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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不疑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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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澡的事情將他最後一點期望和熱血磨滅冷卻,江疑頓了頓,整張臉都木了,下意識就想往外走。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要不然趕緊給下午那師傅打電話,讓他來接自己?他自認為是沒有潔癖的,但是習慣每天都洗澡,不管再累都要洗澡了才上床睡覺,否則就覺得難受。但如果以後洗澡都要提個水桶跑去公廁的話,他估計會被逼瘋吧。

王校長連忙攔住他往外走的腳步,出聲叫道:“江疑?怎麼了,你要去哪?”

江疑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那個……我……”

王校長雖然憨厚老實,但也不是糊塗人,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的猶豫和糾結,無奈地笑了笑,勸解道:“我知道這裡條件差,你可能適應不了,以前還有老師剛到村口就被嚇走了,山村裡留不住老師,沒人願意往火坑裡跳,但是上一個支教老師期滿已經回去了,現在我們再聯係也來不及了,後天就要開學了。孩子們需要老師啊,讀書才能讓他們走出大山,為了這些孩子,能不能委屈你留下來,彆走。”

王校長說得誠懇,江疑動了惻隱之心,他也沒打算真的離開,隻是有點鬱結而已,他理了理心緒,這些孩子老人這麼多年都能在這種環境生活,區區一年,他有什麼不能堅持的,適應幾天就好了,他不嬌氣,彆人可以,他也可以,江疑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安慰校長:“王校長您放心,我會在這裡待滿一年的,好好上課,為孩子們儘我的一份綿薄之力。”

王校長聽了他的承諾,放鬆地歎了口氣,鄭重地說道:“謝謝你,江老師。”

“謝我乾什麼,本來就是我自願來的呀,既然來了,就是我的責任。”江疑露出笑容,一邊將行李箱拖進房間,“王校長快去吃飯吧。”

“好,你奔波一天也累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跟你講講學校的情況。”王校長點點頭,將鑰匙遞給他,帶上門出去了。

江疑把揹包放在椅子上,垂手站在床邊環顧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彎腰摸了摸被子,感覺有些潤潤的。小杏村地處中南部,山裡霧氣又重,所以潮濕,被子上也沾了濕氣,不管怎麼曬終年都像乾不透一樣。他輕吸了一口氣,開始著手將箱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一邊寬慰自己,至少還有衣櫃,衣服不至於要堆在床上,他將毛巾、衣服掛好,牙膏牙刷牙杯洗發素沐浴乳等瓶瓶罐罐每天都要用的物品放在房間裡那唯一的桌子上,方便隨手拿,其他的東西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放,便依舊擺在箱子裡,靠牆角立著,等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收拾妥當,打電話跟家人朋友報了聲平安,結果還因為訊號不好,通話斷斷續續,沒說幾句便結束通話了。

看了眼隻剩百分之十電量的手機,頭一回不覺得焦慮,他慢吞吞的從包裡找出充電器在床頭插好,拿出毛巾打算下去洗澡,低頭想了想,看來明天還得去趟縣裡,需要買個洗臉盆,以及裝臟衣服的桶。

天已經完全黑了,江疑開啟走廊過道上的燈,扶著牆下樓。村裡安靜極了,連狗都不吠了,整個村子籠罩在夜色中,隻依稀辨得見近處房舍的輪廓,以及視窗泄出來的三兩點忽明忽暗的燈光,食堂一片漆黑,王校長不知去哪了,興許是吃完飯已經回家了。江疑不著急,在坪地上站了會兒,夜裡降了溫,不似白天的火熱,微風一吹帶來絲絲涼爽,他不經意地一擡頭,頓時驚呆了,滿天繁星鋪滿了整個夜空,一閃一閃眨著它們亮晶晶的眼睛,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猶如鑽石般熠熠生輝,這是城市裡從來見不到的景象,城市裡的每一個晚上都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人造的光逼得自然的光全都躲了起來,原來它們都躲進了這不被打擾的世外安詳地。

江疑站著欣賞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來又蹬蹬蹬地跑回房間,從包裡拿出了一部相機,調好引數對著夜空連拍了好幾張照片,這才慢悠悠去食堂燒水洗澡。

