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醫廬紀事 第90章 審問(二)
丫鬟話說出了口,再說就順暢了許多,“奴婢的娘親是繡娘,奴婢從小就跟著娘學做衣裳。
做得久了,不管什麼人,打眼一看就能知道身高、尺寸。
那個男旦,和豐世子身高、腰圍一模一樣,連走路時左腳腳跟會重重點地的習慣都一樣”。
豐尋走路時左腳跟著地會比右腳稍重一點,他也注意到了。
應該是右腿早年受過重傷,痊癒後,仍然留下了受傷時的走路習慣。
霍幼安,“……那你報一下我的身高、腰圍和腿長”。
那丫鬟磕了個頭,快速抬頭看了一眼,肯定報出一串資料來。
霍幼安,“……”
還真準!
右腿受過傷——會唱戲——請祺郡王妃點戲時親自上台——
所有線索都串了起來,霍幼安凝神看向那丫鬟,問,“你做衣裳很好看?”
丫鬟顯然沒想到話題會拐到她做衣裳好不好看上,愣了愣才答道,“不敢自誇很好看。
但郡王妃會提奴婢做大丫鬟,就是因為奴婢的針線好”。
霍幼安朝祺郡王一抱拳,“郡王,待此事事了後,不知能否將這個丫鬟送給霍某?”
十萬兩都出了,應該不會吝嗇一個丫鬟吧?
祺郡王,“……”
他們不是在審案子嗎?
怎麼就開始要丫鬟了?
霍幼安清了清嗓子,略矜持開口解釋,“霍某一個朋友最喜霍某穿好看的衣飾”。
其實不是朋友,是未婚妻。
霍幼安在心裡默默加了一句,又加了一句——
唔,要回家,天天給他做漂亮衣服,穿給白神醫看!
祺郡王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自說自話,還不客氣的,關鍵還得罪不起,僵著臉點頭。
“如果事情與這丫鬟無關,霍指揮使單管帶走,不過就是個丫鬟”。
他還得裝大方!
果然,重賞招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霍幼安得了滿意的答複,這才繼續審問其他與祺郡王妃打過交道的男子。
漸漸地,祺郡王發覺不對勁了,差不多的話,他也曾審問過。
當時他沒覺得有什麼,這時候聽霍幼安癱著張俊臉在那審,話不多,卻幾乎隻要開口就能問出他沒問出來的東西。
更是精準地審出了曾追逐在祺郡王妃身邊的、也許成功了、也許沒成功、但其中必定有一個成功了的狂蜂浪蝶。
祺郡王氣得一張老臉青中帶黑,耷拉到唇角的眼袋都鼓了起來。
這場審問一直持續到午夜,霍幼安提出他餓了,十分厚臉皮地在祺郡王府用了夜宵才告辭。
這時候已經是子時末了,離唐知味去兵馬司吵醒他,還有兩個半時辰。
霍幼安站在祺郡王府門口吹了會冷風,到底還是勉強壓抑著想就地睡倒的渴望,施展輕功朝唐府奔去。
算了,他還是先將事情辦妥了,省得唐知味又一大清早擾他睡覺!
唐府離祺郡王府不遠,最多兩刻鐘,他就能回兵馬司睡覺了。
霍幼安算妥了距離,卻算漏了唐府的五行陣。
等他破了陣,終於看到了抱著雙臂笑眯眯看著他的唐知味時,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霍幼安,“……”
要不是看在五萬兩的份上,他一定掉頭就走!
“霍指揮使深夜大駕光臨,敝舍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
他還在那陰陽怪氣!
霍幼安困得都沒脾氣了,快速將審問結果說了一遍。
唐知味約了豐尋吃酒,也剛回來不久,淡淡的醉意將他水墨浸染的眼蒙上了厚厚的水意,懶懶散散地坐在那,意態風流。
“這麼多巧合湊在一起,那就絕對不是巧合了。
如果真的是豐世子,他痛恨身份高貴又水性楊花的婦人,倒是可以理解。
但砍斷她們的右腳又是什麼緣由?
單純因為他自己右腿曾經受過傷?
說起來,倒是從未聽說過豐世子受過什麼重傷。
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不小心摔個跤,落個馬倒是有可能。
但能叫他生了心魔的傷,肯定不是自己不小心,多半是彆人害的,他還報不了仇的那種,沒聽到過風聲啊!”
