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疑 第5章
江疑把手機揣回兜裡，穿梭於阡陌縱橫的田野間，王校長說他要去收稻穀，他看見遠處正在勞作的幾人，不知道他在不在其中，想走近去打個招呼，看了看路正準備過去，眼光卻被另一邊給吸引了，於是乾脆地調轉了方向，朝村口那邊的玉米地走去。
他看見的是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正是昨天那個在菜地裡摘菜的小孩，現在他正在菜地旁邊的玉米地裡。
江疑沿著田埂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待走近了才陡然出聲：“小朋友！”
小孩摘玉米的手停頓了片刻，明顯又被嚇到了，半晌才轉過身來，直愣愣地看著他。
今天距離近了些，看得更加仔細，小孩恢複了神色，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像小鹿一般澄澈透亮，睫毛又長又密，模樣很周正，一張小臉上還帶著稚氣，但俊俏的五官已初見端倪，是個帥哥胚子，隻是麵板偏黑，不似城市孩子養得那般白白胖胖的，但從衣領處的膚色能看出來原本並不黑，而是因為經常在田地裡才曬出來的，昨天小孩蹲著就讓他覺得很小一團，今天站著一比較，更顯瘦小，大概隻到自己的胸口位置，最多不超過十歲。
看著小孩可愛的表情，江疑明知故問，笑眯眯地逗他：“又被嚇到啦？”
小孩眨了眨眼睛，靦腆地搖搖頭，一隻手上還握著一個玉米。
“明明就被嚇到了。”江疑衝他吐吐舌，繼續逗他。
“你怎麼沒跟其他小朋友去玩呀？我剛剛看見那邊有幾個小孩在一起。”
他終於聽見小朋友開口了，聲音很稚嫩，帶著點怯生生的奶氣，甜甜糯糯的，甚是好聽，“我要摘一些玉米回去，等會兒好準備午飯。”
“中午吃玉米嗎？”
小孩點點頭。
江疑彎下腰來，跟他平視，露出笑容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
“周奇。”小孩也跟著靦腆地笑了笑，依舊是奶聲奶氣的，但沒有那麼膽怯了，聲音稍微大了點。
江疑摸摸下巴，道：“哪個奇？”
“好奇的奇。”
“周奇。”江疑點點頭唸了一遍，又笑了。
這時忽然聽見村口傳來一聲大喊：“帥哥——帥哥！”一個人正站在計程車旁邊對他揮手，師傅到了。
江疑直起腰應了一聲，快步向計程車跑過去，一邊回頭衝周奇笑道：“我先走了，加油摘！拜拜！”
周奇來不及回應，便見他跑遠了，坐上計程車一會兒就消失在了視野裡。
江疑剛上車，師傅就自覺地遞給他一個塑料袋，還不忘調侃他。果不其然，一路上又吐得昏天黑地，到了縣裡第一件事就是去藥店買暈車藥和暈車貼。
為了方便拉東西，江疑給師傅又加了錢，讓他全程跟著，並且有一個本地人做向導，采購起來更加方便。
“叔，你們這邊一般買菜的地方在哪裡？品種比較齊全的。”
“那邊路口有個大菜市場，什麼菜都有。”
“好，我們先去買菜。”
江疑讓師傅帶著他前往菜場，轉了一圈，買了五斤牛肉，五斤瘦肉，五斤魷魚，三隻雞，兩條鯽魚，和蔥薑蒜等調味料，本來想多屯一點食材，但是學校沒有冰箱，無法儲藏，所以一次性不能買太多，這些應該夠學校的師生吃一天或者兩天，他對原材料的分量沒有多大概念，隻能大致估摸著買，蔬菜學校自己有種，所以便沒再買。為了偶爾給自己開小灶，他又買了兩袋掛麵和一瓶辣椒醬。
“叔，我想買電熱水壺，可以燒水喝的那種。”
“哦，前麵不遠有家日雜店。”師傅說著開車帶他過去。
於是日雜店裡，江疑買了個燒水壺，一個熱水瓶，一個玻璃杯，一提一次性紙杯，一提衛生紙，一個吹風機，兩個塑料桶——一個用來裝臟衣服，一個用來提水，兩個一大一小塑料盆——小的用來洗臉，大的用來洗衣服，一個多功能電煮鍋——在老闆娘的推薦下買的，可以用它煮麵，很方便。
結賬的時候他想到了洗澡的事情還沒解決，總不能一直洗冷水澡，昨天晚上都有點冷得激靈，更何況冬天，雖然有電水壺，但是容量不夠大，一遍一遍的燒水也太麻煩了，得找更簡便的方法。
“老闆娘，你這裡有沒有那種可以把一整桶水快速燒熱的東西。”
