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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醫廬紀事 第148章 火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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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經深了,整個山莊靜默幽暗,有幾點明滅不定的燈籠點綴其中。

閃爍的燈光中,巨大的血池血色翻湧,粗莽的長蟲翻滾其中。

血池中央,容色清婉,膚如白脂的美人閉眸漂浮著,烏黑的鋪散開,宛如章魚的觸角,與蛇共舞。

蕭軟軟瞳孔緊縮,死死捂住嘴,竭力控製著自己,眼淚卻從眼角湧了出來,一顆又一顆,源源不絕。

“當——當——當——”

悠遠的鐘聲遠遠傳來,一聲又一聲,在這深夜,不詳又驚心,宛如敲響了誰的喪鐘。

漂浮在血池中的美人睜開眼睛,微微蹙眉。

隨著她的動作,她鼻翼上淺褐色的小痣也跟著動了起來,靈動非常,為她清婉的美貌添了三分俏媚。

隨即,美人紅唇微啟,宛如毒蛇吐信,“大蕭有皇子喪,敲喪鐘的規矩?”

……

……

白前和霍幼安還未到午門外,就有東廠番子來請霍幼安進宮。

他們是奉蔡忠的令來請霍幼安射殺五皇子身邊的小太監的。

他們出發的時候,五皇子還好端端地在洛神樓之上敲鐘。

他們還不知道,五皇子此時早已身首分離。

霍幼安雖不放心白前,卻也隻能進宮。

蕭康莊果然很討厭,這大晚上地還要他去救他小妾生的庶子!

還是早點死得好!

霍指揮使冷著臉,麵無表情地摸了摸懷中抱著的舊劍,然後就看到白前騎著匹高頭大馬,被一群太監簇擁著從後麵趕了上來。

白前還沒有完全長開,在黑夜中騎在那麼高大的馬上,被那麼多人簇擁著,越發顯得嬌小伶仃。

大晚上地,讓前前也進宮,能有什麼事?

不過就是為蕭康莊和他那群大小老婆、庶子庶女看病罷了!

更該死了!

霍幼安遠遠瞧了白前一眼,一夾馬腹,加快速度。

他要趕在前頭進宮,如果有什麼意外情況,也好早有準備。

孝仁宗被送回寢宮,當即起了高燒,還打起了擺子。

太醫急急趕來,圍了一屋子,孝仁宗卻喊起了白神醫。

這纔有太監連夜出宮宣白前進宮一事。

白前到時,彭院正和幾個太醫正痛陳仙客來的毒害,苦口婆心地請求孝仁宗下定決心戒除,見白前來了,忙請她幫忙勸說。

她沒動聲色,就著小太監端來的水淨了手,開口,“諸位大人莫急,民女先看看皇上的情況”。

擺滿大殿各個角落的火盆,痛苦呻吟的帝王,著急上火、卻苦勸無果的太醫,讓帝王寢殿充斥著躁鬱風雨之氣,每個人的心都是一隻高高架起的火盆,浮躁、憤怒。

白前清淩淩的聲音不緊不慢響起,莫名就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讓充斥於每個人心間,充斥於空氣中的浮躁、憤怒潮水般退去。

彭院正抹了把眼角的淚花,衝她一拱手,帶著幾個同僚往後退了退。

白前一路快馬而來,指尖冰涼,剛搭上孝仁宗手腕,孝仁宗就不自覺吐了口濁氣。

白前凝神探了脈,又仔細問了症狀,得出的結論與諸位太醫一致:

孝仁宗中毒尚未完全恢複,其後又吸食仙客來,傷及根基,不可勞累、不可傷神、不可著風、不可飲酒。

今天孝仁宗卻將所有不能做的事做了個遍,自然病情來勢洶洶。

白前放下孝仁宗手腕,輕聲開口,“便是戒除仙客來也不能在今天,總要等到陛下病癒再說。

諸位大人,民女瞧著皇上十分難受,不如先為陛下針灸退熱助眠,一切等陛下睡醒了再議”。

仙客來最好的戒除時機永遠是現在。

但對仙客來上癮者來說,最好的時機永遠是這個事之後,那個時間之後。

孝仁宗不知究裡,和所有白前看過的病人一樣,隻覺得白前身為女子,又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比那些個自詡忠義的老東西溫柔柔軟。

不但態度暖如春風,還最是能體諒病人的痛苦無奈,比那些個隻會勸他以大局為重,以社稷為重的老東西好無數倍!