霍幼安困得不想多說半個字,更沒心思聽他分析什麼豐世子的心路曆程,敷衍朝他一拱手,就要離開。
唐知味勾起唇角,溫柔笑道,“霍指揮使,這麼晚了,就在敝舍歇息吧?
敝舍雖則簡陋,被褥用的卻是最柔軟的棉花,足足有半尺厚,睡著很舒服的”。
唐知味臉上的笑越發溫柔柔軟,“當然,最重要的是,床頭還放著白神醫親手做的,價值一千兩的小貓兒。
握著軟糯勁彈,舒服還能助眠,霍指揮使如果留下來,一定會睡得很香”。
這時候的唐知味,好像,好像和前前有點像——
霍幼安覺得自己都困出幻覺了,繞過唐知味,三兩步進屋,隨手扔了劍,踢了靴子。
精準找到站在床頭的一對小貓兒,握在手中,撲上床,幾乎是沾著床就睡著了。
唐知味搖頭失笑,不緊不慢上前,掀開被子,仔細為霍幼安蓋好。
霍幼安睜開眼睛,迷茫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好像”,又閉上眼睛,徹底睡著了。
唐知味無端覺得霍幼安這般迷濛著一雙俊秀的眼,睫毛微顫地看著他的模樣很可愛。
下意識伸手要去拂他沾到唇邊的碎發,又反應了過來,抬起的手狠狠一巴掌拍到自己額頭,麵無表情直起腰往窗邊走去。
窗邊,幾乎和整麵牆等長的書案上,一排排的白燭映著水銀鏡麵,將整個房間照得明亮無比,也照亮了鋪在書案上的畫卷。
畫捲上的美人一手拿著鏡子,一手托著腮對鏡中的自己露出一抹笑來。
鏡外的美人美貌傾城,卻已可見歲月痕跡,妝容端莊、笑容雍雅,母儀天下的威勢卓然顯於畫外。
鏡內的沒人卻隻有二八年華,隨意披散著頭發,唇邊眉梢都是細碎喜悅的笑意,俏臉微微前傾,眼神靈動。
彷彿下一刻就能鑽出鏡子、跳出畫外,朝賞畫之人俏皮一笑。
赫然是先貞順皇後!
唐知味伸手輕輕點了點畫捲上先貞順皇後的發絲,嘴角微彎,拿起筆。
這幅畫還有些細節需要勾勒。
唐知味一夜未眠,天剛亮就洗漱妥當,檢查了一番霍幼安的被子,精神抖擻地去兵部點卯。
他抓緊時間忙完了公務,去豫華殿求見蕭軟軟。
蕭軟軟不在,出來見他的是白前。
白前穿著縷金百蝶穿花窄裉襖,華麗的十二幅湘水裙由一根手掌寬的腰帶束住,腰帶上潔白的優曇婆羅由銀線繡就。
湘西風俗,女子為亡夫守孝,需得在腰帶上配白色花朵,對衣裳的顏色樣式反倒沒有要求。
以往白前也並沒有特意穿素色衣裳,但穿得這麼富貴卻還是第一次。
價值不菲的金線銀絲襯得白前整個人金光閃閃、銀光耀耀,像個養在金銀窩裡的小公主,叫人不自覺就起了憐愛之心。
五萬兩,除了給他自己添置新衣裳,應該也還夠給白神醫買個千百套漂亮衣裳的。
想象著漂亮的衣衫下包裹著的更加漂亮的白神醫,唐知味嘴角笑意徐徐綻開,“這一身衣裳極襯白神醫”。
白前抿了抿唇,神色淡淡,“太孫命人送來的”。
抿唇做什麼?
是怕自己高興得笑出聲來,顯得不夠莊重?
唐知味暗暗好笑,接著誇,“太孫殿下的眼光向來是極好的”。
白前低頭喝茶,唐知味識趣地提起正事,“不知郡主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蕭姐姐說她要出去逛逛,歸期不定。
皇上已經遣人去找了,三天了,還沒找到”。
唐知味皺眉,“你還在宮中,她怎的這個時候出去逛?”
白前驚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認真開口,“我會勸蕭姐姐與你解除婚約”。
蕭軟軟走了,且還明顯是心情不好偷偷跑的。
他不關心她去哪了,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延誤他們的大婚,竟然隻關心這個?
唐知味橫了她一眼,“小沒良心的,我這都是為了誰!”
