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安渡 微瀾暫平·心念未絕
微瀾暫平·心念未絕
禦書房的窗紙上,日光從正午的熾白漸漸褪成淺金,最後落在案頭那疊奏報上,給墨色的字跡鍍上了一層暖邊。謝江安指尖劃過最上麵一卷奏報,是來自西境霧隱鎮的——上麵寫著“本月上旬,魔人商販共十二人,攜帶魔布、魔米等貨物入鎮交易,仙兵未加阻攔,雙方無爭執,商販已於三日前平安返回黑石城”,字跡工整,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安”字,是當地仙官特意加上的,意為“平安順遂”。
他將這卷奏報輕輕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卷——是北境寒石關的,內容大同小異:“魔人礦工五人,赴關隘附近礦脈采挖魔晶,仙兵按陛下旨意,僅登記身份,未搜查行囊,目前礦工仍在礦脈作業,無異常。”
這十日來,各地送來的奏報大多如此。沒有仙兵尋釁,沒有魔人受欺,連以往最容易起衝突的邊境小鎮,都多了幾分平和。謝江安靠在椅背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案邊的玉鎮紙,心裡泛起一絲難得的安穩。至少眼下,他的努力沒有白費,那些像王商販一樣的魔人,終於能少受些刁難,能安安穩穩地做些營生。
可這份安穩沒持續多久,就被心底的隱憂悄悄壓了下去。他知道,這平靜不過是表麵的——李長老前日還在朝堂上暗諷“陛下過於縱容魔人,恐養虎為患”,底下附和的仙官雖不多,卻也代表了一部分保守派的態度;更重要的是,“魔人是異端”的觀念,像紮在仙民心裡的根,不是幾道旨意就能拔掉的。隻要這根還在,隻要保守派還握著部分兵權,仙魔之間的衝突,遲早會再次爆發。
謝江安擡手揉了揉眉心,案上的燭火已經被宮女點上,跳動的火光映在他眼底,像極了當年斷雲穀夜晚,他和江辭一燃的篝火。那時候江辭總愛坐在篝火旁,捧著烤得溫熱的野果,一邊吃一邊問他“江安哥哥,以後我們能不能一直這樣,不用練劍,不用爭名次”,而他當時隻摸了摸江辭的頭,說“等我們變強了,就能護著自己想護的人,到時候就有時間這樣坐著了”。
可現在,他已經成了仙帝,有了“變強”的權力,卻護不住想護的人,連和江辭再坐在一起看篝火的機會,都成了奢望。
傍晚時分,謝江安屏退了隨行的仙官,獨自一人去了淩霄宮的練劍場。這裡藏著他和江辭太多的回憶——從江辭剛學劍時,握著木劍在地上摔得滿身泥,到後來兩人能並肩練完一整套“雙劍合璧”,每一寸地麵,都留著他們的腳印和劍痕。
練劍場的青石板被歲月磨得光滑,邊緣處長著幾叢細草,在晚風裡輕輕晃著。夕陽的餘暉落在場中央,將那些深淺不一的劍痕照得格外清晰——最深的一道,是江辭十六歲那年,為了練“孤星斬月”,不小心用木劍劈出來的,當時江辭還慌了神,以為闖了禍,抱著他的胳膊說“江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會把石板補好”,最後還是他笑著說“不用補,留著做紀念”。
謝江安提著碎星劍,站在那道劍痕旁,緩緩擡手起勢。第一式“流雲逐月”,劍刃劃過空氣,帶起一陣輕響,白色的仙力在餘暉裡泛著淡金的光,像極了當年江辭總追不上的那道劍影。那時候江辭總說“江安哥哥的劍太快了,我怎麼都跟不上”,他便放慢速度,手把手地教,指尖能感受到少年手腕的細瘦,還有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的筋脈。
“慢些,手腕放鬆,仙力要順著劍刃走,不是用蠻力。”他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話音落在空蕩的練劍場裡,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隻有晚風卷著草葉的聲音,輕輕應和。
謝江安的動作頓了頓,碎星劍垂在身側,白色的仙力漸漸黯淡。他低頭看著劍穗——那枚墨色的珠子在餘暉裡泛著溫潤的光,紅繩邊緣的細絨被歲月磨得更軟了。他想起江辭當年把劍穗遞給他時,眼裡的光比這珠子還亮:“江安哥哥,這個劍穗給你,這樣你練劍的時候,就像我一直在你身邊一樣。”
可現在,劍穗還在,身邊的人卻不在了。
他繼續練劍,一招一式,都是當年教江辭的劍法。“星落長河”“長風破曉”“雙劍合璧”……每一招都熟悉得彷彿刻在骨子裡,可每一招都透著空落。練到“雙劍合璧”的轉身時,他下意識地往身側伸手,卻隻抓住一片空氣——當年江辭總在這個時候撞進他懷裡,帶著滿身的篝火暖意,笑著說“江安哥哥,我終於跟上你了”。
夕陽徹底沉了下去,暮色漫進練劍場,將謝江安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收劍時,額角滲出的汗水已經涼了,順著下頜線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走到場邊的石階上坐下,從懷裡取出那枚墨色玉佩——玉佩是溫潤的,帶著他胸口的溫度,上麵刻著的小兔子,耳朵尖上還留著當年工匠沒磨平的細痕,是江辭當年最喜歡摸的地方。
謝江安將玉佩放在膝頭,借著漸漸升起的月光,細細看著。月光落在玉佩上,讓兔子的輪廓變得柔和,像極了江辭小時候的樣子——紮著小小的發髻,碎發垂在額前,穿著洗得發白的灰布衣服,跟在他身後,一步不離地喊“江安哥哥”。
“江辭,”他輕聲呢喃,聲音很輕,被晚風一吹就散了,“你現在是不是在黑石城?是不是還在練劍?你的傷……好點了嗎?”
