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六9:倒爺翻身路 第441章 槐葉上的水痕
開春的雨總帶著股鑽勁兒,順著窗縫往屋裡滲。張大爺把那個裝帕子的小木盒往桌角挪了挪,指尖碰到盒底,竟沾了層細潮。
“嘖,這雨。”他掀起盒蓋,槐葉已經發皺,邊緣捲成了小筒,倒像隻蜷著的蟲。那些疊得整齊的帕子也軟塌塌的,酒漬印暈成了模糊的色塊,“再潮下去,針腳都要鏽了。”
狗蛋正蹲在門檻上數屋簷滴下的水珠子,聞言回頭:“我去曬穀場找竹篩子來?去年曬麥子那隻,大得能鋪下所有帕子。”他鞋跟帶起的泥點濺在階上,混著雨水洇出個個小坑,“曬得乾乾的,比灶上烤著強。”
周丫正對著繡架上的新帕子發愁——剛繡到一半的酒坊門樓,雨絲透過窗紙落在青灰色繡線上,洇得顏色發烏。“篩子怕是不夠,”她抿了抿唇,“帕子裡的潮氣得慢慢烘,急不得。”
李木匠扛著塊鬆木從雨裡鑽進來,木頭上的年輪被雨水泡得發脹,倒看得更清了。“我把柴房的火盆挪出來,”他用布擦著木頭上的水,“架個竹架,離遠點烘。火溫勻,比日頭靠譜——這雨說不定要下到後晌。”
趙鐵柱抱著壇新釀的酒進來,壇口的紅布濕了大半,他隨手把壇子往灶台上一放:“先開壇酒暖暖身子。去年埋在槐樹下的,正好解這潮勁兒。”酒香混著水汽漫開來,倒讓屋裡添了點活氣。
(雨敲著窗欞,像有人在外麵輕拍,木盒裡的帕子在潮汽裡呼吸,倒像是要醒過來似的)
竹篩子剛架在火盆邊,狗蛋就踮著腳把帕子一張張鋪上去。太奶奶的舊帕子最嬌貴,酒漬印暈得快要看不清針腳,他特意往篩子中間挪了挪,離火近點。
“輕點,”周丫捏著新繡的帕子邊角,繡線被潮氣泡得發脆,稍一用力就斷了根,“這線是去年秋天收的蠶絲,不經折騰。”她把斷了的線頭抿在嘴裡,舌尖嘗到點澀味——是雨水泡過的緣故。
李木匠在火盆邊搭了個小木架,把那個潮乎乎的木盒架在上麵。“盒底得先乾透,”他用小刀刮著盒底的黴斑,“不然裝回去還是要潮。”木削捲曲著落在火裡,“劈啪”響,倒像在跟雨打窗的聲音應和。
張大爺坐在灶門前添柴,火舌舔著盆底,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大忽小。“當年你太奶奶存帕子,總在盒裡墊層石灰,”他往火裡塞了把乾鬆針,“吸潮最管用,比火烘著穩當。”
“石灰?”狗蛋眼睛亮了,“我知道牛棚後頭有袋,去年刷牆剩下的!”他剛要往外跑,被周丫一把拉住。
“傻小子,”周丫指著篩子裡的帕子,“石灰燒得很,沾著帕子,繡線都要爛掉。”她從針線籃裡翻出塊細棉布,“得包著用,像做香囊那樣。”
趙鐵柱開壇的酒氣漫到篩子邊,帕子上的酒漬印忽然鮮活起來,淺黃的、琥珀色的、泛紅的,倒像被這酒氣叫醒了。“這酒夠烈,”他舀了半碗,遞到火盆邊,“烘帕子的時候聞著,針腳都能記得住酒香。”
(雨還在下,火盆上的水汽嫋嫋升起,竹篩裡的帕子漸漸舒展,酒漬印像浸了墨的宣紙,慢慢顯出原來的輪廓)
午後雨歇時,周丫翻曬帕子,忽然在太奶奶的舊帕子邊角發現塊黴斑。不是普通的灰斑,倒像片模糊的繡樣,她用指尖輕輕蹭了蹭,竟露出點暗紅的線跡。
“這是……”她把帕子湊到亮處,黴斑下隱隱有朵菊花的輪廓,比新繡的飽滿得多,“原來這兒繡了花,被黴蓋住了。”
張大爺湊過來看,老花鏡滑到鼻尖上:“是‘醉菊’,你太奶奶最拿手的花樣。”他指著花瓣的弧度,“這針腳叫‘盤金’,得用金線繞著絲線繡,費功夫著呢。”黴斑遮了大半,倒讓那點露出來的金線更顯亮。
李木匠用小刀輕輕颳去黴斑,動作比修木盒時還輕。“這木頭發黴能刮,帕子可不行,”他刀尖挑著黴絲,“得用軟布蘸著酒擦——當年我爹修舊畫,就用這法子。”
趙鐵柱倒了點酒在小碗裡,周丫蘸了點,小心翼翼地在黴斑上打圈擦。酒液滲進帕子,黴斑淡了些,金線更清楚了,像藏在雲裡的星星,忽然亮了亮。
“還有字!”狗蛋忽然喊,帕子角落被酒液泡軟的地方,顯出幾個淡褐色的小字,是用細針挑著繡的,“‘三月廿九’……這是啥日子?”
