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醫廬紀事 第136章 國之玉樹
“請皇上將前許尚書及齊嬤嬤兩個案子交由大理寺審理,再由三司會審定罪!以免落下昏君、暴君之名!”
所以,他不聽他的,就是昏君、暴君了?
孝仁宗氣得連連冷笑,“來人,令佟明今即刻將所有人犯綁到午門外,斬首示眾!
讓東方青去做主刑官,綁著他去,叫他好生看著,看著就是因為他,那些人才死得更快!”
“皇上!”
“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啊!”
太極殿中跪倒一片,喊著皇上三思的聲音久久回蕩。
隻剩下一個東方青捂著流血的腦袋,呆愣愣地站著,突兀又可笑。
孝仁宗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這一次,東方青沒敢再撞柱,朝臣們也沒敢再吵,甚至連他剛剛要走,明顯要追上來的夏首輔也沒有動彈。
所有人都明白,孝仁宗這是要殺雞儆猴,以一儆百。
且,他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下的令,就算日後後悔,也絕不會收回成命,否則帝王威嚴何存?
佟明今善體上意,又有意立威,吩咐劊子手一個一個地殺,慢慢地殺。
這一場屠殺足足持續了一天一夜,砍捲了三把屠刀,哀嚎聲響徹整個皇城。
無數人噩夢連連,無數人夢中被驚醒,瑟瑟發抖,再也不敢入睡。
白貴妃就是其中之一,當天夜裡就發起了高燒。
殺雞儆猴,孝仁宗儆的是不聽話的文武百官,白貴妃卻以為儆的是她。
她恐懼,恐懼孝仁宗誅了齊嬤嬤三族後,會再對她下手,甚至厭棄五皇子。
更恐懼孝仁宗竟是真的寵愛小宋皇後,竟因為小宋皇後如此對她。
現在尚且如此,以後呢?
如果小宋皇後真的懷上了孩子呢?
白貴妃聽著午門外隱隱傳來的哀嚎聲,嚇得渾身發抖,淚水連連。
她怕,她是真的怕了。
早知道今天,她絕對不會對小宋皇後下手!
明明閩南王叮囑她不要做多餘的事的!
她不該在看到麗嬪真的成功“懷上”之後,就想著一舉除掉小宋皇後!
現在,她被奪了鳳印,還被禁了足,想遣個人出去打探訊息,向閩南王報信都不行,更不要說去向皇上求情了!
“皇上駕到——”
蔡忠穿透力極強的聲音響起,白貴妃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瞪大眼睛,顧不上穿鞋子就撞撞跌跌往外跑。
皇上?
皇上來看她了!
皇上果然還是愛她的!
他沒有厭棄她!
宮人發現了,驚惶攔住她,“娘娘,您還沒穿衣裳鞋子!”
“滾開!”
白貴妃一把揮開她,皇上來了,皇上來了——
孝仁宗剛過穿廊,就看見白貴妃隻著中衣,赤著腳,披頭散發地撲入自己懷中,揚起臉淒楚叫了聲皇上。
白貴妃長相清麗,氣質清雅,人如其名,宛如一朵亭亭出水的白蓮花。
這般含著淚、含著委屈、含著嬌嗔仰起臉看他,楚楚可憐,雨打殘荷,叫他在小宋皇後那飽受荼毒的雙眼忍不住一亮。
美人和醜婦果然不一樣!
一時間,孝仁宗覺得自己那些不堪的癖好都得到了升華。
小宋皇後再賤,身子再美味,比不上蓮兒簡簡單單一抬眸!
他是一時貪新鮮,才覺得小宋皇後無可替代!
“皇上!”
白貴妃又淒淒楚楚叫了一聲。
孝仁宗剛在小宋皇後處廝混了許久,這時候雖完全沒有興致,卻還是被她叫得心頭發軟,俯身一用力打橫抱起她,就往殿內走。
他剛走幾步就覺得支撐不住,好在穿廊離內殿不遠,他咬牙堅持住了。
隻將白貴妃放在床上的動作,卻因為急切免不得粗魯了一些。
白貴妃卻明顯會錯了意,嬌嬌哼了一聲,側過身柔若無骨纏上他,柔柔叫了聲皇上。
她這一係列動作暗示意味太過明顯,本來準備抱著她撫慰一番的孝仁宗立即收回了手。
白貴妃身子一僵,又柔柔叫了聲皇上,伸手要去解他的衣領。
孝仁宗抓住她的手,坐到床邊,聲音微沉,“蓮兒,你可知錯了?”