“哦，你說熱得快啊？有！”老闆娘從後麵貨架裡找出了一個插頭線連著一根直直的像鐵棍子的東西，走過來遞給他，“這頭放在水裡，插上電，一會兒一桶水就燒開了。”
江疑喜出望外：“還真有？！”
他又看見了最裡麵的陶瓷浴缸，動了心，但是尺寸太大了，不可能帶回去放在宿舍，於是再次充滿期待地問道：“那有沒有折疊泡澡桶？”心想如果沒有的話，那就帶一個稍微小點的木製浴桶回去也好，這樣就能在宿舍裡洗澡了。
“有！昨天剛剛到的貨！”老闆娘又跑去給他找來三四個成人可折疊浴桶，“但是隻有這幾個顏色的，你看看你喜不喜歡？”
“真的有？！”江疑高興得要跳起來了，走過去挑選了一下，指著其中一個道，“這個淺藍色的吧。”
一下賣出去這麼多東西，老闆娘熱情的不得了，十分殷勤：“帥哥，還要撒子嗎？”
“暫時沒有了，以後需要再來。”江疑想了想，爽快結賬，想不到這裡看著破舊，生活用品還挺齊全。
“要得要得。”老闆娘樂嗬嗬地一起幫忙把東西放進後備箱，並目送他們離開。
買完了東西，已經到下午三點多了，由於一直處於興奮狀態，到現在隻喝了一碗白粥的江疑才終於感覺到肚子在抗議了，衝師傅笑道：“叔，不好意思，害得你也沒吃午飯，我請你去吃飯吧。”
收了小一千車費的師傅絲毫不覺得餓，要是每天都能載他這樣的乘客，他以後一直不吃午飯了都行，要知道往常他半個月都掙不到這麼多，頓時擺擺手，憨笑道：“不餓不餓。”
“走吧，一起去吃點，我餓了。”
江疑掃視了一眼車窗外，搜尋可以吃飯的地方。
“要不前麵那家李姐麵館吧。”這小地方沒什麼餐館，門頭都看起來又破又舊，江疑找了個看起來還算整潔的小店，讓師傅把車開過去。
一進門，老闆娘立刻熱情地迎了出來，一見來客立刻笑眯了眼：“兩位吃點撒子？有麵、粉、炒飯，可以看看牆上的選單。”
不是飯點，店裡總共的四張桌子空蕩蕩的，江疑就近坐在了靠門邊的位置，看了看貼在牆上的大紅選單，品種不多，點了份雞湯小麵。
見師傅坐著沒說話，江疑主動問道：“叔，你吃什麼？”
師傅搓搓手，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用了。”
“彆客氣，要不然你跟我點一樣的？”江疑詢問道，見他沒反駁，扭頭衝正在裡麵煮麵的老闆娘叫道：“再加一份雞湯小麵！”
“要得！”
一會兒，兩碗麵就上來了，本以為雞湯小麵會是清湯，看著泛紅的麵湯，江疑舌尖的味蕾都被刺激了，不愧是以吃辣出名的省份。他挺喜歡吃辣的，但是一口下去，差點嗆到，這跟他平常吃的辣醬的辣度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沒吃幾口鼻尖就冒了汗，胃裡像火在燒，已經嘗不出麵的味道，隻有辣的痛感，隻好重新點了一份清湯的。
老闆娘新做了一份端上來，哈哈笑道：“帥哥你是外地人啊？不要辣的話你要提前說，我們都是預設放的。”
“我們就愛吃辣，除濕氣，而且增味。”師傅吃得麵不改色，看得江疑在心裡連連暗道佩服。
從麵館裡出來，江疑便打道回府了，滿載而歸，有了暈車貼，一路上終於舒舒服服得沒有再難受。
計程車在村口杏樹下停穩，江疑下來搬東西，師傅也過來幫忙，東西多，一次性拿不下，省得多跑幾趟，於是他把折疊浴桶給開啟了，將東西全都一骨碌裝了進去，麻煩師傅幫忙跟他一起擡進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擡著浴桶，引來地裡農民稀奇的眼光，都忘了手裡的活，起身看著他，他也笑著跟眾人打招呼，走到玉米地邊，就看見周奇仍然站在那裡，此刻也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連位置都好像沒變，心想這孩子不會在這裡摘了一天的玉米吧，江疑一邊走一邊衝他笑道：
“你還在這裡摘玉米呀？”
周奇沒說話，隻是不解地看著他，一雙眼睛裡充滿了好奇，微微點頭。
江疑擡著東西，腳步沒頓，回頭愉快地喊道：“早點回家吃晚飯！”說完因為沒看路，一腳踩進一個小淺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嚇得師傅在後麵驚呼：“帥哥你看著路，彆回頭了！”
