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醫廬紀事 第101章 無過吳改
白前,“……”
白前轉身從高幾上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水塞到唐知味手中,冷聲開口,“看來還沒睡醒”。
唐知味乖乖喝了冷茶,垂頭摩挲著茶杯,低低笑了起來,“白神醫恕罪,實在是睡迷糊了”。
白前沒吭聲,不說恕罪,也不說不恕罪。
唐知味又問,“白神醫,有沒有一種藥能讓人認不出對麵的人是誰”。
白前默了默,開口,“讓人認不出人的藥有很多,但讓人將對麵的人,認成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的,卻隻有一種,且需要兩人有一定的相似度”。
唐知味輕笑,“白神醫果然冰雪聰明,如果隻是要認不出人的藥,我又何必找白神醫,直接毒瞎了他就是。
隻不知道這樣的藥,白神醫有沒有,又要賣多少銀子?”
“有,不賣”。
唐知味也不惱,笑著點了點自己的臉,“看來唐某這張臉實在是討不了白神醫喜歡,唐某換個人來買”。
他話音剛落,霍幼安的聲音就在前頭響起。
白前冷酷無情,“你叫霍指揮使來,也不賣”。
唐知味啞然失笑,“誰說我要換他來了?”
他說著利落起身,仔細整理好衣冠,笑吟吟一拱手,“請客的來了,白神醫請”。
今天的唐知味格外大方,霍幼安請過晚食後,他提出請大家去梨園子聽戲。
白前立即拒絕,“我不去”。
唐知味笑,“白神醫不必怕,豐尋已經好生生地關在府衙大牢,絕不會再跑出來砍喜歡聽戲的女子的腳”。
“不去”。
白前十分乾脆,霍幼安立即起身,“我送你回家”。
唐知味歎氣,“不去算了,好不容易有人請客,我原本還準備帶你們一起去吃大戶的”。
白前,“……”
原來不是大方了,是慷他人之慨。
白前和霍幼安不去聽戲,唐知味隻好自己去了。
等他從梨園子出來,他手中多了一枚小巧玲瓏的印章。
是趙三爺的謝禮。
趙三爺再厲害也隻是個商人,是條地頭蛇。
京城內外無數被滅門、被抄家的商賈小販,錦衣衛橫掃秋風,錙銖必取的狠辣,讓他嚇破了膽。
不是唐知味,此時,他也會是那些被抄家滅族的商賈之一!
而那些被滅門抄家的商賈都是他從唐知味口中得了訊息,得了指點,斷尾求生,推出去頂罪的!
如果沒有唐知味,他簡直不敢想自己會是什麼下場,他趙家又會是什麼下場!
他感謝唐知味,當然,更害怕唐知味——
能在這樣一場浩劫中,在錦衣衛手下把他摘出來,這位唐大人的能耐,又豈是他能揣度、試探的?
所以,趙三爺老老實實地如約將自己的一半產業交給了唐知味,包括現銀、珠寶、古玩,以及所有田莊、店鋪、礦產等每年的分紅。
噢,對了,還有趙三爺的女兒,號稱杏花衚衕二喬之一的小喬姑娘,現在在唐府幫他洗衣服做飯的小喬姑娘。
豐世子真是個好人啊,殺幾個人倒是幫他掙下了一份偌大的家業,唐知味不由感歎。
豐世子自己的私產全部送給了他,還附贈了買匕首的十萬兩。
佟明今搜刮來的東西老老實實分了一半給他,趙三爺的家產也老老實實分了一半給他。
全部加起來,他現在絕對能超過趙三爺,成為新一代的京城首富!
他再也不是那個為了打探訊息花出去一袋子銅板,就吃不起春餅的唐知味了!