白貴妃眨了眨眼,豆大的淚珠一顆又一顆地滾落下來。
她長相清美,淚珠又比尋常人大顆,這麼一掉眼淚,便顯得格外地淒美淒婉,叫人心疼。
孝仁宗神色微緩,“蓮兒,彆人也就罷了,你該知道朕對你的心的。
平日你整治幾個宮妃,就是皇後,朕也絕不會輕易怪罪。
但你千不該萬不該,用那種歹毒東西!
白神醫說了,那種東西雖隻是叫女子假孕,卻也占了朕的子孫宮,叫朕無端損了兩個子嗣!
你是貴妃,掌鳳印,協理六宮,形同副後。
朕的子嗣也就是你的子嗣,你怎可下如此毒手?”
白前?
原來是她在背後搞鬼!
她就說皇上怎麼會發這麼大的火!
還收了她的鳳印,帶走了皇兒,讓她閉門思過!
一個賤民敢這般害她!
她遲早也叫她誅滅三族!
白貴妃心頭發狠,麵上卻越發楚楚可憐,掩麵哭了起來,又是後悔又是慚愧的模樣。
孝仁宗的心就更軟了。
他昨日從太極殿離開後就去了椒房殿,與小宋皇後一人飲了一盞玫瑰露,胡混了半日沉沉睡去。
往常每一次吃過仙客來後,他都會安穩入睡,一夜美夢。
這一次,他卻睡得極不安穩。
他夢到了夏首輔。
他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卻不是唯一的兒子。
先太後在懷著他時被人算計,差點流產,生下他後身子就一直不好。
而他也因為在孃胎裡傷了根基,少年時一直體弱多病。
先帝對子嗣的教養向來嚴格,他雖則體弱,先帝也沒有格外優容。
六歲時,他受封太子,被移出了後宮,離開了先太後的庇護。
先太後不放心,便拘了親弟弟,也就是如今的夏首輔進宮教養他。
當時的夏首輔還隻是個連進士都沒中的少年郎,根本沒有教養皇子的資格。
他是唯一的嫡皇子,文有太傅、少傅和文昌閣大學士教導,武有弓馬教習、武藝教習和禦前侍衛教導。
還是個少年郎的夏首輔在他身邊的作用,更類似於大太監,事無巨細地負責他的飲食、起居、一言一行。
本該埋首經書史籍的少年郎,磕磕絆絆地學著如何照顧一個孩子。
學著如何在冗雜瑣碎的雜務中分辨惡意,找出不妥,將他身邊的一切危險掐滅在搖籃,隻為他能平平安安長大。
秀如青竹的少年很快就蛻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夏國舅,將他護得嚴嚴實實,隔絕了一切惡意與算計。
他十五歲時,在宮中度過了整個少年時光的夏國舅下場春闈,隻中了二甲第一百二十七名,差點落入同進士。
他知道年少即有天才之名,被稱為夏家玉樹的舅舅會落得如此地步,全是因為他。
如果那九年的時間,舅舅都用來學書,他會是狀元,會是探花,絕不會是什麼二甲第一百二十七名!
甚至就連舅舅離宮後立即就參加春闈,而不是像家人希望的溫習三年後再下場,也是因為他。
“……殿下不要害怕,很快,臣就又能回到殿下身邊了……”
這是他離宮前對他做出的承諾,而舅舅也做到了他的承諾。
他一步步往前走,一步步往上爬,成為了他這個東宮太子身邊最鋒利的矛,最堅實的盾。
先帝臨終時,他已經坐到了戶部尚書的位子,並且做得極好。
“……你不是為君的好料子,隻你是嫡子,你身後有百年來文風極盛、人才輩出的夏家,更有你舅舅。
朕與你母後更是為你選了個好妻子,生了個好兒子。
太子,你要記得,朕走後,你隻要信重你舅舅,太子妃和太孫,你就能坐穩這江山。
你也隻有信重他們,才能坐穩這江山……”
先帝的這番話說了太多次,乃至於在夢中他都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來。
而他也一直按著先帝的叮囑,重用舅舅,讓他坐上了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首輔,一直坐到瞭如今。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江山坐穩了,舅舅也老了。
可舅舅從未變過。
他依舊是那個放棄了自己的科舉前程,將他護得嚴嚴實實,卻絕不會嬌慣縱容他的少年郎。
每每他行差踏錯,舅舅總是第一個站出來提醒他、訓斥他、甚至責罵他。
但這一次,他錯了,他犯下了四十多年來最大的錯誤,舅舅卻沉默不語。
雖然,就算舅舅追上來,苦口婆心地勸他,甚至罵他,他也絕不會收回成命。
但舅舅,舅舅怎麼可以連句話都不對他說?