江疑聳聳肩，哈哈大笑。
把食材都扔進了廚房，又把他自己的東西擡進了宿舍，江疑支付了師傅的費用後，晚上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個澡，愜意地躺在床上，就等第二天準備上課了。
迷迷糊糊中聽見了雞叫聲、孩子的喧鬨聲以及敲門聲，江疑以為自己在做夢，翻了個身繼續睡，敲門聲卻依然不斷，伴隨著洪亮的聲音：“江老師！江老師！起床了嗎？”
江疑掙紮著坐起來，揉了揉太陽xue，帶著鼻音道：“來了。”
開啟門，王校長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聲音激動：“食堂裡那些肉都是你買的？”
江疑眯了眯眼，朦朦朧朧地點頭：“嗯。”
“太破費了。”王校長搓搓手，受寵若驚地說道，“你能來支教我們就很感激了，怎麼還好意思再讓你花錢。”
“給孩子們改善夥食。”江疑笑笑，返身去拿牙刷，“辛苦王校長做飯啦。”
“做飯不辛苦。”
學生們已經開始上課了，江疑和王校長一同下樓，洗漱完喝了一碗粥，上樓找出了等會上課要用的教材後，又小眯了一會兒。
“當~當~當~”清脆的鈴聲從食堂前傳來，第一節課下課了，孩子們擁出了教室，外麵嘰嘰喳喳地熱鬨起來。
江疑也走了出去，趴在護欄上看著外麵坪地上玩耍的學生，試圖尋找周奇的身影。一個中年
女人夾著書走了過來，主動招呼道：“小夥子，你是新來的支教老師吧？”
江疑聞聲回頭，看著這位質樸的鄉村女教師笑道：“對，我叫江疑。”女教師身後剛剛她走出來的那間教室門前聚著一群孩子也在悄悄得打量他，他衝他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幾個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推我攘地匆匆跑下樓去玩。
“我叫李英。”女教師推了推眼鏡，四十來歲的年紀卻生出了許多根白發，她和藹地問道：“小夥子今年多大了？”
“21歲。”
“小夥子在上大學吧，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真難得！”
江疑笑了笑，沒否認：“另外一個老師呢？”
這時一個男人從樓下的教室走了出去，被兩個小孩一左一右地拉著，三人來到空地上，李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指給他看：“那個，張誌，我老公。”
江疑有些微微震驚，眼光在兩人身上來回了片刻，心底油然對這對夫妻升起敬佩之情，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英看著樓下玩耍的孩子們笑得一臉甜蜜：“這些學生就像我們的孩子，隻要他們將來有出息，我們的付出都值得。”
江疑點點頭，頓了頓趕緊轉身請人進屋：“說了半天話，忘了請李老師進來坐坐，喝杯茶。”
“不用了，我下去了，等會兒還要給一樓的孩子上課。”
聽她這麼說，江疑也不再客套，進房間拿了一盒稻香村出來，遞給她：“我從家裡帶過來的，您和張老師嘗嘗吧。”
李英沒拒絕，欣然地收下道謝，下了樓。
王校長在樓下又敲響了鈴鐺，江疑拿著書和剩下的一盒稻香村走進了教室，下樓去玩的孩子們匆匆往回趕，教室裡此時就剩一個學生，埋著頭靠牆坐著，正翻著書看得入迷，連有人進來似乎都沒有覺察。
“阿奇！”難怪在外麵沒看見他，江疑有些小小的吃驚，他居然是初二的學生，隨即又露出了明媚的笑容，開心地打招呼。
周奇似乎也有些小小的吃驚，擡頭看向了他，抿著小嘴不動神色地注視他接下來的舉動。孩子們陸陸續續回到了教室，學生少，一共就兩排座位，大家很快坐好安靜下來。
江疑把盒子放在講桌後的地上，迎著學生們一臉好奇的眼光微微一笑：“大家好，我是新來的老師，我叫江疑，疑惑的疑，來自北京。”說著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會教大家數學、英語和物理，同學們可以不僅僅把我當成是老師，更可以當成是一個大哥哥，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希望我能跟大家成為好朋友，帶大家一起成長。”
