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和怨夫破鏡重圓了 023
冷戰
他隻同她說了這一句話,
而後便全程繃直了唇角再不言語。
最初籠罩在二人身上的問題隨著危機散去重新歸攏,相顧無言地步入艙房,祁冉冉將人推到裡間臥榻坐下,
將小藥箱複又從他手裡拿過來,
緩聲安囑了一句‘將衣裳脫了’之後便去了外間,汲水、淨手、最後自箱子裡翻出包紮的細布並兩瓶止血藥粉,方纔快步走了回去。
航船艙房的佈置與陸地上的客棧略有不同,
內外間的界限並不以屏風這等可能會隨風浪傾倒的物件作為隔斷,
而是沿著凸出的係梁齊整懸掛了一排叮呤作響的貝殼簾幕。
此時此刻,雪白硨磲瑩瑩澄朗,
祈冉冉透過一片瀲灩流光抬眸望過去,意外又不意外地瞧見喻長風依舊保持著適才的姿勢,
像是要同她較勁似的一動不動。
“喻長風。”
來到臥榻邊,
她將懷中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全放下來,
眉眼低低一垂,
輕聲將話重複了一遍,
“你脫衣服呀。”
喻長風這才仰頭看她,
薄紅的唇原本抿得死緊,聽見這話卻忽地向上一挑,眉梢同時壓下來,久違的涼薄又譏諷道:
“祈冉冉,我憑什麼聽你的?”
他說這話時語速極慢,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端出的腔調明擺著就在與她置氣。
祈冉冉於是無聲歎息,
她當下心裡其實也亂得很,二人明明幾個時辰前還在濕漉漉的雨夜裡親密相擁,然此刻天光大亮,
他們之間那點‘針鋒相對’的僵持意味便又不可避免地伴隨曦光被重新抬上了明麵。
誰都不會讓的。
誰都不能讓的。
她有她必須去做的事,而他亦然。
更遑論如今這場導致他二人相持不下的、由‘牽掛不捨’催生出的拉鋸之戰,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
可天師大人肩頭的刀傷確實需要儘快處理了,於是公主殿下也隻能破天荒地瞬刻做出妥協,雙手搭上喻長風的肩頭,哄順似的款款晃了晃,
“我給你脫行不行?我親自伺候咱們天師大人褪履寬衣,行不行?”
喻長風扯著唇角冷冷衝她笑,他平日裡向來是習慣麵無表情的,現下能被逼到這種程度,想來是真後知後覺受了大刺激。
但冷笑歸冷笑,他倒也沒阻止公主殿下動手扒他衣裳。
祈冉冉遂快手快腳地將喻長風的上衣儘數褪至肘彎間,完全露出尤在滲血的肩頭與線條流暢的上臂。她處理傷口時很是熟練,先小心翼翼地將他創口處的血汙皮肉一一祛儘,繼而均勻撒上一層藥粉,指腹捏著柔軟的棉花輕緩按壓上去,最後再認認真真地包裹上細布。
而她在做這些的同時,身前的喻長風也在難以克製地看著她。
他看她專心致誌的臉,看她鼓起吹氣的唇,看她因為擔憂而不自覺蹙起的眉梢……看著看著,心裡一時軟得發酸,一時又氣得發疼,諸般滋味如泉湧至襲上心頭,硬生生將他眼底逼出一片灼灼猩紅。
他終於真切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無可奈何’,十指煩躁地攥緊又鬆,鬆開又攥,動作間手臂肌肉被迫牽連,肩頭的細布溘然一隆,旋即滲出幾縷血絲。
