匪,還是官是匪呢。
萬嵬能不能發現所有來自恒延百姓的訊息都是假訊息呢。管碩皺眉。
阿立領著管碩從其中一個最寬闊的洞口進去,兩邊都是人家,有幾個與竇丫兒差不多大的孩童,在路上奔跑玩鬨。這裡不見天光,這些小孩大約都沒怎麼出過地下城,看著都細細瘦瘦的,眼圈發黑。看見他們三人,小孩們跑過來朝阿立問好,又直直地去看管碩。管碩便朝他們笑。
阿立帶著管碩進入其中一戶地屋,這裡空間很小,房頂壓得低低的,本來地下空氣不流通,進到屋內,更覺喘不過氣。外室放了一張桌子兩張板凳,內室是一張用土砌的床。
阿立示意管碩坐下,管碩剛一坐,門外便緊跟進來那位方纔在前麵帶路的兜帽人,他伏在阿立耳邊說了些什麼,阿立登時站起來,朝管碩道:“請王妃在此將就吧。”
管碩順應著點點頭。
他在門口停下,又覺管碩此舉似乎不在預期,回頭狐疑道:“王妃如此鎮定,是因為在途中留了痕跡嗎?”
管碩搖頭:“他本來就聰明。手下的人也都是得力的。”她如實回道。
阿立無奈點點頭,匆匆出了門。
留下竇丫兒把在門口,眨巴眨巴眼睛看管碩。
管碩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近前來:“你們在這裡,吃什麼呢?”
竇丫兒從桌子下麵的布袋子裡翻出幾個土塊一樣的薯球和一些已經辨不出眼色的乾豆子。
“喝什麼呢?”管碩又問。
竇丫兒便從土牆中拿出了一個封了口的陶瓶,遞到管碩跟前:“地下城有一處地下泉,隻是上水很慢,每戶每天隻去舀一瓢水。”
管碩看著那陶瓶輕輕歎出一口氣,這裡好歹是能保證人的溫飽的。
竇丫兒咬著唇,還是覺得自己將管碩帶到這裡來有些對不起管碩,她安慰管碩道:“你彆擔心。阿立人很好的,他不會害你的。”
管碩一笑,問:“怎麼好呢?”
竇丫兒歪著頭想道:“阿立救了我,如果他沒有救我,我就跟爹孃弟弟一起死了,他還救了很多人,給我們找吃的……這裡還發過瘟疫……”竇丫兒發了個抖,似是想到不好的事情:“是他帶來了郎中給我們治病,他很好的。”小孩反複強調。
管碩摸了摸她的臉。竇丫兒睜著大眼睛盯著管碩,帶著小孩特有的天真純粹。
管碩並不害怕,剿匪之事陷入僵局,她願意跟著竇丫兒一起來這裡,就是想要抓住一些新的線索。以萬嵬的本事,找到這裡隻是時間問題,可是找到之後呢,萬嵬會怎麼做,這是管碩好奇的事。
竇丫兒伏在管碩膝上睡著了,管碩拿過床上的毯子,輕輕披在竇丫兒身上。孩童均勻的呼吸噴在管碩腰間,炙熱而鮮活。
阿立開啟屋門,看到這場景愣了一愣。
管碩朝他點點頭。
阿立在管碩對麵坐下,解下兜帽,拿起桌上的陶瓶將水一飲而儘,順著撇頭在肩膀上擦了擦嘴,朝管碩溫溫一笑:“王妃見笑了。”
他相貌俊逸,溫潤如玉,很難想象,這是一張匪首的臉。
管碩輕輕搖了搖頭。
“宙王果然如王妃說的那般敏銳,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就找到了地下城線索。”他看了看管碩,見管碩神情淡淡,似早有預料,便接著道:“他已派軍隊把手了各地宗祠的入口,現在地下的人出不去,地上的眼線也進不來,我們被困在此地了。”
他仔細盯著管碩,想看她有什麼反應,管碩卻始終木著臉。阿立無奈一笑:“王妃沒什麼想說的嗎?”
“他們也沒有進來,你不必著急。”管碩道。
“哈哈哈哈,”阿立爽朗笑道:“真分不清現在誰是貓誰是鼠了,王妃竟然還能安慰我,王妃被禁於此,難道不怕我對你不利嗎?”
管碩搖頭,盯著他道:“竇丫兒說了,你是好人。”
他看了一眼睡在管碩身上的竇丫兒,似想到了什麼,笑容漸漸收起,臉又沉下來:“是啊,地下城百姓一定認為我是好人,但王妃卻不能這麼認為。”
他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我為了救他們,犯了很多法條,殺了很多人,為了隱匿蹤跡,還殺過很多無辜的人。”他苦笑著搖頭:“你一定想不到,有一次我們隻是為了一袋米,就屠了一個富紳全家。”
“從上到下,由老及幼,不論男女,通通殺光。”他低下頭,用雙手捂住臉:“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做這種事。”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滿身是血。”他擡起臉,麵露痛苦。
管碩微微蹙起眉。
他整理了表情,扯著嘴一笑:“王妃現在害怕了沒有?”
管碩定定看著他道:“萬嵬現在還沒有進來,是在給你們機會。”
阿立苦著臉搖頭:“王妃沒有聽懂,所有事已覆水難收,我們與官府之間的矛盾沒有能轉圜的餘地了。”
管碩聽了不禁生氣,厲聲道:“那你當如何?”
