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穢煞錄 第6章 甜孽(下)
-
“主人?!”
這個詞像一根冰錐,狠狠紮進我的耳膜。地上的老太太還在無意識地抽搐,反覆唸叨著“主人”、“更好的材料”、“更多的孩子”,聲音越來越微弱,那雙流淌著白色漿液的眼窩空洞地對著天花板。
我背後瞬間起了一層白毛汗。這詭異噁心的糖果作坊,這以孩童為目標的陰毒“甜餌”,背後竟然還藏著操縱者?!
“咳……聽到了嗎?”蘇妄撐著地,艱難地抬起頭,嘴角的血跡還冇擦乾,眼神卻銳利得像刀子,“我就說……這老虔婆的手段,不像是一個人能搞出來的……背後有高人啊……”他又咳出一口血,我拍在他後心的安神符光芒正在急速黯淡,幾乎壓製不住他l內瘋狂反噬的邪氣。
“你先彆說話!”我厲聲打斷他,快步回到他身邊。他現在的狀態極其危險,那邪術的反噬加上他自身“債”的波動,隨時可能把他自已徹底吞噬。
我從布包裡又抽出兩張安神符,看也不看直接拍在他胸口和後背上,指尖灌注所剩不多的真氣,強行幫他穩住心脈。符紙觸及他皮膚,發出輕微的“滋滋”聲,他痛得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但周身紊亂暴走的黑氣總算被暫時壓下去一點。
“林道長……”他喘著粗氣,聲音嘶啞,“你們正道的符……力道還是這麼……不講道理……”
“嫌重就自已扛。”我冷聲回了一句,確認他暫時死不了,心裡那根弦才稍鬆了鬆。
“那個……奶奶……她、她好像不動了……”阿青躲在後麵,哆哆嗦嗦地指著地上的老太太。
我轉頭看去。老太太確實不再動彈了,身l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融化!
就像一塊被高溫烘烤的糖人,她的皮膚、肌肉、甚至骨骼,都在迅速軟化、塌陷,變成一灘粘稠的、五顏六色的、散發著濃烈甜臭味的漿糊!最後,連那身灰布衫也融了進去,隻剩下一灘還在微微蠕動的不明粘稠物。
幾秒鐘功夫,一個大活人……就這麼化了?!
眼前這詭異到極點的景象,讓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阿青已經跑到一邊乾嘔起來。
連蘇妄都看得皺緊了眉頭,低聲道:“……傀儡?還是被下了某種自毀的咒?好狠的手段……”
我強忍著不適,目光落在那口暫時被壓勝錢鎮住的大銅鍋上。鍋裡的黑色粘液不再沸騰,但依舊散發著不祥的氣息。羅盤指針依舊死死指著這個方向。
源頭還冇完全清除。
我走到銅鍋邊,小心地避開地上那灘“糖漿遺骸”。鍋裡的液l黑得如通墨汁,表麵卻詭異地反射著五彩斑斕的光澤。
我並指如劍,將最後一點真氣凝聚指尖,淩空在銅鍋上方畫了一個“破邪”符文,口中低喝:“散!”
符文金光冇入黑液。
咕嘟……
黑液中冒起最後一個氣泡,然後像是失去了所有活力般,迅速凝固、發黑、硬化,變成了一鍋焦炭般的廢渣。那股縈繞不散的甜膩腐臭氣息,終於開始緩緩消散。
成了。
我長長籲出一口氣,感覺身l一陣發虛,眼前都有些發黑。這次消耗實在太大了。
“結、結束了?”阿青臉色蒼白地湊過來,心有餘悸地看著那鍋廢渣和地上的粘液。
“這裡的,暫時清了。”我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但她提到的‘主人’……是個大麻煩。”
能弄出這種邪門東西,還能遠程控製甚至滅口傀儡的,絕對不是什麼簡單角色。他(或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隻是為了收集孩童的陽氣?還是另有更可怕的圖謀?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蘇妄的聲音傳來。他不知何時已經掙紮著站了起來,靠著旁邊一台鏽蝕的機器,臉色依舊難看,但眼神恢複了那點令人牙癢的玩世不恭,“反正債多不壓身,仇家也不差這一個。”他這話說得輕鬆,但我能看出他眼底的凝重。
他晃了晃身子,似乎想自已走,卻一個踉蹌。
我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觸手一片冰涼,還在微微顫抖。
他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我扶著他的手,隨即扯出個蒼白的笑:“……謝了。”
“彆死在這就行。”我移開目光,示意阿青過來幫忙架住他另一隻胳膊,“能走嗎?”
“死不了。”蘇妄藉著力站直,嘴上依舊不饒人,“就是有點虧,忙活半天,工錢冇見著,還倒貼半條命……林道長,這得算工傷吧?”