啪的一聲按亮了開關,江疑看著正中央那口大鍋,正懷疑難道要用這炒菜的鍋燒水,不會有很多油嗎?心裡一陣抽,餘光瞟見另一邊牆角有一個小爐子,上麵擱著一個老式燒水壺,他噓了口氣,走過去提著壺來到大水缸前,揭開壓著水缸的木板,看見了裡麵的大半缸水,上麵漂著一個大木瓢。舀了滿滿六瓢水將壺裝滿又拎回去,他蹲在爐子前發起了愁,看來還是繞不過生火的環節啊。

江疑從灶台後抱出幾根柴,又在台麵上找到了一盒火柴,回身蹲在了小爐子前,拿著火柴盒劃到第二次才刺啦一聲劃燃了一根火柴,小火苗跳躍起來,他趕緊往木頭上戳,眼看著有火星子亮了起來,火柴一熄滅,微弱的火星子瞬間黯淡,他皺了皺眉,不甘心地又劃了一根,依舊是在即將亮起來的時候又暗了下去,反複了好幾次,一盒火柴都劃完了,腳也蹲麻了,木頭隻是被燻黑了,絲毫沒有要燃起來的跡象,他站起來跺跺腳,回頭看了眼灶台後麵堆柴的地方,發現柴垛附近散落著一些枯草和細枝,應該得藉助它們才能將木頭引燃了,他過去捧了一把,順帶將小板凳踢過來坐下。拿著一盒新的火柴繼續嘗試,火柴剛一丟進去,枯枝就在爐子裡瞬間燃了起來,江疑大喜,趕緊把木頭塞進去,煙霧漸漸濃起來,嗆得他咳嗽了好幾聲,連眼睛都被熏得睜不開,他一邊咳嗽一邊稍微退後一點,不知等了多久,隻見煙是愈來愈烈,火光是基本上見不到了,江疑撐著額頭一臉茫然地看著麵前的爐子,心力交瘁,木柴還是沒能燒起來,煙漸漸散了,他放棄了掙紮,決定洗冷水澡。

江疑找到一隻水桶,將裡麵仔細地清洗了兩遍,才提著滿滿一桶水往廁所走去。還隻走到門口,一股臭味撲麵而來,讓人窒息,他摸著黑找到了牆上的開關,深憋了一口氣才掀起布簾進去。這個廁所還是用“茅坑”表示更貼切——茅草和坑,屋頂鋪著茅草,裡麵並排三個大坑,每個坑上架著兩塊長木板,兩塊木板分開的寬度剛好能讓人岔開兩腳蹲在上麵,而那木板之間的縫隙下麵自然是坑裡的汙穢——人的排泄物。看著那不是很厚的木板,江疑嚴重擔心人站上去後它會忽然斷裂,然後在一秒之內以不可挽回之勢掉進糞坑。

在裡麵每一次呼吸都是罪過,江疑實在忍不住,放下水桶趕緊出去換氣。待冷靜後再次強忍著惡心進去,正準備脫衣服,發現周圍根本沒有能放置衣服的地方,他又連忙衝了出來,去食堂找了把椅子進去,然後站在糞坑邊上以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匆匆衝了個涼。

回到宿舍換下了衣服,手機電已經充滿了,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都是陳佳靈打來的,他撥回去無法接聽,便仍在一邊不管了。經過一天的折騰,現在隻覺渾身酸軟,江疑倒在床上,肚子餓得咕咕叫,揹包裡還有幾片麵包,但他實在是沒力氣動,連燈都顧不上關,蜷在床上迷迷糊糊盤算著明天還要采購很多東西,漸漸失去意識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江疑是被雞叫聲給叫醒的,意識漸漸回歸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在哪裡,躺在床上看著灰色的天花板,與睡魔抗爭了好半天才清醒了自己的處境。正巧王校長來敲門了:“江老師,你起來沒?”

“起來了!”江疑翻身下床,趿著拖鞋去開門。

“王校長早。”江疑揉了揉眼睛,對門口一臉精氣神十足的校長打了聲招呼,轉身去拿牙刷。

“我煮了粥,趕緊下來吃吧。”王校長親切地說道。

江疑點點頭,將毛巾掛在脖子上,叼著牙刷,拿著漱口杯,和他一起下樓。

他蹲在食堂前麵洗漱完,跟王校長在桌邊坐了下來,肚子早已經餓得沒感覺了,早餐是一盆比較稀的白粥,總算是他能吃的東西了,他毫不客氣地自行拿了碗筷,盛了滿滿一大碗。王校長見他沒有任何嫌惡之色,欣慰地自言自語:“年輕人真難得啊。”

“昨晚睡得還可以嗎?”