坐在門邊的一個男生年齡看起來比其他人都大，性格也更活躍一些，他舉了舉手，絲毫沒有怯意，不待江疑示意他開口便大聲問道：“江老師你幾歲了？是大學生嗎？”
江疑笑了笑點頭道：“嗯，大學剛畢業。”
“哇，真厲害！”男生一臉羨慕地說道。
“我介紹完了，現在請大家也做個自我介紹吧。”江疑揚了揚下巴，示意從門邊開始。
剛剛說話的男生立即站了起來，聲音洪亮：“江老師好，我叫劉武，今年16歲了，是我們班的班長。”
江疑對他笑了笑：“好，不錯，下一個。”
劉武身邊的女生低眉垂眼地慢慢站起來，不時悄悄瞄他一眼，聲音細細的：“我叫劉文，今年12歲。”
“她是我妹妹。”劉文還沒坐下，劉武就立即一臉驕傲地向江疑說道。
真是兩親兄妹，一文一武，父母取得名字真符合，兩人完全不一樣的性格，妹妹害羞內向，哥哥活躍外向，不過兩人差了好幾歲怎麼會成為同學，江疑正想著，劉武接著解釋了：“爸媽說我要保護妹妹，所以讓我等了幾年，好跟她一起上學。”
“好哥哥。”江疑看著兄妹兩，有些感慨，微微笑了笑，“那你要好好保護她，兩個人一起上大學哦。”
“嗯！”劉武認真地答應，像搗蒜一樣猛點頭。
“我叫王勇，今年13歲。”一個看著有點眼熟的小孩站起來，低聲介紹道。
江疑覺得有點像誰，恍然大悟，笑著猜測道：“你是王校長家的小孩嗎？”
王勇害羞的應道：“嗯，王校長是我爺爺。”
“老師好，我叫李小雲，今年14歲。”
“我叫鄒軍，今年15歲。”
“我叫李山山，今年13歲。”
“我叫陳梅，今年14歲。”
……
其他人都介紹完了，還剩最後一個，沒等周奇站起來，江疑就笑眯眯地叫道：“阿奇！到你啦。”
學生們紛紛投去好奇的眼光，暗暗猜測這個好看的老師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周奇慢慢站起來，一雙透亮的大眼睛仔細地盯著江疑，不高也不低的聲音充滿著奶氣：“江老師好，我叫周奇，今年13歲。”
江疑一挑眉，居然十三歲了？但他看起來比劉文還瘦小，雖然班裡好些孩子比他大，但是在同齡人中，他的個子也是要比他們更小的，明顯的營養不良。他斂了斂神色，依舊笑道：“好，坐下吧。我們現在開始上課。”
大家都認識了，江疑翻開書開始講知識點。
“當~當~當~”
江疑在黑板上留了幾道課後習題，讓大家把題目抄下來做完了交給班長，然後統一交給他。
他撚了撚手指上的粉筆灰，笑道：“好了，這節課就到這裡了，同學們哪裡不懂的可以找我哦。”
劉武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外跑，江疑哭笑不得地叫他等等，說完從地上拿出糕點盒子開啟，下來讓每個人挑選一塊。
“我給大家帶了點心，嘗嘗好不好吃。”他自己不是很喜歡吃，總覺得有些甜膩，但高玉容說禮物就得帶點特產，他不喜歡不代表彆人不喜歡。
學生們全被點心吸引了，紛紛湊到江疑身邊，嘰嘰喳喳地問起來，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也不再害羞。
“這是什麼呀？”
“老師，我想要這個可以嗎？”
“我要這個。”
學生們七手八腳地挑選了自己看中的，拿起來滋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江疑笑嘻嘻地看著他們：“怎麼樣？好吃嗎？”
“好吃，謝謝江老師！”“太好吃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比我媽給我買的糖還要好吃。”
江疑看著這群孩子嘴角還粘著碎屑，嘰裡呱啦地仰著臉緊挨著他，頓時有一種成就感。不過似乎少了一個孩子，他扭頭望向牆邊的座位，果然瞥見周奇一個人坐在那裡沒動，埋頭在本子上寫字。他擠出孩子們的包圍，向周奇走過去，原來他正在做他佈置的作業，他彎下腰來，把盒子往前一推，笑道：“阿奇，你怎麼不過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