還有無法用金錢衡量的豐侯府的一個人情,以及錦衣衛指揮使佟明今的“友情”和京城最大的地頭蛇趙三爺的投靠。
算下來,這一趟,他實在賺得盆滿缽滿,當然,最大的好處還在後麵。
好處麼,遲早會等到,不著急。
當務之急是要趕在豐尋賜死前,把他的小徒弟招來長安……
……
……
豐尋一案,證據確鑿,府尹按流程采集了相關人證物證,一一記錄在案,親去請示孝仁宗。
孝仁宗令賜毒酒,特許豐尋留下全屍。
隨著聖令而來的是一頓豐盛的飯菜,送飯菜來的獄卒恭恭敬敬對豐尋道,“皇上仁慈,特許世子留全屍,明兒一早就會送酒來。
這桌席麵是我們大人特意從醉八仙為世子訂的,還望世子善思己過,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豐尋死罪難逃,豐侯府卻屹立不倒。
府尹這是怕豐侯府記恨,要在豐尋這裡討一份人情。
豐尋沒有多說,安安靜靜吃完了斷頭飯。
入夜,白府門外,唐知味輕輕叩響門環。
來應門的是小草,聽說唐知味請白前出來一見後,立即去請自家姑娘,完全沒意識到自家姑娘這般夜間與外男私會有什麼不妥。
她沒意識到,白前也沒意識到,甚至還因為怕白夫人囉嗦,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月色清冷,唐知味靜靜立在白府門外的棗樹下,他的身後侍立著一個隻到他肩膀的少年。
隨著白前靠近,少年抬起頭來,好奇看向她,一雙飽滿上翹的丹鳳眼比天邊的月色更華美。
這是一雙與蕭序、與蕭知意、與宋正則幾乎一模一樣的丹鳳眼。
有宋家嫡係血脈的孩子幾乎個個都長了這樣一雙眼睛。
白前腳步一頓,雙瞳猛縮,一時竟是動彈不得。
唐知味似乎沒有發現她的失常,拱手行禮,又叫那少年,“改兒,來見過白神醫”。
改兒——
白前雙唇不自覺抖了抖,少年恭恭敬敬俯身長揖,“吳改見過白神醫”。
吳改——姓吳——
白前低下頭去,福身還禮,“吳小公子”。
吳改性子十分活潑,行過禮後就一步三蹦地跳到了白前身邊,一把挽住她的胳膊。
“白神醫,師父一直說你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姑娘!
我原本還不信,今天見了才知道師父一點都沒誇張!
我見過那麼多漂亮的美人兒,就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你比師父還漂亮!”
白前渾身僵硬,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大而圓的貓兒眼中卻泛起了淚光。
唐知味笑罵,“混小子怎麼說話的,還不快給白神醫賠禮道歉?”
吳改朝他做了個鬼臉,“我說的是實話!我纔不賠禮道什麼歉!
白神醫,你幫我勸勸師父。
我今天才剛到京城,還想多玩一段時間呢,師父非得要我明天就回易州!
我在易州長到十二歲,天天看易水流過來又淌過去,都快看吐了!”
易州——十二歲——
白前彆過臉,勉強冷靜勸道,“你師父既然這麼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你聽他的總不會錯的”。
吳改撇嘴,“他才沒有什麼道理,他就是嫌我給他丟臉!
說我不像他那樣考中狀元,就不許來京城,說是他的徒弟!”
唐知味咳了咳,“彆忘了你今天是來乾什麼的”。
吳改不情願地哼了一聲,卻還是開口道,“師父讓我跟白神醫買一味藥”。
白前抬頭看向唐知味,原來,他那天說換個人來跟她買藥,是換吳改。
月色下,唐知味長身玉立,唇角微翹,神色愉悅。
彷彿他特意讓吳改從易州趕來京城,真的隻是為了讓她鬆口,將迷藥賣給他。
白前又緩緩將目光挪向吳改,在觸碰到他那雙酷似蕭序的丹鳳眼時,又被燙了般倏然收回。
“既是唐大人的徒弟,又是第一次見麵,我本該準備個見麵禮的。
買就不必了,就當是我送給小公子玩兒的”。
白前說著從吳改手中抽出胳膊,後退兩步,屈膝福了福,轉身往回走。
白前沒有再出來,小草拿著一個小小的藥包交給了唐知味,有些好奇地看了立在他身後到底少年一眼。
少年穿著黑色的鬥篷,裹著兜帽,不但麵容,連身形都模糊不清。
小草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叮囑道,“唐大人,姑娘說了,這種藥味道頗重。
最好是能下在烈酒中,纔不容易叫人一口就喝出來”。
府衙監牢中,吃完斷頭飯的豐尋仰麵躺上府衙大牢簡陋的木板床。
眼前一幕幕閃過的,都是蕭知意雪白的一隻玉足,玲瓏踩著東上相喉結的畫麵,讓他沉迷,卻更讓他痛苦。
許是因為時日無多,他滿頭滿心地都是蕭知意,反倒將什麼家族、什麼權勢都忘了。