江疑吞下一大口稀飯,笑眯眯地點頭:“睡得好,一覺到大天亮。”

“那就好。”王校長一邊吃,一邊給他介紹學校情況,“你知道你要帶的年級是初二吧。”

“嗯,知道,來之前我們學校老師通知我了,我教數學、英語和物理三科對吧。”

王校長點頭,有些歉意地說道:“要辛苦你了。我們老師比較緊缺,所以每個老師教的科目會多一點。”

“一共有幾個老師?”江疑好奇的問道。

“今年算上你一共三個。”王校長乾笑了一聲,悠悠地繼續開口,聲音裡充滿著感激之情,“另外兩個老師是我們村裡長大的,他們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卻回來了,說想幫助更多的孩子走出去,在這裡一教書就是二十年了。”

“往年有時候一次能招募到兩三個支教老師,但大部分時候隻有一個流動老師,有的還堅持不了一年,中途就離開了,英語通常都是由外麵來的老師執教的,外麵的老師比我們這裡的兩個老師發音標準。”說到這裡,王校長憨憨地笑了,“我們這些山裡人普通話能說標準就不錯了。”

“學生的教材、書本也都是外麵的公益機構捐的,每年能捐一小卡車。儘管這樣,教育還是跟不上外麵啊!”王校長歎了口氣,“可憐這些孩子們。”

江疑想到了昨天在田地裡見到的那個小孩兒,也輕輕的歎了口氣,笑著安慰道:“會越來越好的,國家在強大,社會在進步,以後所有的孩子都能過上好生活,享受到好教育的。”

“對,我相信。”王校長堅定地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帶的初二年級其實也是我們這裡目前最高的年級,就一個班,總共12個學生,班裡學生年紀也參差不齊,最大的都16歲了,最小的才12歲。其實我們學校每個年級都隻有一個班,年級還經常出現斷層,所以我昨天才說教室用不滿,現在就隻有馬上升初二的這個班和二年級的一個班。小學一直到初三都在我們學校,村裡沒有高中,你帶的這批學生等讀完了初三就該去縣裡念高中了,希望這些孩子將來都能一個不落地進入大學。”

“會的,隻要老師和學生都不放棄。”江疑喝光了碗裡最後一口稀飯,問到了一個十分關心的問題,“學校的菜都是自己種的嗎?”

“對,學校有一塊菜地,吃的菜都是自己種的,有白菜、冬瓜、南瓜、四季豆,不過學校沒地方養豬,肉是從縣裡或者學生家裡買的,每隔兩周去買一點,給學生改善夥食。”王校長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慮,哈哈笑道,“不過你不用擔心,菜地都是我負責的,我不管上課,所以種菜、維修等雜事都是我做。”

江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起身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洗碗,早已接受了沒有自來水的情況,又好奇地問道:“這水哪裡來的?”

“地裡有一口井,全村用的水都是從那裡挑的。”王校長指了指水缸邊上的扁擔道。

將碗放回了原位,江疑拿起牙刷和杯子跟王校長走出去,王校長指著二樓樓梯另一邊的教室,道:“你房間旁邊的那間就是你這次帶的班級所在的教室。”樓梯將他的宿舍和那邊三間教室分開,距離雖然近,但孩子們不會從前經過,所以不怕被打擾,他可以睡到上課前一秒再進教室,一下課又可以立馬回宿舍躺平,江疑非常滿意。

“好。”

王校長從褲兜裡拿出了一張折得方正的稿紙,遞給他:“對了,這是這學期的課表,我已經排好了,明天就開始正式上課了。”

江疑展開匆匆瀏覽了一眼,用楷書手寫的課表,從週一到週五安排得清清楚楚,沒有早自習,八點開始上課,十二點有四十分鐘的吃飯時間,沒有午休,下午五點最後一節課下課。明天的第二節數學課纔是他的,江疑原樣疊好,打算回宿舍了貼在牆上,道:“好,謝謝校長。”

“那你今天自由安排吧,我還要回去收稻子,就先走了。”王校長說著準備離開,剛走幾步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道,“午飯可以自己解決嗎?不行的話上我家吃吧,從村口進來左手邊第三棟房子就是我家。”

“校長您忙吧,不麻煩了,不用管我,我等會兒去趟縣裡,可能下午纔回來。”江疑衝他頷首,謝謝他的好意,說完朝樓梯走去。

“等一下!”江疑正準備上樓,又停住了腳步回身叫道。

“怎麼了?”