漸漸便形成了習慣,一有不舒服就要宣白前進宮,一時連白前忤逆他的事都忘了。

這時候聽了白前的話,不由露出舒心的笑容來,連病痛都輕鬆了兩分,溫和看向白前。

白前離宮後,孝仁宗一直在吃祛毒明目的藥,視力比剛剛拔除毒素時好了些許,此時白前離得又近,孝仁宗第一次看清了白前的長相。

巴掌大的瓜子臉,雙頰豐潤,尚帶著嬰兒肥,看著一團稚氣,氣質卻奇異地與她的年紀、與她的長相截然相反,寧靜溫柔。

特彆是那雙水潤的貓兒眼,連色澤都是溫柔的。

孝仁宗曾偶然聽宮人偷偷誇白前的一雙眼睛就像是冬天裡驪山行宮的溫湯,看著便叫人心頭暖融融的,有十分病也成了七分。

像溫湯的眼睛?

他想象不出是什麼樣子的,現在,他看到了,腦海中恍惚就浮現出一句千古名詩來——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她尚且年幼,不笑時便是這般絕色,待她長開了,回眸一笑的容姿定然不比那位豔名流傳千古的寵妃遜色。

他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真正能讓他一眼驚豔的,除了阿繡,便隻有眼前的小丫頭了——

“皇上,不可啊!殺雞焉用牛刀,皇上氣鬱於心,吐出淤血反倒是好事。

如今高熱,用藥湯即可,針灸雖則見效快,無痛楚。

卻隻怕用過之後,皇上日後但凡起燒就要針灸,藥湯再無作用”。

孝仁宗不耐,“就依白神醫所言”。

孝仁宗是孃胎裡帶來的弱病,雖則沒什麼大礙,總不如常人康健,哪一年不來幾回風寒起熱的,簡單的醫理自也是知曉一二的。

他知道彭院正說得對,可他本就因中毒、因仙客來而衰弱許多,還吐了血,隻覺這次的高燒比以前的要難忍數倍。

這些老東西根本不體恤他難受虛弱,隻會跟他講大道理!

“如若針灸,皇上怕是要睡上不短的時辰,不如請位娘娘來,方便照料,遇事也好有個拿主意的”。

娘娘?

孝仁宗下意識想起白貴妃,又立即想到剛剛慘死的五皇子,隻覺心頭抽痛。

不願再想,連白貴妃也不願再想,更彆說見了。

至於其他人——

後宮裡那麼多妃子誰也比不上眼前人的姝色,來了有什麼用?

孝仁宗下意識拒絕,“還是叫序哥兒來”。

他話出了口才反應過來,五皇子突然出了這樣的變故,東宮嫌疑最大,正要改口,白前已溫聲應是,起身去尋院正說話了。

孝仁宗,“……”

算了,反正也不在乎這一次兩次的。

白前施了針,孝仁宗很快就退燒睡了過去。

隻怕他病情反複,白前和諸位太醫卻是不能離開的,都留在偏殿等待。

很快,蕭序到了,宣白前去詢問孝仁宗病情。

待見了白前,他第一句話問的卻是,“前前,皇後娘娘沒了!”

洛神樓上的鐘聲一聲接一聲,七十二聲鐘聲剛絕,他就收到了小宋皇後身死的訊息。

他死死攥著白前的手,圓潤的丹鳳眼微微泛紅,悲傷又迷惘。

雖然小宋皇後進宮後,沒有如皇祖父和舅舅所期望的那般照拂他,反倒時時需要他照拂。

但,那是皇祖母的族妹,承載的是宋氏的榮耀。

現在卻那麼屈辱又卑微地死去!

白前安撫拍了拍他的手,聲音柔軟,“半月之期已到,殿下節哀順變”。

半個月前,小宋皇後就已經死了,她能維持她半個月的時間恍如生前,已是極致。

蕭序扯了扯嘴角,喃喃,“我一定要給她報仇!”

白前又拍了拍他,壓低聲音,“殿下,皇後的死與你無關,五皇子的死更與你無關。

皇上既宣了你來侍疾,你安心侍疾就好,其他事一概不知,一概不問”。

蕭序身子猛地一抖,急切看向她,“是師父和你說了什麼?”

洛神樓突然起火,五皇子慘死,小宋皇後離世,整個皇宮惶惶不安。

他亦是。

因為白貴妃越過小宋皇後執掌鳳印一事,因為白貴妃在後宮中囂張又歹毒,蕭序十分看不慣她。

當著孝仁宗的麵,他也沒多給她半分顏麵。

更彆說,白貴妃早就覬覦儲君之位,明麵上雖然礙著皇祖父寵他,不敢有什麼大動作,私下底小動作卻是不斷。

這次,五皇子突然出了這樣的變故,隻怕所有人第一個就要懷疑東宮。

他雖小,卻也懂得這樣的道理。

隻恨現在是深夜,唐知味、白遠誌等一眾東宮屬官,根本進不了宮,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此時聽白前主動提起,頓時如見曙光。