“喻長風。”
冰涼細軟的五指就在這時貼著他的指縫穿插進來。
“彆用力氣。”
祈冉冉右手壓握住他的手,左手環到他脖頸上,整個人主動依偎進他懷裡,腦袋向下耷拉,纖巧的下頜無力又無奈地搭到他頸窩間,
“也彆生氣。”
喻長風的胸膛因她前所未有的親昵舉動快速起伏了一下,他閉了閉眼,喉頭重重一滾,完好的左臂不由自主虛虛攏上她腰間,半晌之後猛地收緊,深深將她抱了滿懷。
‘哐當’一聲。
糾纏相擁的兩具身軀登時不受控製地向後傾倒,半垂的紗帳連帶著銅質掛鉤被劈裡啪啦壓拽下來一大截,瓷瓶細布無一倖免,一半掉在地上,一半灑在榻間,黃黃白白的藥粉亂七八糟地沾了二人滿身,又苦又澀的藥味驀然迸發,轉眼便充盈了整間內室。
“……祈冉冉。”
喻長風抬手按上祈冉冉的後腦,力氣用得很大,強硬地不許她抬頭。他將聲音壓得極低,薄唇緊緊貼到她耳側,勃.然的氣息又亂又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控訴她,
“你真是壞人。”
他要恨死她了,朗月明明就曾幾次三番惠照於他,然皓月狡黠,總在短暫許他燦爛蟾光之後驟然消歇。
當年救他的是她,逃婚的是她,婚後要和離的是她,簽下和離書後又不由分說突然開始纏上他的也是她。
每一次她都戲弄似的先給他希望,先賜他美夢,在他生出不該有的奢侈期許之後再沒心沒肺地囫圇抽離,抽離之前還要假惺惺地同他道個歉。
但道歉又有什麼用呢?
她還不如直接出去撿塊瓦片,照著他後腦徑自一砸,將他二人之間的美好回憶全部砸出去,將她這個人從他腦子裡全部砸出去。
他在這一刻清晰意識到了自己在麵對祈冉冉時每每躁動,失控,兵荒馬亂又喜憂無常的真正原因。
——他喜歡她。
當年與祈冉冉定下婚約,手臂上難以忍受的灼灼疼痛是因為喜歡。
得知她冒死離京逃婚,惝恍下沉的悵然愁緒是因為喜歡。
知曉她與褚承言形影相隨,心頭止不住泛起的憤怒酸澀還是因為喜歡。
他早就喜歡她了。
掙脫所有責任理智,超脫天命束縛的喜歡她。
可她卻又要離開了。
在將他‘物儘其用’之後,坦坦蕩蕩,不含半分留戀地通知他她要離開。
且離開之後還極有可能再不回來。
……
祈冉冉甕聲甕氣地‘唔’了兩聲,柔軟的唇貼著他頸側脈搏不住磨.蹭,發覺掙紮無果後乾脆放棄抵抗,周身力氣渾然一卸,沒骨頭似的軟軟癱在了他身上。
偌大內室一時落針可聞,少頃,喻長風也鬆了力道,原本壓在她後腦的大手輕輕攏到頸邊,雙眼懨懨半闔,自欺欺人地貪婪汲取著她發間甜暖馥鬱的梨花香氣。
好半晌後,長久培壅出來的穩靜心智終於戰勝衝動,喻長風蜷了蜷指,喑啞艱澀地艱難開口,
“祈冉冉,你是不是一定……”
“嗯。”
祈冉冉沒讓他說完,悶悶應了他一聲,自顧自收緊手臂,更深地埋進他懷抱裡。
“喻長風。”
“一定要的。”
要分道揚鑣,要毫不妥協。
***
恕己於翌日一早進房送卷宗,敏銳地發現喻長風與祈冉冉冷戰了。
說是冷戰其實也不大準確,畢竟天師大人過去便是如此這般的生人勿進,一日十二個時辰麵無表情,非必要的交流多講一句都算天降神跡。
俞若青在這行人中算是對喻長風瞭解最少的,見狀特地尋了個機會和元秋白咬耳朵,
“天師大人他,他是不是有什麼情緒感知方麵的隱疾呢?”
怎麼生氣還要比彆人晚一天的?