“我有東西給您,本來昨天就要給的,結果忘了,您等會兒。”江疑說著跑上了樓。

過了一小會兒拿著一個半大禮盒下來,他遞上前,笑道:“我們那的特產,專程帶來的,您帶回去嘗嘗。”這是高玉容買的老北京糕點稻香村,給他行李箱裡塞了好幾盒,說大老遠的過去至少應該給孩子們和老師帶點家鄉特產作禮物。

王校長一看包裝精緻,連連擺手:“不要不要,你太客氣了,這一看價格就不便宜。”但又不好意思拒絕他的好意,接著補充道:“要不你開啟盒子我嘗一塊就行了。”

“校長您拿著吧,隻是幾塊糕點,不貴。”江疑往他手裡一塞,說著笑嘻嘻地轉身上樓。

王校長隻好收下,捧著禮盒憨厚地道謝:“那就謝謝了!”

“不客氣。”江疑回頭笑道。

回了宿舍,他拿出手機給昨天的計程車師傅打電話,讓他來接自己,想著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便打算出去逛逛,在村口等他。

江疑換了鞋,慢悠悠地走出學校,看見不遠處的田地裡有村民在勞作,剛出來還碰見了一個背著鋤頭的大伯,不停地對他投來好奇的眼光,江疑衝他友好地微微一笑,大伯走出老遠了還頻頻回頭看他。他沿著相間的小路走著,這裡的房子差不多都一個樣,黑色的瓦,灰色的水泥牆,基本上都是一層或者兩層,不時還看見有老人搬了把木椅坐在自家房子的坪地上曬太陽打盹,大黃狗繞著晃來晃去,起初江疑看見了這些狗還有點怕,擔心它會突然撲上來咬自己,後來發現不理會它們,隻顧走自己的路,這些狗就不會發作攻擊,便邁著步子放心大膽地走了。

他朝村口走去,田裡有三三兩兩的小孩聚在一起趴在地上玩鬨,不知道是不是在抓蟲子,正想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手機響了,陳佳靈打來的,便接起來一邊沿著田埂漫無目的地走。

“江疑,吃早餐了嗎?”陳佳靈似乎心情不錯,沒有為昨晚江疑沒接到她的電話而生氣。

“吃過了,你呢。”

“我正在吃,你早上吃的什麼?”

“白粥。”

陳佳靈聽完立馬同情地嚷道:“這麼清淡,好可憐哦,現在是不是後悔了啊,早就說不應該去的。”

“還好呀。”江疑無所謂地聳聳肩,“有什麼好後悔的。”

“昨晚給你打電話你去乾嘛了?”

“洗澡,所以沒接到。”

“那你後來看見了為什麼不回我的電話。”陳佳靈不高興地問道,音調猛地提升,情緒切換得十分自如。

“我給你回了啊,你沒接。”江疑揉了揉太陽xue,無力地說道。

“不可能,我這邊都沒有未接來電。”陳佳靈不相信,仍然窮追不捨,“你肯定沒給我回。”

“那估計是沒訊號,沒打出去吧。”

江疑隨手摘了一片不知名的葉子把玩,回頭望向剛剛那幾個孩子趴著的地方,他們早就沒了蹤影。

“算了,原諒你了,想我了沒呀?”陳佳靈撒嬌道。

江疑看著遠處彎腰收稻子的農民,忽然就想到了中學課文裡學的《觀刈麥》,心裡百感交集,沒反應過來陳佳靈說的什麼,隻應和道:“想。”

“你好敷衍,答應得好勉強哦,你有多想我?”

江疑無奈的笑道:“很想很想,滿意了吧。”

“這還差不多,你在那邊習慣嗎?要是不習慣就回來吧,彆理跟張銘宇的那個什麼賭約,就當個玩笑嘛,而且他們那個學校應該也不至於少你這麼個老師就不行了。”

“我不是為了跟他打賭才來的。”江疑覺得陳佳靈有時候真的一點也不瞭解自己,認真地說道。

“哈哈哈,好,反正你不要勉強自己。我過兩天就去上海了,要是有空了來看你,國慶應該就可以。”

“好啊。”

兩個人又閒聊了一會兒,陳佳靈才依依不捨地結束通話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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