他不知道答案。他隻知道,當年送走江辭時,他在草屋的桌上留了信,信裡寫了“大選那日打暈你,是怕保守派害你”“我已對外宣稱你已死,你可在黑石城安心養傷”“待我穩定仙界,定會去找你”,還放了一瓶親手調製的療傷丹藥,裡麵加了能修複經脈的仙力。可江辭看到信了嗎?吃了丹藥嗎?會不會以為那信是他的假意敷衍?
這些疑問像細密的針,紮在他心裡,連呼吸都帶著隱隱的疼。他握緊玉佩,指尖摩挲著兔子的輪廓,彷彿這樣就能摸到江辭當年的溫度——那時候江辭總愛把玉佩揣在懷裡,冷的時候就拿出來捂手,還說“這玉佩是江安哥哥送的,比炭火還暖”。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練劍場入口傳來,打斷了謝江安的思緒。他擡頭,看到秦風快步跑過來,身上的衣袍沾了不少塵土,額角還滲著汗,顯然是從宮外一路疾馳而來,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陛下!”秦風跑到謝江安麵前,躬身行禮,聲音帶著未平的喘息,“魔界……魔界傳來急報——黑石城老魔王於三日前病逝,城內各勢力已經開始爭奪王位,目前已有三股勢力開戰,怕是要爆發內亂!”
“老魔王病逝?內亂?”謝江安猛地站起身,手裡的玉佩差點掉在地上,他連忙攥緊,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訊息屬實嗎?可有提到……黑石城那位江姓修士的訊息?”
“訊息是我方安插在黑石城的暗線傳回的,應該屬實。”秦風喘了口氣,繼續道,“暗線隻說城內混亂,各勢力都在拉攏高手,暫時沒提到江姓修士的訊息,不過……暗線說,有一股勢力在尋找一位‘玄衣半魔’,說那位半魔修為高深,若是能拉攏過來,勝算會大很多,臣猜……或許就是那位江姓修士。”
謝江安的心猛地一緊。江辭本就有傷在身,黑石城內亂爆發,各方勢力定會想方設法拉攏他,若是江辭不願,怕是會被勢力強逼;就算江辭願意投靠某一方,也難免會捲入廝殺,以他的性子,定會護著身邊的魔人,到時候怕是會傷得更重。
“傳朕旨意!”謝江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卻依舊保持著帝王的威嚴,“第一,令邊境所有仙軍加強戒備,嚴守關隘,禁止任何仙兵借魔界內亂之機挑起衝突,若有擅自尋釁者,立斬不赦;第二,讓暗線密切關注江姓修士的動向,一旦有訊息,即刻上報,不得延誤;第三,命林長老暗中準備一批療傷丹藥和糧草,若後續魔界有魔人因內亂逃難至邊境,可暗中接濟,不得聲張。”
“臣遵旨!”秦風躬身領命,轉身就要離去,卻被謝江安叫住。
“等等。”謝江安看著秦風,補充道,“暗線那邊,叮囑他務必小心,若事不可為,保命要緊,不必強求訊息。”他怕暗線為了傳訊息,暴露身份,反而給江辭帶來麻煩。
秦風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點頭道:“臣明白,定將陛下的話帶到。”
秦風離去後,練劍場再次安靜下來,隻剩下晚風卷著草葉的聲音。謝江安站在石階旁,月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獨。他擡頭看向魔界的方向,夜色濃稠,什麼都看不見,卻彷彿能看到黑石城內的混亂——火光、廝殺聲、魔人驚恐的哭聲,還有江辭握著滅魂刃,護著身邊人的樣子。
魔界內亂是危機,卻也是機會。若是江辭能在亂中崛起,拉攏勢力,掌握魔界的權力,那麼未來,他們或許能有機會聯手——他在仙界推動仙魔平等,江辭在魔界穩定秩序,兩界相互製衡,相互扶持,或許真能實現仙魔太平。
謝江安握緊手裡的碎星劍,劍刃在月光下泛著冷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