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和怨夫破鏡重圓了 024
分道
又過一日,
航船攏岸,一行人終於重返陸路。
船隻全全停泊之後已然到了亥時三刻,今日是必定走不成了,
俞若青提前訂好客房,
甫一下船便引著眾人去了酒樓。
她們此刻落腳的地點名為九邕鎮,以九邕鎮為起始,北上可至黔州城,
西行能抵雲滄州,
換言之,祈冉冉與俞若青將於九邕鎮中正式脫離喻長風的車隊,
自此分道揚鑣。
喻長風從進入酒樓開始,整個人便彷彿憑空支開了個盈滿凜冽寒風的空氣罩子,
那罩子無形無色,
卻是不當心碰到一點就能被當場凍傷。
隨隨便便用過晚膳,
他更是連話都不願意說了,
恕己硬著頭皮上樓為他換過藥,出來之後直打著哆嗦要去烤炭火。
祈冉冉見狀抿唇不言,
半晌之後才輕聲道:“我去看看他吧。”
恕己忙不迭伸手攔她,“公主彆去了。”
他眸光閃躲,頂著滿臉的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公子,公子他說,
公子說不讓……”
喻長風不想見她。
祈冉冉準確從恕己的支支吾吾裡讀出了此等訊息,起身的動作驀然停頓,
末了拓落歎息,慢吞吞又坐了回去。
元秋白也緊隨其後地長長喟歎了一聲,看看祈冉冉又看看俞若青,
手臂時抬時放,眉頭時蹙時展,口中時‘唉’時‘嘖’,嗚呼噫嘻個沒完。
俞若青聽得有點煩了,“元秋白,牙疼你就去吃藥。”
元秋白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俞若青,我是真想一帖藥將你放倒了直接帶回家啊。”
俞若青探過右手掐他手背,“你放,你前腳將我放倒了,後腳我爬起來就燒你宅院。”
元秋白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忘見縫插針地給她鼓掌,“你燒唄,全燒了纔好呢,正好方便我卷著鋪蓋去做俞家的上門女婿。”
……
喻長風站在高高的樓梯上沉默往下看,視線掠過吵吵嚷嚷的二人,最終落在裡側的祈冉冉身上。
她手中攏著個青瓷的圓肚盞,麵上神情淡淡,是與以往不同的安靜。
須臾,許是察覺到了來自頭頂上方的沉沉凝注,她下意識循著目光來源回望過去,不期然與喻長風對上視線後驀然一愣,短暫停頓一瞬,旋即回了他一個討巧的笑臉。
喻長風頓時心情更差了。
他深斂下眉,鴉黑長睫懨懨一落,於眼下壓出一道明顯至極的煩亂弧度,高大身軀囫圇一轉,也沒再繼續停留,就此一言不發地回了房。
……
一夜很快過去,翌日不到辰時,穹頂尚且矇矇亮,隔壁客房裡刻意壓低的起身動靜就已不可避免地窸窣炸響。
一牆之隔的寬大屏風後,喻長風獨自坐在桌邊闃然飲茶,他沒束發,濃黑似墨的一團如流水般細密鋪散在背後,身上的袍衫還是昨日的那一身,也不知是晨起沒換衣亦或整夜未安歇。
懷裡的小狸花顯然也聽見了響動,耳朵聳起一晃,躍躍欲試地想往隔壁跑。它蜷了蜷身,前腳搭上天師大人隆起的小臂,後腿蓄勢蠕動,起跳的一瞬間被半空橫出的大手輕鬆攔截,眨個眼的功夫就又被重新塞回了溫暖的臂彎裡。
“找她做什麼?”
