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清河記 第50章 見敕令中書驚懼 擢縣尉西門雙喜
詩曰:
一紙敕令驚府台,雙喜臨門禍暗栽。
結義十虎藏殺機,咳血難掩孽火來。
上回書說到,西門慶在汴京千金散儘,受騙吐血,幸得楊夫人傾囊相助,又恰逢江南方臘作亂、山東梁山勢熾,朝廷急需地方團練以充後備,終是僥幸得了那蓋著鮮紅“樞密院印”、允其招募鄉勇、編練團營的敕令文書!他懷揣這重於千鈞的憑證,強忍著腹內如針紮火燎般的絞痛與喉頭腥甜,告彆楊夫人,星夜兼程,離了那富貴迷眼亦是噬骨銷魂的汴梁城,直趨大名府衙門備案交割。
這大名府,乃河北重鎮,衙署巍峨,氣象森嚴。府尹梁中書(梁世傑),官居正三品中書,位高權重,坐鎮北疆,節製數路軍州,代管東平府。西門慶雖在清河橫行,到了這等封疆大吏乾爹麵前,然與乾娘蔡夫人有染,亦不免心頭惴惴。他整肅衣冠,備好厚禮,遞了名刺,在門房外足足候了半日,方得通傳。
書房內,檀香嫋嫋。梁中書身著常服,正批閱公文,聽聞是清河縣那個頗會鑽營的乾兒子西門慶求見,眉頭微皺,本不欲多理,隻淡淡吩咐:“讓他進來。”
西門慶躬身趨入,大氣不敢喘,行過大禮,雙手將那樞密院文書高舉過頂:“孩兒西門慶,叩見中書大人!今奉樞密院童樞密鈞旨,特來大名府備案,呈上允準清河縣編練團營之敕令文書,伏乞乾爹驗看!”
梁中書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示意旁邊侍立的周管事接過文書。他本以為是尋常地方請辦團練的例行公事,然目光甫一觸及那文書上鮮紅刺目的“樞密院印”,以及童貫那熟悉的批“準”字與私印,心頭便是一凜!待展開細看,當看到經辦人赫然寫著“西門慶”三字時,饒是梁中書宦海沉浮多年,城府極深,擎著文書的手亦不由得微微一顫,麵皮上紅白不定,眼中瞬間閃過驚疑、忌憚與難以置信之色!
這西門慶…不過是個清河縣的土財主、小小的提刑都頭!他如何能越過州府,直通樞密院?如何能讓童貫親自批署,允其一人“便宜行事”?此等敕令,非同小可!意味著西門慶在清河縣募兵、練兵、籌措錢糧,乃至調動鄉勇緝盜剿匪,皆有了朝廷明旨背書!其權柄之重,已隱然淩駕於縣令之上!這背後…該是何等通天的手腕?何等深不可測的靠山?是蔡京?是楊戩?還是童貫本人?!
梁中書心中翻江倒海,麵上卻竭力維持平靜。他緩緩放下文書,目光如電,射向依舊躬身垂首的西門慶,語氣柔和起來:“慶兒…此敕令,從何而來?”
西門慶心頭一跳,早知必有此問,連忙按捺住激動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恭敬答道:“回大人!小人賤居清河,深感近年來地方不靖,盜匪日熾,官軍力有未逮。憂心桑梓,寢食難安。故散儘家財,欲招募忠勇,保境安民。幸蒙東京貴人楊公公(楊戩)垂憐,於童樞密駕前代為懇請。更兼江南方臘、山東梁山作亂,朝廷急需地方團練以為官軍臂助,童樞密細聽小人籌劃,體念一片赤誠報國之心,方有此恩典。小人…小人實是誠惶誠恐,唯有儘心竭力,以報朝廷,以慰大人知遇之恩!”他言語謙卑,卻巧妙點出楊戩與童貫,更將“朝廷急需”擺在前麵,令梁中書無可指摘。
梁中書聽著,心中更是驚濤駭浪。楊公公(楊戩)此乃官家身邊近侍,與童貫交厚,權勢熏天!原來這西門慶的根子,竟紮到了宮禁深處!他瞬間將西門慶的分量提升了數倍。此人既有如此背景,又手握樞密院敕令,若在清河坐大,自己這大名府豈能不知?與其任其尾大不掉,不如趁其羽翼未豐,先行籠絡,收為己用!一則借其力安撫清河,二則…此人背後的楊公公、童樞密,亦是不可多得的門路!
