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狐·紅袖挑燈看劍 第十五章 月夜走私
月夜走私
茫茫大海之上,一艘商船正藉助風力平穩航行,多日來的風平浪靜讓船東信心十足。
照這個速度,很快就能到達番邦。
快要傍晚了,海麵上時有微風吹過,船頭劈開波浪,揚著帆,向著島嶼駛去。
船東站在甲板上望著遠方。
“快要到了。”
他自言自語。
船上載滿了蘇木、胡椒、象牙、珍珠等貨品。
這種商船專門在東南番邦之間購買貨物,再轉手倒賣給洋人。
一個年長的船工走過來說:“東家,看情形用不了兩個時辰就能到。”
“是啊。”
這條海路,他走了好幾年了。
半個時辰後,一名船工大聲呼叫:“有船,從東北方向來的。”
船東遠遠看見一個船影,正往這邊駛極快地來。
他迅速登上船樓繼續看去。
在遠處的海平麵上,有三艘低矮狹長的船,跑的很快向著貨船方向駛來。
船東心中一驚,大喊:“是倭寇的船。”
船上的人開始驚慌起來。
像這種單獨出行的商船一旦在海上遇到倭寇劫掠,是很難跑掉的。
船東為了鎮住這種恐慌,大喊:“不用慌,趕緊調轉船頭。”
遠處三艘倭船迅速對商船做出包抄之勢。
商船不管是繼續前行還是掉頭,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
商船逃跑之際,船東和幾名船工手持火銃對準倭船。
但此時三條倭船已成合圍之勢,船上幾十名倭寇手持倭刀,還有十餘名端著火銃,對準商船上的每一個人。
商船寡不敵眾。
倭寇仗著人多,試圖從多個方向登入商船。
船工們用刀砍、用火銃攻擊,但對麵的倭寇們用幾倍的力量還擊。
倭寇死傷不少,商船上的人也陸續倒下。
倭船調整好了最近的距離,倭寇們紛紛丟擲鉤鎖,鉤住商船船舷。
一旦鉤住,他們迅速收緊繩索,麻利的攀上商船。
隨著船東的倒下,整艘商船被他們收入囊中。
滿船的貨物就是他們的戰利品。
沒過多久,南直隸一代有小船出沒。
一大早,夏末的海麵上就升起了一片大霧,看不清遠處,貼著海麵像是散不開的氤氳之氣。
附近的漁民暫時也不準備出海了。
但這種霧不會持續一天,到了午時天一熱就散了。
就在海霧像白紗一般籠罩在海麵上時,一艘輕快的小船衝破“紗霧”,越來越靠近岸邊。
岸邊幾個黑色身影,鬼鬼祟祟躲在一艘破木船後麵,緊張地盯著海麵。
突然有人用手指著遠處說:“是不是來了?”
隨著他指的方向,幾人看到了一艘小船。
看著那艘船也不像是漁民的船,造型特異,船上坐著幾個人,領頭的穩穩坐著,正視著前方。
後麵幾人用力劃槳往岸邊靠近。
幾人無論是發型還是衣服都與漢人不同。
岸上的人一看,這就是他們要接應的“八幡船”,船上的全是倭寇。
於是岸上的人將一盞燈籠點亮,以此作為接應訊號。
船上的人一看到燈籠立刻加快速度劃行。
雙方急不可耐,想趁著霧氣正濃時,趕緊做成交易。
這是一次刀口舔血地試探,這艘小船若成功了,以後就會來更多。
正當小船就要靠近岸邊時,一名附近的老漁民惦記自家漁船,便不顧霧氣來到海邊。
本來是朝著自家漁船的方向走去,然而去看見不遠處有兩夥人,一夥人在小船上往岸邊靠近,另一夥人在岸邊觀望。
因為有霧氣一時看不清船上那幾人的長相,再加上年紀大了怕看錯,也不敢妄下定論。
不過老漁民打魚多年,一眼就看出那艘船不同於普通漁船。
轉身他就跑去遠處的千戶所提供訊息了。
閒得無聊的曾指揮使聽老漁民這麼一描述,懷疑是倭寇,立刻警覺起來,派了兩隊官兵跟著老漁民趕緊前往那兩夥人見麵的地方。一部分官兵在岸上抓人,另一部分駕船捉拿倭寇小船。
一來一回耽誤了時間,到了那裡,兩夥人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岸上的人狡猾,趁著霧氣先將東西全藏在一個隱蔽處,他們自己也藏了起來,遠遠看見官兵追到海邊,不僅歎了口氣:“真險,差點就被他們抓到了。等他們一走咱們趕緊帶著東西跑。”
而幾個倭寇駕船在海麵上飄飄蕩蕩已經離開有一段距離了。
駕船的官兵已經追了上去,在海霧裡轉來轉去,終於看見那艘小船了,不過旁邊還有一艘大船在海上飄著,大船上的人幫小船上的人把交易來的貨物搬走,小船上的人也跟著上了大船。
小船被遺棄了。
官兵的船與倭寇的船在海上追逐,倭寇們用火炮向官兵開火,官兵們予以反擊。
怎料此時又來一艘大的倭船,兩船夾擊一起攻擊官兵的船。
原以為隻有一艘小船,哪裡想到還有兩艘配備火炮的大船接應。
此時官兵們雙麵受到攻擊隻好撤走。
沒抓到一個倭寇,就連跟倭寇做交易的奸商都沒抓到一個,曾指揮使又歎氣又懊惱。
過了一段時間,遠在萊州府琅琊一帶,海域表麵看似平靜,險惡卻在暗中悄然湧動。
有漁民去千戶所上報,說:“最近一段時間夜裡有人影鬼鬼祟祟的在海灘上走動,三三兩兩的人似乎還擡著東西。”
譚指揮使問:“還擡著東西?你看清是什麼東西了嗎?