他,是對他失望了嗎……
離開太極殿前,舅舅望向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在他夢中重現。
這麼多年來,舅舅早就練得寵辱不驚,一雙深沉睿智的眼中鮮有情緒波動。
那一眼也是。
中毒後,很多東西他都看不清楚,隔著高高的禦階,他其實不可能看清他的眼神。
但不知為何,舅舅的目光卻一直在他麵前出現。
孝仁宗被夏首輔的一雙眼望得渾身發涼,悚然驚醒!
“啊啊啊——”
遠處的慘嚎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孝仁宗渾身一抖,下意識摸了摸額頭,全是冷汗。
緊接著,他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有一瞬間,他以為他是夢魘了,午門外的血腥味飄到了他的夢裡。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是小宋皇後在流血!
什麼時候開始的?
孝仁宗想了半晌纔想了起來,其實在他們廝混的時候,小宋皇後已經就在流血了,隻是當時血不是很多。
隻她因為仙客來的藥效,沒有叫疼,他也就沒在意。
小宋皇後出身卑賤,據說沒出閣時還經常下地乾活,這點傷算什麼?
後來,後來,他就睡著了……
寢殿中的琉璃燈散發著黯淡光芒,小宋皇後寡淡的臉在燈光中呈近乎死人的青白,卻依舊帶著嬌媚又滿足的笑容,詭異又瘮人。
孝仁宗顫抖著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沒,沒了,一點都沒了!
“……父皇,就算你要放過豐尋,也要徹查那種藥!
林縣主被豐尋砍斷右腳,血儘而亡,死的時候卻帶著笑,父皇你不覺得可怕嗎?
那種邪藥不除,遺禍無窮……”
不知怎的,孝仁宗突然就想起了,當年東上相追查出殺害林縣主的凶手是豐尋後,又被他按下,蕭知意衝進皇宮指責他的話。
遺禍無窮——
如果,如果當年他聽阿意的,追查下去,許遠端就不會得逞!
他也不會受製於仙客來,更不會用仙客來喂小宋皇後,甚至親手殺了她!
真的沒有氣息了!
孝仁宗驚出了一身白毛汗,連滾帶爬地滾下了床,驚悚大喊,“來人!來人!請太醫!請白神醫!”
奴才們都動作起來,他自己則坐上步輦驚惶不定直奔甘泉殿而來。
果然,一見白貴妃,他驚惶不安的心就安定了下來。
不過一個出身卑賤,容色普通,空有其名的皇後罷了,隻要蓮兒這個副後好好的就好,就好……
……
……
“吱呀——”
厚重的殿門終於開啟,白前的身影出現。
殿外等待的宋十五和彭院正眼前一亮,快步圍了過去。
暮春的清晨,微風習習,寒涼入體,白前滿頭滿臉都是汗水,整個人都虛軟地靠在小草懷中,彷彿隨時都會暈倒過去。
宋十五一顆心提得更高,惶惶叫了聲白神醫。
彭院正沉聲開口,“前前,皇後怎麼樣了?”
“醒了”。
彭院正鬆了口氣,“救回來了就好,就好”。
皇後的情況實在太過凶險,昨天他根本就沒敢回家,就留在宮中值夜。
好容易熬過子時,他以為沒事了,這才放心去睡。
沒想到剛睡半個時辰就被叫了起來,皇後病危!
他趕到後,小宋皇後數次閉氣,他竭儘全力,才保住她心脈一息不絕。
隻想起死回生,卻絕不可能。
當時,他幾乎已經絕望了。
然後,白前來了,接過手去,沒想到熬了半夜,皇後竟然醒了!
前前果然厲害!
怪不得老夥計要請辭,他也想請辭去有間醫廬坐診了!
坐診費什麼的都在其次,關鍵是要學學前前這手起死回生的本事!
“醒了!”
宋十五驚喜,白前點頭,“宋國舅可以去瞧瞧,但記得不要驚著娘娘,更不能說什麼病重之類的話刺激她。
估計最多一刻鐘,娘娘就會昏睡”。
宋十五用力點頭,喜得眼淚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