阿立見管碩生氣,倒軟了聲音,商量道:“你不必驚慌,屆時你陪我演一出戲,我假裝挾持你出去,我一推你,你往前跑,他們便可將我就地斬殺。”
管碩不語,隻看著他。
管碩生得好看,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清淩淩。阿立被管碩這麼瞪著,不知怎麼有點發虛,他捶胸保證道:”請王妃信我。我一定不會對王妃不利的。”
“是嗎?”管碩反問。
管碩模棱兩可,阿立不知她是信自己還是不信自己,正要舉起手發誓,管碩卻緊接著問:“你帶我出去時,也會蒙著臉嗎?”
阿立怔住,眼神震動:“我……”
“你覺得死你一個臉容貌都不示人的無名之輩,問題就都能解決了?”管碩連著問。
“我……”阿立結巴。
“若你死後,你的部下負隅頑抗,你讓萬嵬如何呢?”管碩擡高聲音:“若你的部下鼓動這地下城中所有人負隅頑抗,你讓千凜軍進來屠城嗎?”
阿立漲紅了臉,答不上來。
管碩也紅了臉,氣得發抖。
“這世上,你們隻有彼此一個血親了,你連一句話都不同他說,直接讓他下令殺你嗎?”管碩質問。
阿立猛地擡頭:“我……他……你怎麼知道?”
“那你又為何要蒙臉?”管碩冷冷道。
阿立用手搓了搓臉,苦笑著搖頭:“父親從來都說我不像他,我也以為我不像呢。”
管碩看著他那張與萬遲七分肖似的麵孔,搖了搖頭。模樣是很像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但他的氣質應當是隨了那位薑皇後,沒有一絲陰翳,反而溫潤和柔,端方貴雅。或是戚夫人照料他時將他的身子完全調理好了,又或是在這邊遠之地曆練了,他現在看著康健英武,沒有一點戚夫人說的病怏怏的樣子。
誰能想到,前太子萬嶂,被廢戍守邊地,卻因看不過當地官府屍位素餐,陰差陽錯做了劫匪,還被推為匪首,在胥州地界揭竿而起,率一眾義軍劫富濟貧,對抗起了朝廷。
萬嶂自己都想不到,從前在皇宮中,自己身體不好的時候,整天躺在床上,崇拜在外打仗的父親和舅舅,後來自己身體好了,這皇宮中的事情卻都顛倒了,舅舅變成了異軍,父親也成了冷血無情的獨裁皇權。母親自縊而亡時,他一度想要跟著離開,卻不知為何帶著廢太子的恥辱堅持著走到了這裡。這裡一片荒蕪,民風卻淳樸,生活也簡單。
萬嶂每天跟著同僚巡邊,看著那廣袤無邊的沙丘,才發現,原來以前認為空曠的皇宮是那麼那麼小,小到框住了他看天地的視野,禁錮了他同人交往的真心。在這裡,沒有人會因為他的身份看不起他,更沒人會覺得他沒本事,每個人平平穩穩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沒什麼大的誌向,更不會去尋死。
活著就是活著。
所以當他發現官府惡行時才更加憤怒,這些百姓隻想每天安安穩穩地吃一口飯而已。
起初他們隻是幾個戍邊的同僚商議著一起做事,後來加入的人越來越多,便連成了勢。其實萬嶂從聽聞朝廷查辦賑災銀銷沒案時就想收手了,隻是他們與官府的矛盾已然激化,萬嶂想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朝廷最寬容的赦免。想來想去,就隻有拿自己一條命抵所有的罪孽。
萬嶂看了看冷著臉的管碩,尷尬找話道:“說起來,我與那位連麵都沒有見過,看你這反應,我們大約也有些像了?”
“五分。”管碩道。
“哦。”萬嶂點頭,又笑道:“唉,算起來,你是我堂媳,第一次見麵,我也沒準備什麼給你。”
管碩看著他,倒有些意外,原來萬嶂也知道萬嵬的父親是萬遲的雙胞弟弟。
“我到這來之後……都打算把前塵往事忘卻了……”萬嶂歎道:“如今遇見你們,也算是因緣際會了。”
因緣際會,是啊,所有的事情冥冥中又轉了一個輪回。
萬嶂這情形,與他舅舅薑琛當年磷沼之戰時在虹霄戍邊的情形何其相似。
當年萬遲為了王位,選擇過河拆橋,指罪薑家謀逆,而現在,匪首萬嶂是皇族中唯一一個能順位繼承王位的血脈,萬嵬會怎麼選?
管碩閉上眼睛緩了緩心神,複又睜開拉住對麵萬嶂的手:“請你信他一回。”
萬嶂突然被管碩抓住,嚇了一跳,他對上管碩拳拳懇切的眼睛,有些不明白管碩的意思。
“請你信他。”管碩又重複道:“我瞭解他!他還等在外麵,一定是不想有無謂的傷亡,你認為與你們與朝廷關係無法可解,他可以!他一定會有方法給朝廷交代的!也給百姓交代!隻要你信他!”
萬嶂看著管碩滿麵通紅,說得擲地有聲,手被她緊緊抓著,都發起痛。
萬嶂低頭沉吟,管碩才發覺自己抓得太用力,連忙放開了了手,萬嶂鬆了鬆手指,拍了拍她緊繃的肩,朗笑道:“好,我便信你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