心思電轉間,梁中書臉上已堆起和煦笑容,親自離座,虛扶西門慶起身:“哎呀!西門義子快快請起!本官早聞你在清河急公好義,頗有賢名!今見你心懷桑梓,憂國憂民,更得童樞密信重,委以團營重任,實乃清河百姓之福,朝廷之幸!本官身為河北留守,正需爾等忠勇之士效力!”
西門慶受寵若驚,連稱不敢。
梁中書踱回案後,沉吟片刻,決然道:“西門義子既有樞密院敕令,編練團營,保境安民,名正言順。然清河乃運河要衝,位置緊要,團營之責,非同小可!僅以都頭身份統領,恐名分稍欠,難以服眾,排程地方亦多有掣肘…”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西門慶,“本官有意,擢升你為清河縣尉副千戶,從七品武職,仍兼領團練使!如此,軍政一體,名正言順,方能大展拳腳,不負童樞密與本官之重托!你意下如何?”
縣尉!從七品武職!兼領團練使!西門慶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頂門,幾乎要暈厥過去!這簡直是天降洪福!縣尉雖品級不高,卻是實打實的朝廷命官,掌一縣緝捕盜賊、維持治安之權,更可名正言順地調動衙役弓手!如今再兼領團練使,手握數百乃至上千鄉勇,這清河縣,豈非成了他西門慶的囊中之物?楊知寨、吳縣令…還有何人能製?
他強抑住仰天狂笑的衝動,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小人…孩兒…下官西門慶,謝中書乾爹大人再造之恩!乾爹大人知遇提攜,恩同再造!下官定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為大名府屏藩,為乾爹大人效犬馬之勞!”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梁中書滿意地點點頭,又肅然道:“團練乃國之大事,錢糧招募、操演排程,皆需謹慎。本官特遣心腹管事周福,為隨團監軍,協助於你。一則傳達本官鈞旨,二則監察錢糧賬目,三則襄助軍務。周管事精明乾練,必能助你一臂之力!”他指向侍立一旁、麵容清臒、目光沉穩的中年管事。
西門慶心頭微凜,瞬間明白這是梁中書安插的耳目。然此刻他誌得意滿,豈會在意?監軍又如何?在清河地麵,自有手段將其變成擺設!當下便向周管事拱手:“有勞周管事!日後還望多多指教!”
周管事亦躬身還禮,不卑不亢:“西門大人言重了。卑職奉中書大人之命,唯大人馬首是瞻,儘心輔佐而已。”
雙喜臨門!西門慶懷揣著樞密院敕令與梁中書擢升其為縣尉兼團練使的公文,如同踩著雲彩般回到清河。訊息傳出,整個清河縣為之震動!提刑都頭搖身一變成了從七品縣尉副千戶,更手握樞密院敕令,統領團練!西門府門前,車水馬龍,賀客盈門,門檻幾乎踏破。
西門慶誌得意滿,決意趁此良機,大展拳腳,更要收攏人心。他擇定吉日,在府中大擺筵席,名為“答謝鄉梓”,實為彙聚手下得力乾將,義結金蘭,共襄“盛舉”!