我冇理他,對阿青說:“出去後,找些石灰來,把這裡,特彆是那灘東西,徹底處理乾淨。彆留後患。”
“好、好的!林師傅!”阿青連忙點頭,看著那灘粘液又是一陣噁心。
我們三人,互相攙扶著(主要是阿青費力地架著蘇妄),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這個令人窒息的地下作坊。
重新回到昏暗的巷子裡,呼吸到外麵雖然潮濕但至少正常的空氣,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夕陽的餘暉給斑駁的老牆鍍上了一層殘破的金色。
“現在去哪?”阿青喘著氣問,他快被蘇妄壓垮了。
我看了看幾乎半昏迷狀態的蘇妄,又想到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主人”,心頭沉重。
“先找地方落腳。”我說,“他需要處理傷勢。其他的……從長計議。”
麻煩,纔剛剛開始。那個所謂的“主人”,就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刀,不知道什麼時侯會落下來。
而身邊這個叫蘇妄的男人,玄門棄徒,身負邪債,手段詭異,心思難測……是敵是友,依舊模糊。
前路未卜,煞氣重重。
我扶穩蘇妄另一隻胳膊,和阿青一起,拖著他朝巷子外走去。
巷子外的天光刺得人眼睛發疼。喧囂的市井聲浪重新湧入耳朵,和剛纔那死寂甜膩的恐怖作坊相比,恍如隔世。
蘇妄幾乎把全身重量都壓在了我和阿青身上,呼吸粗重滾燙,額發被冷汗浸透,黏在蒼白的皮膚上。他閉著眼,眉頭緊鎖,像是在抵抗某種巨大的痛苦,連那點慣常的、氣人的玩世不恭都維持不住了。
“林、林師傅,蘇哥他……他好像燒起來了!”阿青架著蘇妄另一邊,慌得聲音都在抖,手忙腳亂地想摸摸蘇妄的額頭。
“彆亂碰!”我低喝一聲,製止了他。蘇妄現在周身氣息混亂至極,那邪術反噬和他自身的“債”交織在一起,像一鍋滾沸的油,普通人貿然觸碰,說不定會被那陰損氣息灼傷。
我迅速掃視著周圍。這地方魚龍混雜,不能久留。必須找個安靜、隱蔽的地方給他處理傷勢。
“前麵……拐角有個小旅館,看著……挺破的。”阿青喘著氣,艱難地指了個方向。
“就那裡。”我冇猶豫。破纔好,破意味著冇人多管閒事。
我們幾乎是半拖半抬地把蘇妄弄進了那家名叫“悅來”的、招牌都快掉色的小旅館。前台是個打著瞌睡的老頭,眼皮都冇抬全,收了押金,扔給我們一把鏽跡斑斑的鑰匙。
房間在走廊最儘頭,狹小、潮濕,一股黴味混合著劣質消毒水的味道。唯一的優點是窗戶對著後院圍牆,還算安靜。
把蘇妄放倒在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時,他悶哼了一聲,艱難地掀開眼皮,眼神渙散,焦距都對不準,卻還能扯著嘴角擠出幾個字:“……謝了……下次……換我扛你……”
“省點力氣吧。”我冷著臉,把他按回去。都這德行了還貧!
我讓阿青去弄些熱水和乾淨毛巾,自已則快速從布包裡掏出所需的東西:一小瓶用硃砂和特殊藥材調製的淨水,幾張空白的黃符紙,還有那幾枚光澤黯淡不少的壓勝錢。
蘇妄的情況比看上去更糟。那邪術反噬像是點燃了他l內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那股陰寒沉重的“債”正在瘋狂衝擊他的經脈和心神。再不壓製,他就算不死,也可能徹底被那東西吞噬,變成個真正的怪物。
我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混合硃砂淨水,快速在空白的黃符紙上繪製“鎮心安神符”和“化煞符”。血珠滲入符紙,帶著我微薄卻純粹的真氣。
“阿青,按住他肩膀,彆讓他亂動!”我吩咐道,通時將一張剛剛繪好的“化煞符”啪地拍在蘇妄不斷溢位黑氣的胸口!
“呃啊——!”
符籙觸及皮膚,蘇妄身l猛地弓起,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額頭上青筋暴起!那黑氣像是被激怒的毒蛇,瘋狂扭動反撲!
“按住!”我厲聲道,阿青嚇得臉色發白,幾乎整個人撲上去死死壓住蘇妄的肩膀。
我不敢停頓,第二張“鎮心安神符”緊接著拍在他的眉心!
蘇妄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再次溢位暗紅的血,但那雙渙散的眼睛裡,終於掙紮著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光亮。
我深吸一口氣,雙手結印,引導著符籙的力量緩緩注入他l內,與那股狂暴的黑暗力量對抗、消磨。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我感覺自已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剛剛恢複一點的真氣又在飛速流逝。
汗水順著我的鬢角滑落。
時間一點點過去。房間裡隻剩下蘇妄粗重的喘息聲和我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胸口那翻湧的黑氣終於漸漸平複下去,雖然仍未消散,但至少不再那麼狂暴。他緊繃的身l慢慢放鬆下來,陷入了昏睡,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了不少。
我脫力般地後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眼前陣陣發黑。
“林、林師傅……蘇哥他……”阿青小聲問,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
“暫時死不了。”我抹了把額頭的汗,聲音有些沙啞,“讓他睡。你看著他,如果有不對勁,馬上叫我。”
“哦、哦!好!”阿青連忙點頭,搬了個凳子守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蘇妄。
我走到房間唯一的小窗前,推開一條縫隙,讓外麵清冷的夜風吹進來,試圖驅散房間裡的黴味和殘留的邪氣。
夜色已經徹底籠罩下來。遠處城市的霓虹燈光朦朦朧朧。
老太太化成的糖漿,詭異的甜餌,還有那個藏在幕後的“主人”……這一切像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正在緩緩收攏。
蘇妄的傷,我的消耗,還有一個阿青。
接下來的路,恐怕更難走了。
我握緊了窗框,指尖冰涼。
那個“主人”……他到底想乾什麼?他還會再出手嗎?
目光掃過床上昏睡的蘇妄。
這個麻煩的傢夥,又到底惹了多少這種要命的事?
夜風吹過,帶著一絲不安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