張大爺眯眼想了想,忽然拍了下大腿:“是你太爺爺的忌日!她每年這天都要繡朵菊,說是‘菊花開時,人就回來了’。”他指著那朵被黴斑蓋著的菊,“這怕不是最後繡的那朵,沒繡完就……”
周丫的手頓住了,酒液在帕子上暈開,把那幾個字泡得更清楚。原來那些被潮黴蓋住的,不隻是花樣,還有這些沒說出口的日子。
李木匠把修好的木盒翻過來,盒底的黴斑刮乾淨後,露出塊暗刻的花紋——正是朵菊花,和帕子上的醉菊一個樣式。“倒是仔細,”他摸著那刻痕,“連盒子都配著花樣做。”
狗蛋從牛棚拿回的石灰包在棉布袋裡,被周丫塞進了木盒。“這樣,”她把顯露出醉菊的舊帕子放進去,“連黴斑都知道護著花樣,咱更得好好存著。”
(陽光透過雲縫落在木盒上,新換的棉布石灰袋鼓鼓囊囊的,倒像給那些藏在黴斑裡的故事,搭了個乾淨的窩)
傍晚時,趙鐵柱搬來根長竹篙,架在槐樹枝椏間。周丫把所有帕子都掛在上麵,風一吹,像串起的小旗子,酒漬印在風裡晃悠,倒比曬穀場的穀穗還熱鬨。
狗蛋數著帕子的數量,忽然發現多了塊——是塊沒繡完的,邊角隻有個酒漬印,針腳鬆鬆垮垮的。“這是誰的?”他扯著那帕子,被周丫輕輕拍了下手。
“你忘啦?”周丫笑著理了理那鬆垮的針腳,“去年你繡壞了的,說要扔,我撿回來的。”她指著那個酒漬印,“你看,這印子多周正,像你第一次按的時候那樣。”
李木匠把修好的木盒放在竹篙下,盒蓋敞開著,石灰袋的棉布在風裡輕輕動。“等帕子乾透了收進去,”他看著那些在風裡晃的帕子,“比在屋裡捂著強。”
張大爺坐在竹篙下的石凳上,看著帕子上的醉菊在風裡舒展,忽然哼起段老調子。調子軟乎乎的,像太奶奶繡帕子時哼的那樣。風帶著槐花香飄過來,混著帕子上的酒香,倒讓人忘了下午的潮黴氣。
趙鐵柱拎著空酒壇往灶房走,回頭看了眼竹篙上的帕子——陽光落在那些酒漬印上,紅的像火,黃的像蜜,琥珀色的像陳年的酒,倒比任何花樣都鮮活。
周丫把那根斷了線的新帕子重新縫好,在斷線處補了朵小小的野菊,正好遮住那點瑕疵。她抬頭時,風掀起所有帕子,像一群振翅的蝶,酒漬印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倒像誰在地上繡了幅流動的畫。
(竹篙在暮色裡輕輕晃,帕子上的潮氣被風捲走,隻留下酒的香,菊的影,還有那些藏在針腳裡,終於被記起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