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太子掌心書 第117章 天光破曉

    天光破曉

暖閣內的寂靜被窗外呼嘯的風雪聲襯得更加深沉。

蘇宸的手指停留在林硯濕潤的眼角，那抹滾燙的觸感彷彿烙印，穿透了他帝王威嚴的表象，直抵內心最深處那片被驚濤駭浪席捲過的廢墟。

林硯依舊跪著，仰著頭，淚痕未乾，眼中是劫後餘生的茫然與難以置信的巨大衝擊。蘇宸那句“朕的江山，分你一半”和“此乃天賜朕於你”，如同洪鐘大呂，在他靈魂深處震蕩不息，將長久以來背負秘密的恐懼、孤獨和負罪感瞬間衝垮，隻剩下一種近乎虛脫的空白。

“起來。”蘇宸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與複雜。他收回了手，那指尖彷彿還殘留著淚水的溫熱。他沒有再看林硯，而是轉身走向窗邊，背對著他，玄色的身影融在窗欞分割的濃重夜色裡，顯得異常孤峭。

林硯依言，緩緩站起身。膝蓋因久跪而痠麻，身形微晃。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翻江倒海的心緒，卻隻覺得胸腔裡空蕩蕩的，又沉甸甸的。

秘密已宣之於口，生死懸於一線，卻最終落在這句石破天驚的承諾上。他不知該如何回應，也不知蘇宸此刻內心究竟掀起了怎樣的風暴。

是信？是疑？是帝王心術下的權宜？還是那深藏的情愫在如此驚世駭俗的真相麵前，依舊未曾熄滅？

沉默在蔓延，隻有炭火偶爾的劈啪和風雪的嗚咽。

“千年之後，無帝王將相，萬民平等……”蘇宸的聲音幽幽響起，像是在咀嚼著這些不可思議的字眼，帶著一種近乎夢囈的困惑，“飛天遁地，日行千裡，毀天滅地，探索星海……”

他猛地轉過身，深邃的眼眸如同探照燈，死死鎖定林硯，那裡麵翻湧著極致的求知慾和一種近乎本能的警惕，“告訴朕，阿硯，那是怎樣的世界？你又是如何來到此間？”

這不再是居高臨下的質問，更像是一個被巨大謎團困擾的靈魂，向唯一可能的知情人發出的、帶著急切與茫然的探尋。

林硯對上他的目光，心知此刻任何虛飾都是多餘，也再無必要。

他定了定神，開始用這個時代儘可能理解的語言，描繪那個光怪陸離的現代圖景。他避開了過於超前的概念，著重描繪社會結構、科技帶來的生活變遷，以及……那個世界裡對個體價值的尊重。

“陛下，那並非仙境，亦非地獄。”林硯的聲音漸漸平穩，帶著一種追憶的恍惚，“有繁華便利，亦有紛爭困苦。萬民平等，是律法追求之理想，然人心之私、階層之彆，亦無處不在。科技昌明，帶來福祉，亦生禍端。臣前世，不過是一介埋首故紙之書生，修複殘卷，探究過往，所求者，不過是讓湮滅的曆史重現微光。那場大火，或許是命定之劫，將臣之魂魄，拋入這千年之前的漩渦。”

他坦承了自己作為曆史學者的身份，解釋了他對“大雍”及類似朝代政治格局、人物、危機的“瞭解”根源——那是他前世研究的領域。他並非全知全能的神祇，隻是站在了曆史的“下遊”，擁有更宏觀的視角和前人總結的經驗教訓。

那些“奇思妙想”——硝石煙的運用、火器改良的思路、經濟管理的構想，皆是後世無數智慧積累的結晶，他隻是“借”來一用。

“臣非神非妖，隻是一縷迷失時空的孤魂，附於這名為‘林硯’的軀殼之上。”

林硯最後總結，語氣帶著深深的宿命感，“臣之所知，或有裨益，然時代不同，水土各異，生搬硬套必生禍患。此乃臣之金手指，亦是臣之枷鎖。”

蘇宸靜靜地聽著，從最初的極度震驚，到後來的困惑思索，再到此刻的凝重沉思。他踱步到書案前，拿起那塊“宸”字玉佩，指腹反複摩挲著邊緣的暗紅血跡。

林硯的敘述雖然匪夷所思，卻完美地解釋了所有疑點。他眼中的審視漸漸被一種深沉的、混雜著驚歎與忌憚的光芒取代。

蘇宸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所以，你助朕破局，亦在時刻擔憂，因你一念之差，而將這江山引入不可測之深淵？”

“是。”林硯坦然承認，“每獻一策，皆如履薄冰。恐其不合時宜，反生禍端；更恐因臣之故，改變了不該改變的軌跡，讓陛下乃至這天下，陷入更大的危局。”這是他內心深處最大的恐懼，此刻毫無保留地攤開在蘇宸麵前。

蘇宸沉默了。他走到林硯麵前，兩人距離極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擡起手，這一次，沒有觸碰林硯的臉頰，而是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甸甸的，帶著帝王的千鈞之重。

“阿硯，”蘇宸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林硯心上，“你的恐懼，朕明白了。你的秘密，朕，信了。”

“信了”二字，如同定海神針，讓林硯懸著的心終於重重落下，隨之湧起的，是難以言喻的酸楚與釋然。

“但朕要你記住，”蘇宸的目光銳利如刀，不容置疑，“無論你來自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後，此刻站在朕麵前的，就是林硯！是助朕肅清朝堂、力挽北境的林硯！是朕……選定的人！”

他鬆開手，後退一步，恢複了帝王的威嚴，但眼神深處，那份震撼過後的複雜情愫卻更加清晰。

“你的‘金手指’，朕要你用！你的‘枷鎖’，朕與你同擔！”蘇宸的語氣斬釘截鐵，“朕登基伊始，百廢待興，積弊如山。你所言那‘萬民平等’之世，雖遙不可及，然其中富民強國、選賢任能、革故鼎新之策，必有其可取之處！朕要你，將你胸中所學，結合大雍實情，化為可行之策！無需畏懼‘蝴蝶’，這大雍的江山，本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與其困守陳規，坐以待斃，不如破釜沉舟，開出一條新路！若因此引來驚濤駭浪，自有朕替你擋著！”

帝王之言，重逾九鼎。這不僅是接受了他的秘密，更是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信任和使命——讓他這個“異世之魂”，參與到塑造一個帝國未來的宏大程序之中！

林硯胸中激蕩，百感交集。他看著眼前玄衣如墨、氣勢淩霄的新帝，那因坦白秘密而帶來的巨大恐懼和疏離感，竟被一種更強烈的歸屬感和使命感取代。他撩起衣擺，再次深深拜下，這一次，是心悅誠服，是誓死追隨：

“臣林硯，領旨！必竭儘所能，肝腦塗地，助陛下破沉屙，開新局！”

蘇宸看著他深深叩首的背影，緊抿的唇角，終於緩緩地、緩緩地向上揚起一個極其淺淡，卻真實存在的弧度。窗外的風雪似乎小了些，東方天際，一抹極淡的魚肚白，悄然撕裂了沉沉的夜幕。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