是夜,西門府張燈結彩,亮如白晝。正廳之上,高懸“忠義堂”匾額。西門慶身著簇新七品武官服色,端坐主位,顧盼自雄。左右下手,依次坐著:
軍師白仁興(白先生),一襲青衫,撚須微笑,三角眼中精光閃爍。
總教頭王前,依舊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號衣,麵色沉靜,淵渟嶽峙。
新降猛將李從龍,雖換上新衣,眉宇間仍帶著一絲桀驁與鬱憤。
隨團監軍周管事周福,長衫打扮,裝腔作勢,官派十足。
賬房參謀應伯爵,鐵臂膊謝希大、莽金剛牛三、烏梢蛇副都頭王魁,吳衙內吳天德,皆身著勁裝,精神抖擻。
正好十人!
西門慶舉杯起身,聲震屋瓦:“諸位弟兄!今日西門慶蒙朝廷恩典,得梁中書大人提攜,忝居縣尉,兼領團練使!此非慶一人之功,實賴諸位弟兄鼎力相助!為同心戮力,保境安民,共創大業,慶願效法桃園,與諸位義結金蘭,歃血為盟!自今而後,禍福同當,生死與共!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眾人轟然應諾,聲震屋瓦。當下焚香設案,殺雞瀝血,十人共飲血酒,對天盟誓,結為異性兄弟。不按年齡,隻推本領,西門慶自為大哥,白仁興次之,王前第三,李從龍第四,餘者依次排定。
禮畢,西門慶意氣風發,當眾委任:
“二弟”白仁興,為團練總軍師,參讚軍機,掌功過賞罰!
“三弟”王前,為總教頭兼步軍都指揮使,專司操演兵馬,統帶步卒!
“四弟”李從龍,為馬軍都指揮使(雖尚無像樣馬匹,先定名分),兼領親衛!
應伯爵為錢糧管事!謝希大、牛三、王魁,皆為營指揮使,各領一營鄉勇!
吳衙內為親兵隊長,探事頭目。
至於監軍周管事周福,西門慶則“懇請”其總理團練文書往來及與大名府聯絡諸事,將其高高掛起,遠離核心軍務。
眾人得了實權委任,無不喜形於色,紛紛拜謝。席間觥籌交錯,山珍海味流水般呈上,更有麗春院新納的美妓彈唱助興。一時間,猜拳行令,呼喝喧天,好一派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鼎盛氣象!
西門慶被眾人簇擁著,連飲數大杯。那“增髓丹”催動的精力與此刻的得意交織,使他滿麵紅光,神采飛揚,彷彿整個清河已匍匐於腳下。他拍著李從龍的肩膀:“四弟!好生操練!他日兵強馬壯,哥哥帶你殺回守備司,尋那黃老狗討還血債!”又對白仁興、王前道:“二弟、三弟!團練之事,全仗二位!招兵買馬,加緊操練!錢糧…自有辦法!”目光掃過應伯爵,意味深長。
酒至半酣,西門慶隻覺渾身燥熱難當,豪情萬丈,正要再飲,忽覺小腹深處猛地一陣鑽心劇痛!那痛楚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臟腑間攪動,更勝以往!一股腥甜直衝喉頭!他臉色驟變,猛地以袖掩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大哥!”
“大官人!”
眾人驚覺,紛紛起身。
西門慶強自壓下咳嗽,緩緩放下衣袖。隻見那雪白的杭綢官服袖口內裡,赫然浸染著一大片刺目驚心的黑紅汙血!在滿堂輝煌燈火與喧鬨聲中,這汙血顯得如此猙獰與不祥!
滿座皆驚,歡宴氣氛瞬間凝固。白仁興三角眼中閃過一絲憂懼,王前眉頭緊鎖,李從龍則目光複雜。西門慶看著袖上汙血,臉上的得意與紅光瞬間褪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陰鷙與驚悸。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揮揮手:“無…無妨!些許舊疾…掃了兄弟們興致!來…繼續喝!今夜…不醉不歸!”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窗外,更深露重,寒風漸起。西門府內依舊燈火通明,喧囂震天,然那“忠義堂”上的十把交椅,已隱隱蒙上了一層不祥的暗影。
正是:
十虎結義忠義堂,咳血汙袖兆不祥。
團練旌旗初漫卷,黑雲已壓清河牆!
欲知西門慶病體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