喻長風又飲一口涼透了的茶水,指腹沿著小狸花毛茸茸的腦袋頂一路順到尾巴尖,
“她又不準備將你帶走。”
先前話倒是說得好聽,什麼一起養一起帶,到頭來還不是將貓丟給了他自己。
“你過去找她她也不會心軟的,充其量就是摸摸你的腦袋,和你說些‘娘親回來之後給你帶銀魚乾’一類的敷衍之詞,待你鬆手之後就會立刻冷心冷肺地趁機脫身。”
畢竟論起花言巧語地哄騙他人,整個上京城中她祁冉冉若認第二,隻怕再無人敢認第一。
“早日認清現實吧,乖乖。”
喻長風學著祁冉冉平日裡喚貓的言辭,薄紅的唇輕輕一扯,語氣裡帶著點連他自己都不曾覺察的惡劣賭氣,
“你娘她不要你了。”
自然,也不要他。
她甫從一開始就誰都沒打算要,渾然一副木石心腸,簡直無情得要命。
兩縷曦光就在這時透過半敞的小窗似有若無照射進來,喻長風抻指點點小狸花的鼻頭,下一刻,熟悉的梨花香氣陡然襲來,天師大人驀地一愣,微彎的脊骨幾乎瞬間僵硬挺直。
祁冉冉自後摟住他脖頸,側臉軟軟貼到他麵頰上,拂在耳邊的歎息又輕又暖,緩緩熨熱了他整晚滯冷的高大身軀。
“喻長風,你過分了啊,趁我不在偷偷挑撥我們母女關係?”
喻長風抿了抿唇,胸腔氣得發疼,直想將她從自己身上扒下來。
誠然他二人如今尚且還是夫妻關係,可她眼下都已經準備沒心沒肺地拍屁股走人了,他憑什麼還繼續讓她摟著抱著?
真當他是任何人都能隨意靠近的良善角色了?
天師大人如此想著,衣袍覆蓋下的雙手卻明顯不聽他使喚,於是他也隻能退而求其次地沉下麵容,冷聲冷氣地反問她道:
“你來做什麼?”
祁冉冉從袖子裡掏掏掏,少頃,掏出一柄漂亮匕首擱在小桌上,
“那時在船上你給我的,喏,還你。”
當日事出突然,祁冉冉也是事後才發現這柄匕首竟然就是她在合興府首飾鋪子裡看上的那一柄,隻不過天師大人自行給它開了刃,且還特意少磨了底端的一小截,確保她在使用時絕對不會再傷到手。
喻長風涼涼落目瞥了一眼,碰都懶得碰一下,
“不必還了,這本就是之前答應賠給你的防身器物。”
他頓了一頓,唇角譏諷一揚,意有所指地嗤聲補了一句,
“祁冉冉,我可不是那等言而無信之人。”
潛台詞還是在指責她言而無信。
祁冉冉撇了撇嘴,心裡唚他著實刁鑽難哄,然卻也沒立即起身,窄白的腕子反倒順勢越過天師大人兩側頸項,款款揉了幾把小狸花的腦袋。
她就這麼隔著天師大人的肩膀安安靜靜地和貓玩了一會兒,直至確認他身上那股子鬱結戾氣完全散去,方纔複又喟歎一聲,十分無奈地軟聲開口道:
“不是故意對你守口如瓶的,你也明白的呀,我要做的肯定不是什麼聖人喜聞樂見的大好事,你代表的又是本就與皇家分庭抗禮的天師府。此番是我利用你出京不假,但我總不能真拉著你與我‘同流合汙’吧?總歸著今次我‘借天師府車隊離京’一事尚無確切證據,所以,當下最好的處理方式,便是你我自此之後分道揚鑣,不論我後續是生是死,歸不歸京,犯上作亂還是洗心革麵,都是以‘韶陽公主’的身份,而非‘天師大人夫人’的身份做出的選擇。”
喻長風倏地掀眼,高大身軀欲要後轉,卻是隨即就被祁冉冉牢牢製了住,
“這就是我離京之前的最初預設,也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最佳預設。可是,在與你共同走過一段途程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無法依照這個初始的最佳預設做下去了。”
她是真有些辨不清自己的心唸了,然卻清晰且單純地不想看喻長風不開心,尤其這點好不容易得來的‘開心’還是她勞神傷財,大費周章才哄出來的。
“為此,我決定妥協一次,給你一盞茶的時間,想問什麼都行,想提任何要求均可。當然,黔州不能不去,這個你就不要想了。”
喻長風被她突如其來的‘剖白’震得指骨微僵,她此刻也還沒束發,當下這般親密地趴在他背上,大片盈著花香的柔軟發絲全然不分彼此地與他糾纏在一起。
他很想伸出手去撫一撫,但十指卻恍惚被過濃過重的情緒壓得抬不起來。
可他卻又好似已經撫到了,因為指尖在她話落的一刹那就已變得酥酥麻麻,周身血液於一息之間被強行抽回大腦,很久都不曾迴流回來。
以致於好半晌後,他才終於能動動嘴唇,嗓音乾澀喑啞,很輕很慢地開口問她,
“你去黔州,準備做什麼?”