白前搖頭,“殿下隻需記住就好,其他,你師父自會為殿下安排好”。

蕭序咬了咬唇,還要再說,白前不緊不慢開口,“殿下,我與你說說皇上的病情和注意事項……”

蕭序雖不甘,卻還是乖乖平複心情,仔細聽白前說話。

……

……

夜漸漸深了,又悄悄離去。

白前的針紮得十分有效,孝仁宗沒再起燒,一夜睡得十分安穩,早晨醒來後便覺身上輕鬆了許多。

白前和諸位太醫來探了脈,卻是又起了點低燒。

低燒,孝仁宗又沒覺得難受,便由幾位太醫商議著開了藥方,白前行禮告退。

宮人不敢怠慢,安排了香車一路將她送到了宮門口。

宮門外,霍幼安抱著劍靠在宮牆之上,雙眼緊閉,睡得正香。

這時天色尚未大亮,冬天陰寒的霧讓他鮮少有表情的俊臉越發冷酷、不好接近。

白前卻知道,在那張冷臉之下,是一顆溫柔得近乎柔軟的心,乾淨如沒有一絲雜質的白水晶,璀璨耀眼,不自覺便能吸引人所有的目光。

白前的目光不自覺停留,又在霍幼安睜開眼的同時不自覺綻開一個笑來。

一夜沒見,霍指揮使又更俊了呢!

霍幼安眨了眨眼,才確定了白前是真的出來了,大步上前,“如何?”

“皇上起燒,宣了我進宮,現已退了”。

霍幼安皺眉,不過起個燒,就讓人大半夜地進宮,還將人留在宮裡留了一夜,這個皇帝未免也太嬌氣了!

“走吧,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我餓了”。

“我記得你出診一次,需得出診費一千兩,宮裡結了嗎?”

霍幼安問得十分突兀,白前愣了愣纔回過神來,失笑搖頭。

這天下,誰又敢朝天子要診金?

她也不敢。

霍幼安抿唇不語,心中更不耐煩孝仁宗。

大半夜地使喚人,連朝食都不上,竟然還不給診金!

霍幼安很不高興,沒想到他更不高興的還在後頭。

白前在偏殿坐了一夜,剛剛又坐著馬車穿過層層宮牆,不願再坐馬車,便和霍幼安一起往鐵帽子衚衕的方向走。

皇宮四周自然是不允許閒雜人等出現,甚至擺攤賣早茶的。

兩人走了近兩刻鐘,才終於出現了早茶攤子。

白前實在又累又餓,直接進了第一家鋪子,叫了餛飩包子,直到喝下一大碗的餛飩湯,才終於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她正要去拿包子,外間急促的馬蹄聲靠近、遠去、又回轉。

她不自覺轉眼去看,就看到蔡忠手下第一個聰明人小棋子進了早茶鋪子,目標明顯是她。

白前,“……”

還讓不讓人安生吃頓飯了?

許是這次情況並不緊急,小棋子笑嘻嘻上前唱了個喏,這才宣了孝仁宗口諭——

孝仁宗心口煩悶惡心,宣白前即刻進宮。

白前,“……這是正常狀況,院正和幾位太醫應當和皇上說過了的”。

包括她自己,她在離開前也叮囑過一番會出現這樣的症狀。

小棋子賠笑,“大人們的確是說了的,但皇上隻信白神醫,特意遣了奴才來請白神醫回宮”。

回宮?

白前皺眉,這“回宮”二字是孝仁宗所說,還是這小太監自己隨口一說?

“是皇上親自開口說,讓白神醫回宮?”

霍幼安放下筷子,右手勾著劍描畫著劍柄破破爛爛的布條。

如果是他師父在這,肯定一眼就能看出霍幼安這是動了殺心。

但小棋子顯然對他瞭解不夠,誇張一笑,“那可不!奴纔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傳錯皇上的話啊!

真真白神醫醫術絕世,宮裡的主子奴才們誰不交口稱讚?”

“宮裡——”

白前伸手輕輕按上霍幼安肩膀,“霍二爺,能不能幫我跟店家要張荷葉或是牛皮紙,幫我把這幾個包子包著路上吃,我還沒吃飽”。

霍幼安垂著眼,默默感受了番壓在肩頭那隻柔軟卻恍如千斤的手,嚥下嘴邊的話,點頭起身。

白前轉頭看向小棋子,問,“幾位公公用過朝食沒有?不如一起包一點?”

小棋子連連擺手,“那怎麼好意思?”

不多會,霍幼安回來了,手裡拿著幾個大大的紙袋子,將其中最大的給了白前,又將剩餘的都塞到了小棋子手中。

小棋子也就不再客氣,自己拿了一袋,將餘下的分給幾個跟自己一起來接人的小太監。

吃飽了,纔好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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