白前的語氣冷了下來,“我說過,我不需要你們做多餘的事”。
霍幼安都因為這個問題在她這裡吃了掛落,唐知味哪裡敢撩撥,見勢不好,乖乖繼續說正事。
“我們查到祺郡王妃之死很有可能與豐世子有關。
有些事要問安樂公主,本來準備托郡主去問,現在她走了,倒是不好辦了”。
白前驚訝,“豐世子?”
唐知味見她感興趣,便仔仔細細將事情說了。
白前恍然,“怪不得我總覺得那天晚上豐世子的眼神不對,老是目光下移。
我還當他是天性靦腆,不好意思看我。
原來他是隻喜歡女人的腳,不喜歡女人的臉”。
唐知味,“……”
他一定要挖了豐尋的那對眼珠子——
算了,他還是隻挖左邊那隻吧,右邊的留給霍指揮使。
“你那天說殺祺郡王妃的凶手喜歡砍了女子的腳燉湯,豐世子果真砍了那些女子的腳燉湯?”
白前說著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腿,“而且,他還已經看上我的腳,準備找機會下手?”
看上你,還說不定,畢竟你不屬於他的狩獵範圍,但看上孔雅,那是一定的。
出身孔氏,擁有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未婚夫的孔雅,卻退掉了與霍伯征的親事,叛出孔氏。
出家做了姑子,偏偏卻又不乖乖誦經求佛,拋頭露麵地在有間醫廬做女賬房。
如此種種,在豐尋看來,恐怕都是“不安於室”的表現。
所以,他開始想方設法地“偶然”結識孔雅。
如果他沒猜錯,接下來,豐尋會一步步勾引孔雅。
等她失足後,就會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審判”她,“判處”她斷足、死刑!
還真是叫人惡心呢!
唐知味看到了白前的不安,沒提豐尋很有可能看上孔雅的事,隻道,“豐世子隻喜歡殺不忠於夫君的女子,白神醫乖乖為夫守孝,豐世子看不上的”。
白前,“……”
倒也談不上“乖乖”,隻是還沒遇到值得她“不忠於夫君”的少年郎罷了。
隻這一點,卻是不必和唐知味細說了。
隻讓她忍氣吞聲地照單全收“乖乖”二字,她也不太樂意。
於是,白前不服氣開口道,“我那天是當著霍二爺的麵脫的鞋襪,怎麼就不值得豐世子來殺了?”
唐知味,“……”
要不,等他挖掉豐尋的眼珠子後,順便也挖一挖霍幼安的?
唐知味再次試圖將話題拉回正軌,“既然郡主不在,我再想法子”。
他讓宋正則去問安樂公主,或是東上相。
他十分好奇豐尋愛好砍受害人的腳,到底是什麼原因。
安樂公主不一定會和宋正則說,但要是蕭軟軟去問,說不定她就會告訴她。
當然,就算不知道也沒多大關係,不影響大局。
他進宮求見蕭軟軟,最大的目的原也不是求蕭軟軟辦事,不過就是為了見白前一麵而已。
“你想問什麼,我去”。
唐知味搖頭,“不妥”。
白前一雙貓兒眼微微睜大,“你怕我變成第二個林縣主?”
像林縣主一樣成為安樂公主的手帕交,然後學著她養男寵?
唐知味失笑,“那倒不是,隻你如今在宮中,諸多不變,就不要節外生枝,惹人眼目了”。
白前覺得唐知味就是怕安樂公主帶壞了她,但她自忖沒那個本事逼他承認他不願意承認的事,沒再糾結這件事,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既然蕭姐姐不在,我就不招待唐大人了,唐大人自便”。
她剛從太醫院尋到的一本古醫書才剛剛看了一頁,著急看完呢。
唐知味很大度地沒有計較她的過河拆橋,出宮去找宋正則,要他去找東上相。
宋正則十分不情願,表示去問安樂公主也一樣。
“不一樣”。
唐知味掰開揉碎了跟他解釋,“如果凶手真的是豐尋,林縣主一定是第一個受害者。
第一個受害者,也就是說,當時豐尋的作案手法多半沒有殺祺郡王妃時縝密。
祺郡王妃是死在私宅,豐尋還徹底清除了宅子的所有東西。
林縣主是死在自己的閨房,房間裡的一草一木,豐尋都沒動。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當時,豐尋殺人還不夠嫻熟,不知道要毀滅證據。
又或是,他第一次殺人,心慌意亂下忘了,隻顧著逃了。
他殺祺郡王妃尚且被霍指揮使摸到蛛絲馬跡,更何況當年?
且當年追查案子的還是東上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