元秋白都已經與她又哭又跪的鬨過一日了,天師大人居然才開始同她表姐慪氣掛臉。
“……”
元秋白目光炯炯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奶奶,你是真童言無忌啊。”
他沒什麼好氣地給俞若青的行囊裡哐哐塞藥料,止疼的止血的,祛風的驅寒的,但凡他能想到的日常藥物通通都給俞二小姐裝了個遍,
“你不懂,對於喻長風那樣身份的人,隱匿情緒才屬正常。對了,你最近癸水時還會腹痛嗎?棕色瓶子裡的丸藥是我新製出來的,痛的時候一日吃一顆就夠了,你記清楚劑量,可彆吃多了。”
俞若青煩躁地‘嘖’了一聲,“你問這麼詳細做什麼?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呀,我們俞家除了我姨母和表姐,所有的女郎都是要招贅上門的。你在上京城中好歹也算是個有名有姓的顯貴世子,咱倆私下裡談談風月就得了,你總不能真要入我俞家的門吧?”
“……俞若青!”
元秋白被她這番沒心肝的言論氣得額角直跳,他是當真吃了長相上的虧,內裡渾然一副老媽子脾性,卻偏巧攤了一張風流浪子的皮囊;俞若青這廝也是當真占了長相上的便宜,生得看似乖乖巧巧,實則渣得明明白白。
“你彆總氣我成不成?”
他半闔著眸尤自做了幾個深緩吐納,而後才又睜開眼來,捧起俞若青的右手貼到自己臉上,目光淒淒楚楚的,神情裡滿是哀怨,
“你不會真打算就此一去不回吧?總歸你想做什麼我也不會攔你,去了黔州安頓好後給我遞個信成不成?我又不像喻長風那般顧慮頗多,還需留在雲滄州坐鎮,你給我遞個信,我尋到機會就去找你。”
俞若青依著他的姿態輕柔撫過他麵頰,紅唇抿了抿,沒應‘好’也沒應‘不好’,最終模棱兩可地回了他一句‘屆時再議’。
她說完這話便起身出了元秋白的艙房,漫無目的的在甲板上晃蕩了兩圈,繼而又提著個食盒去找祈冉冉。
推門而入時正巧撞上祈冉冉也在整理行囊,公主殿下將自己的衣裳囫圇捲起塞進包袱袋裡,臨了動作一停,指尖落在了那件喻長風的淺湖藍披風上。
她從昨夜開始便有意搬去了俞若青的房間,情況果然如她所料,自那夜陰差陽錯地飲過喻長風的血之後,她心痛肺疼的毛病當真再沒犯過。
既如此,這件披風自然也就再沒了攜帶的必要。
祈冉冉如此想著,雙手將披風抖落開來,一絲不苟地齊整疊好,端端正正地放進了自己包袱袋的最上方。
俞若青從食盒裡取出午膳,邊擺餐碟邊揚聲喚她,“表姐,過來用膳吧。”
祈冉冉‘嗯’了一聲,隨手將包袱袋係上活結,心裡算算時辰,又從榻邊屜櫃取出個玉白的小瓷瓶,轉身就要往外走,
“你先吃,我過去隔壁給喻長風換個藥就回來。”
“換藥?”
俞若青在與她錯身的間隙裡一臉困惑地拉住她,
“可我方纔取午膳時遇見恕己,他說他已經為天師大人換過藥了呀,什麼藥需得在短短半刻裡連換兩次的?”
……已經換過藥了?
祈冉冉腳下驀地一頓,五指攥緊白瓷瓶,心裡突然沒來由的有些失落。
也對,反正她兩日之後就要與喻長風分道揚鑣了,屆時不論恕己亦或元秋白,總會有一人接替她換藥的差事。
“表姐?”
俞若青見她始終怔愣不動,略一思忖,輕輕晃了晃她的腕子,
“恕己換藥合該沒有表姐細致,表姐若不放心,不如親自過去看看?”
“不必了。”祈冉冉搖了搖頭,麵色平靜地返回桌邊坐下,“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