祁冉冉誠實道:“朝廷已經連續五年向黔州的商販采購黔鉛了,今年亦然,我打算趕在欽差之前去截一波胡。”
喻長風瞬間明白了白水鎮那些箱籠的真正用途,箱籠的確是用來攔路的,攔的卻不是他們的路,而是由上京城中奉旨而來收購黔鉛的欽差的路。
西行收購的途程裡多出來的幾日水上航程能為祁冉冉爭取到一個關鍵的操作時間差,這時間極其有限,故而哪怕這人如今不再決意與他撇清關係,她的黔州之行也絲毫耽誤不得。
同樣的,且不論船上捉到的那隊歹人是否還有秘密同夥伺機報信,隻看今載幾次三番丟失‘替身’,那雲滄州中掌管種生基的主事若是個有腦子的,便該明白接下來至少數月他們都應謹慎行事,乃至暫停交易都不為過。
所以,對於拔除雲滄州內的陰晦禍種,天師大人自然也是越快動手越好。
祁冉冉分析得沒錯,之於現下境況,最好的處理方式便是他二人分開行動,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
隻是……
喻長風強行勒令自己不陷入她空口無憑的甜言蜜語,“你會在黔州待多久?”
做完事後是不是一定會回來?
如果回來的話,車馬吃食需不需要提前預備?
屆時倘若他這邊先忙完了,能不能過去找她?
祁冉冉略顯為難地‘啊’了一聲,“待多久?這誰說得準?對手笨的話時間就短,對手聰明的話時間就長嘍。”
她看喻長風又要皺眉,歪頭略一思忖,很快更深地俯下身去,幾乎擠著喻長風的脊背去探桌邊筆墨。
喻長風不可避免地被她壓趴到桌上,懷裡的小狸花反應極快,四腳一躍就猛地跳了出去;天師大人反應也不慢,在下頜即將觸上桌角時微微側身,空出左邊臂膀與大半個身子的空間,任由公主殿下自投羅網般一腦袋紮進他硬.挺.炙.熱的右側胸膛。
祁冉冉對這明顯過分親密的姿勢絲毫不以為意,她如願握住了紙筆,筆尖略微點墨,垂首就在紙上寫了起來。
喻長風於是不得不以手將她沁著花香的披散發絲一股腦兒地全撈起來,他攏著掌心裡那片絲滑柔軟的潺湲流水,指腹上,胸膛裡,鼻息間,全都是她身上甜津津的馥鬱味道。
“好了,給你。”
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隻經須臾,喻長風感覺臂彎間暖融融的重量驟然一輕,緊接著,一張墨跡未乾的紙‘啪’得一聲被拍進了他懷裡。
“這是我們在黔州的落腳地點,如無意外,理應不會再變了。你若提前事畢,自己過去尋我也行,派前幾日航船之上那隻灰撲撲的胖鴿子給我送信也行。”
“如何,天師大人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她說著就又笑了起來,踮腳瞧一眼外間天色,“還有彆的問題嗎?沒有我可就走了?”
“……”喻長風手裡牢牢攥著那張紙,默了一會兒,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了。”
“行。”祈冉冉頷首,眉眼彎彎地揣起那把刀,轉身就要離開——
“祈冉冉。”
在她即將跨過門檻時,喻長風忽地開口又叫住她。
“嗯?”祈冉冉腳下一頓,站定回頭看他,
“怎麼了?”
她彼時已經推開了房門,樓梯間裡七七八八的動靜登時如懸河瀉水般嘈嘈嚷嚷地湧溢進來。
……
喻長風就在這片紛亂的噪雜裡又緩又慢地重新開了口,許是為了壓過周遭喧囂,他說話的聲音較之平日要更高一些,眼神卻略向下落,莫名顯出幾分被迫‘坦誠’之後的愧赧羞惱,
“那封你我簽過字蓋過章的和離書。”
“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