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安渡 邊境忍與·隱秘牽掛
邊境忍與·隱秘牽掛
禦書房的窗欞外,淩霄宮的飛簷在晨光裡泛著冷白的玉色。謝江安坐在案前,指尖剛蘸了墨,還沒來得及在奏本上落下字,就聽到殿外傳來秦風輕捷的腳步聲——比往日快了幾分,帶著一絲急促,顯然是有急事。
“陛下,黃沙口急報。”秦風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帶著未平的喘息,“昨日巳時,駐守黃沙口的仙兵與魔人商販起了爭執,險些動手,幸得當地仙官及時製止,未造成傷亡。”
謝江安放下筆,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淡黑的痕跡。他擡眼,看向快步走進來的秦風——秦風的衣擺沾了些塵土,袖口還沾著幾片乾枯的草葉,顯然是從城外一路疾馳回來,連整理衣袍的功夫都沒有。
“詳細說說。”謝江安的聲音很平靜,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案邊的玉鎮紙,鎮紙上刻著的流雲紋被磨得光滑,是先帝傳給他的舊物,此刻卻沒能讓他的心緒安穩半分。
秦風躬身,從懷裡取出一卷折疊整齊的麻紙奏報——不是仙界常用的玉帛,而是邊境小鎮常見的粗麻紙,邊緣還留著裁剪的毛邊,上麵的字跡是當地仙官倉促寫就的,筆畫有些歪斜:“回陛下,那魔人是從黑石城來的商販,姓王,帶著五十斤草藥去黃沙口鎮上販賣。駐守的仙兵見他是魔人,便說‘魔人草藥皆有劇毒’,要沒收草藥,還推搡了王商販,致其左臂擦傷。”
他頓了頓,補充道:“王商販不肯放手,與仙兵爭執起來。當地仙官聞訊趕去時,仙兵已經拔出了佩劍,王商販正抱著草藥縮在牆角,幸好仙官及時喝止,才沒出人命。”
謝江安的指尖在玉鎮紙上停下,指腹抵著冰涼的玉麵,卻壓不住心底泛起的寒意。又是這樣——以“防備劇毒”為由,行欺壓之實。他接過那捲麻紙奏報,指尖劃過“仙兵佩劍出鞘”“王商販左臂擦傷”的字樣,墨色的字跡像是浸了血,刺得他眼底發沉。
“當地仙官是如何處置的?”謝江安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仙官按陛下先前的旨意,已將為首挑事的兩名仙兵杖責二十,罰俸三月,並讓仙兵將草藥還給王商販,還賠了五枚仙幣作醫藥費。”秦風道,“隻是……王商販臨走前,跟仙官說了件事,臣覺得該稟明陛下。”
謝江安擡眼,目光落在秦風臉上:“何事?”
“王商販說,近期黑石城有位‘江姓修士’,在城內頗有名望。”秦風的聲音放低了些,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謝江安的神色,“那修士是半魔之身,修為高深,上個月他在黑晶礦脈附近,遇到三名仙兵搶魔人礦工的魔晶,是那江姓修士出手,用魔力擋下了仙兵的劍,還放話‘再敢欺壓魔人,便廢了你們的仙力’。後來但凡有魔人遇到仙兵尋釁,隻要報出‘江姓修士’的名字,仙兵大多會收斂些。”
“江姓修士”“半魔”“黑石城”——這三個詞像三顆燒紅的針,猝不及防地紮進謝江安的心裡。他握著麻紙的手指猛地收緊,粗硬的麻紙邊緣硌得指腹發疼,他卻渾然不覺,隻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又酸又脹,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是江辭。一定是他。
除了江辭,還有誰會在黑石城護著魔人?還有誰會姓“江”,還偏偏是半魔之身?謝江安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江辭離開時的模樣——玄色勁裝染著血,後心插著半支斷箭,意識模糊間還攥著他的衣袖,低聲問“你是不是從來沒信過我”。
“那魔人還說什麼?”謝江安的聲音有些發緊,他刻意避開了“江姓修士”這幾個字,像是怕多說一句,就會泄露心底翻湧的情緒。
“王商販說,那江姓修士看著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模樣,總是穿著玄色的衣袍,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淺疤——像是早年被劍劃傷的。”秦風仔細回憶著王商販的話,“隻是……王商販說,他上個月在黑石城見過那修士一次,見他臉色不大好,咳嗽時還捂著手口,像是有傷在身,連走路都比旁人慢些。”
“有傷在身”——這四個字讓謝江安的心猛地一沉。他清楚地記得,當年送江辭離開時,江辭後心插著三支仙箭,雖用仙力護住了心脈,可箭上的仙力餘毒並未完全清除,加上江辭修的是魔功,仙魔之力在體內相衝,若是沒有妥善調理,傷勢定會反複。
他下意識地擡手,摸向胸口——那裡貼身藏著一枚小小的瓷瓶,裡麵裝著他親手調製的療傷丹藥,本該是給江辭的,卻沒能親手交到他手裡,隻能在送江辭去草屋時,偷偷放在傷藥旁邊,還寫了紙條叮囑“此藥可解仙力餘毒,每日一粒”。江辭看到了嗎?吃了嗎?若是吃了,怎麼還會有傷?