如果五年前,他能知道自己死前惦唸的唯有一個蕭知意,他又會怎麼選——
“豐世子”。
漆黑的牢房中,豆粒大小的燭光伴著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靠近。
也許他到底還是怕死,豐尋沒有立即睜開眼睛。
等唐知味走近,又叫了聲豐世子後,豐尋才慢慢睜開眼睛,起身盤坐在木板床上。
唐知味遞出一把匕首,算不上貴重,但絕對夠鋒利。
豐尋付了整整十萬兩,沒道理在材質上還要剋扣他。
還有友情贈送的一壺烈酒。
“聽說喝酒能讓人忘記疼痛”。
唐知味如是說,豐尋頓了頓才接了,唐知味一拱手,轉身離開。
一、二、三……
在唐知味數到九,一隻腳已經踏出牢房門時,豐尋猛地灌下大半壺酒,啞聲開口,“我想見公主——”
唐知味轉身,“這是另外的價錢”。
安北閉了閉眼,說出了讓唐知味眼前一亮的數字。
唐知味輕聲笑了起來,“世子爺大氣,隻世子爺也知道的。
公主,可不是唐某一個三品官想見就見,想請就請的。
特彆,東上掌櫃還在一旁虎視眈眈”。
安北低低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唐知味,還是在笑自己,“隻要你肯跑一趟,無論結果如何”。
唐知味頓時眉開眼笑,一拱手,“世子爺體諒,還請世子爺稍候,唐某一定竭儘己力”。
唐知味說著竭儘己力,他的步子卻沒有加快半分。
不看他優雅矜貴的儀態,單純聽著,腳步甚至有些拖遝,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到底會不會真的跑一趟。
唐知味出身貧寒,為了前程,多半也不敢大肆斂財。
京城居,大不易,處處都要花錢。
唐知味和他打交道以來,也一直表現出對錢財十分專一的愛好。
隻要錢足夠,就能讓他冒著惹惱公主的危險,大半夜地為他跑這一趟。
但,他將死之人,唐知味到底有沒有去,又有誰知道?
隨著唐知味的離去,那一抹如豆燭光也消失不見。
一片黑暗中,安北忍不住地胡思亂想。
一會想唐知味,一會想豐侯府,一會想蕭知意,想得更多的卻是東上相。
豔麗妖魅的東上相,糾纏不休的東上相,被蕭知意踩在腳下、妖魅惑人的東上相。
為蕭知意放棄了國師弟子身份的東上相,為蕭知意毀道心、一夜白頭的東上相……
東上相會不會讓阿意來見他最後一麵?
而他,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如果他有來世,又能不能成為第二個東上相?
豐尋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絕對安靜的黑暗中,時間成了無法計量、沒有意義的東西,他隻覺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覺得自己的意識都模糊了。
在無儘的等待中,他喝光了唐知味給他帶來的那瓶烈酒,明明滿心渴望,卻昏昏欲睡。
他困了,又或許是醉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要死了——
皇上到底記著他的犧牲,將毒藥下在了那頓斷頭飯中,好讓他無知無覺地死去……
“豐世子——”
微啞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星空傳來,豐尋晃了晃神,才發覺漆黑的牢房裡再次亮起了暗淡的燭光。
那燭光被裹著披風兜帽的人捧在手中,映亮了她飽滿上挑的丹鳳眼——
那雙從五年前起就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臆想中,卻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的丹鳳眼。
豐尋使勁眨了眨眼,幾乎懷疑自己仍然在做夢。
“豐世子都要死了,還大費周章要見本宮一麵。
是要做什麼,敘舊?
本宮可不記得有什麼舊,要同豐世子敘”。
豐尋伸出手,淩空描摹著那雙曾讓自己一見驚豔、憐愛不已的丹鳳眼,喃喃叫了聲阿意。
吳改被他的行為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兩步,“你乾什麼?”
“唐知味真的把你請來了”。
豐尋癡癡一笑,淚水卻湧了出來。
不是夢,不是夢,夢裡的阿意隻會對他笑語溫存,這樣警惕他、惡心他的阿意纔是真的阿意。
吳改按著唐知味教他的詞,啞著嗓子念,“請來了,你待要如何?有話快說,東上相還在外麵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