“陛下?”秦風見謝江安失神,指尖的麻紙都快要攥皺,連忙輕聲喚道。
謝江安回過神,鬆開手,麻紙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指印。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慌亂,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此事不可外傳,尤其是‘江姓修士’的訊息,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秦風愣了一下,隨即躬身應道:“臣明白。”他雖不知這“江姓修士”為何讓陛下如此在意,卻也看出其中的隱秘,不敢多問。
“你再去一趟黃沙口。”謝江安起身,走到書架前,從最下層的暗格裡取出一枚玄色的令牌——令牌上刻著“仙帝親令”四個字,邊緣嵌著一圈細銀,是他私下調遣親信的憑證,“持此令牌,告知當地仙官:若日後遇到‘江姓修士’相關的事,隻需旁觀,不得乾預,更不得上報。若有仙兵敢主動尋釁,無需請示,直接按律嚴懲。”
秦風雙手接過令牌,玄色的令牌入手微沉,帶著一絲玉質的涼意:“臣遵旨。”他看著謝江安的側臉,晨光從窗欞裡斜照進來,落在謝江安的下頜線,勾勒出冷硬的線條,卻在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柔軟——像是擔憂,又像是牽掛。
秦風轉身離去後,禦書房裡再次安靜下來。謝江安走到書架的另一側,那裡藏著一張魔界的疆域圖——不是仙界典籍裡常見的簡略版本,而是他派人私下繪製的,連黑石城周邊的小鎮、礦脈都標注得清清楚楚。他伸手將地圖展開,鋪在案上,地圖的材質是柔韌的獸皮,上麵用紅墨標注著各個城鎮,黑石城的位置被圈了一個小小的紅圈,紅墨邊緣還留著反複描摹的痕跡。
謝江安的指尖落在那個紅圈上,獸皮的紋理粗糙,蹭過指腹,像是能摸到黑石城的城牆。他想起三個月前,派去暗中觀察江辭的親信回來稟報,說江辭在草屋住了半月,傷好得七七八八後,就帶著那把滅魂刃去了黑石城,還拜了一位老魔人為師——想來就是林長老說的“鬼魔老頭”。
親信還說,江辭在草屋時,曾看到了他留下的信和丹藥,卻隻是把信揉了揉,扔在灶膛裡燒了,丹藥倒是收了起來,卻不知道有沒有吃。當時聽到“燒了信”三個字,謝江安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他在信裡寫了“大選那日非我本意”“待我穩定仙界,定會尋你”,可江辭連看都不願多看。
“江辭,再等等我。”謝江安的指尖在黑石城的紅圈上輕輕摩挲,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等我攢夠了對抗保守派的力量,等我能真正護住你和魔人,我定會親自去黑石城找你——到時候,我再跟你解釋所有事。”
他收起地圖,重新走回案前,提起筆,在之前未寫完的奏本上落下字——是關於“邊境仙軍行為規範”的補充條款,字跡比剛才穩了些,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寫完後,他召來傳旨的仙官,將奏本封好,蓋上仙帝印璽,沉聲吩咐:“即刻傳旨至各邊境關卡,所有仙軍禁止主動挑釁魔人,若魔人未作亂,不得隨意攔截、搜查其貨物;凡因私怨欺壓魔人者,無論官職高低,一律嚴懲,所在將領連坐。”
仙官領旨離去後,沒過半個時辰,殿外就傳來了李長老的腳步聲——沉重而急促,帶著明顯的怒氣,連殿外值守的仙兵都不敢阻攔,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闖進來。
“陛下!”李長老的聲音在殿內炸開,紫色的法袍下擺掃過案邊的燭台,燭火晃了晃,險些熄滅,“您剛下的旨意,老臣已經聽說了!‘禁止攔截魔人貨物’‘欺壓魔人連坐’——陛下,您這是在縱容魔人!長此以往,仙兵哪裡還有威嚴?仙界的安危又如何保障?”
謝江安坐在案後,擡眼看向李長老,目光平靜卻帶著帝王的威壓:“李長老,朕的旨意,是約束仙兵濫傷無辜,而非縱容魔人。”他拿起案上的麻紙奏報,遞了過去,“黃沙口的仙兵,隻因對方是魔人,就無故刁難,甚至拔劍相向——這不是‘維護威嚴’,是恃強淩弱。若連這點都分不清,仙界何談‘正統’?”
李長老接過奏報,匆匆掃了一眼,卻依舊不服,將奏報扔回案上,紙張發出“啪”的一聲輕響:“不過是個魔人商販,就算受了點傷,又算得了什麼?陛下何必為了一個魔人,苛責自己的仙兵?”
“在朕眼裡,無論是仙人還是魔人,無辜者都不該受欺壓。”謝江安站起身,走到李長老麵前,身高上的優勢讓他更具壓迫感,“李長老若是覺得朕的旨意不妥,儘可在朝堂上提出,而非私下闖進宮來,質疑朕的決策。”
李長老被他的眼神逼得後退半步,紫色的法袍下,手指緊緊攥著玉笏,卻不敢再反駁——他知道謝江安雖年輕,卻已有帝王的威嚴,真要鬨到朝堂上,就算有其他保守派支援,也未必能贏,反而會落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老臣……告退。”李長老冷哼一聲,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去,衣擺掃過門檻時,還故意頓了一下,帶著明顯的不滿。
殿門被重新關上,謝江安站在原地,指尖的涼意還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