漁民搖頭說:“大晚上的,天黑沒看清是什麼,他們把東西放在小船上,劃船就走了。”
譚指揮使又親自探訪海邊漁民,大部分漁民並不知情,隻有少數漁民說確實看見有人,最近幾個月看見過兩三次,不知道是乾什麼的。譚指揮使能蒐集到的資訊就這麼多。
能不能抓到這些人看起來有點難,譚指揮使暗地裡發愁,跑到海岸邊釣魚。
荀無恙一時沒看見譚指揮使就從千戶所出來,一路找到海邊,最後看到譚指揮使帶著鬥笠,挽著袖子,坐在岸邊礁石上垂釣。
荀無恙走過去說:“譚指揮,釣魚啊?”
譚指揮使“嗯”了一聲。
按照荀無恙對譚指揮使的瞭解,知道他在籌劃什麼,釣魚隻是想讓自己靜下心來。
荀無恙看了看小魚簍,裡麵躺著幾條不大的魚,驚喜地說:“今天有收獲啊。”
譚指揮使兩眼望著魚竿和海麵,嘴裡淡淡問了一句:“最近有人半夜在海邊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乾些什麼,這件事你怎麼看?”
“怎麼看都像是一小股倭寇利用小船跑到咱們這裡來私賣貨物。”
譚指揮使點點頭說:“也不是不可能。倭寇私賣貨物一直都有,咱們這兒也有過,尤其是朝廷海禁後,一些倭寇就用小船來做買賣,之前也抓過,你父親在世的時候就抓過與倭寇私下做買賣的商販,後來消停了一些年,看來這些人的皮又癢癢了。”
海麵不斷起伏著,水下魚鉤卻毫無動靜。
荀無恙看著垂釣處,想了一下說:“屬下認為,咱們得晚上派人守著,而且每天晚上都得守著。既然最近幾個月已經被發現兩三次了,那他們很快還能再來一次,現在天又不冷,正適合晚上乾這種事。”
譚指揮使點點頭。
兩人聊了一會兒,快到晌午了,譚指揮使收起魚竿,荀無恙幫忙提著魚簍,兩人回到了千戶所。
到了下午,譚指揮使把荀無恙幾人叫了過去。
譚指揮使說:“我想好了,咱們今晚就派人去守著,大家輪流守著。”
荀無恙說:“今晚我先帶人去守著。”
趙秀問:“譚指揮,咱們這是要動手了嗎?一定得找機會教訓教訓他們。”
譚指揮使肯定地說:“教訓是一定要教訓的,東西也要收繳上來。”
按照漁民所說的那些人出現的時間,譚指揮使總結了他們出現的規律,說:“現在這天不是很冷也不是很熱,白天晚上又風平浪靜,最適合晚上私自交易,最近應當是他們出現最頻繁的時期。”
荀無恙說:“前幾次沒人去抓他們,估計他們也會放鬆警惕,不出意外,他們應該還會再來的。”
譚指揮使:“荀千戶,你安排好人,每天晚上輪流去守著,絕不放過他們。”
一連幾個晚上都有人守著,守到半夜也沒見一個人影。守夜的人甚至困得不行,有幾次差點睡著了。
譚指揮使認為這樣不行,很容易被不法之徒溜走,於是又加派人手。
又過了不到半個月。
一個夜晚,海風吹拂著,海浪輕輕拍打岸邊礁石。
月亮照在海麵上,一層層“銀粼”翻動著。
夜幕中,一艘小型的“八幡船”悄然無聲地行進小灣中。
這種小船吃水淺,可以進入大船所不能到達地小灣小港。行動起來速度快,轉向靈活,一旦發現情況不妙可以迅速撤離逃跑。
船上蹲坐著五個人,為首的坐在正前方,兩眼透著狼一般的狠戾。
後麵四個一邊劃槳一邊不時地環顧四周。
船靜靜地靠近海岸,岸邊堆積著
大塊礁石,礁石後麵藏著人,幾人注意到了海麵上的船。
一個人低聲說:“來了來了。”
等船靠岸後,船上的人先是警惕地四處觀望,直到看見岸邊有兩個小燈籠上下晃動幾下,他們才放了心,紛紛跳下船。
每兩個人擡著一口箱子,一共兩口大箱子,走到岸邊與拿燈籠的幾人彙合。
這幾人是來賣私貨的一小股倭寇。
岸邊來的,是鋌而走險的商戶,想靠著賣奇貨大賺一筆。
從船上下來的倭寇多數是家道中落的浪人,加入倭寇行列也是為了謀利。
裡麵有個頭目叫鬆浦,黑黢黢的麵板,身材矮壯,一臉凶相,精悍狡詐。據說刀法不錯,曾經是個武士,因為東瀛的某個主人倒台而混入了倭寇行列。
這個鬆浦最近一年偷偷跑來賣私活也賺了不少錢,嘗到甜頭後有點收不住手,還想賺更大的。
商戶裡也有個頭目姓王,王掌櫃今年五十幾歲,胖胖的臉,眼神裡閃爍著算計,他已經不止一次跟倭寇私下交易了,之前在其他沿海地區差點被抓到,於是最近一年換到了琅琊沿海一帶
“好久不見。”王掌櫃客氣地打招呼。
“你果然是守信之人。”鬆浦語氣平靜。
“那是自然,做生意將講的就是‘誠信’,我怎麼能爽約呢。”王掌櫃滿臉堆笑。
見到王掌櫃等人,鬆浦也不多說廢話,用手拍了拍自家的箱子,用蹩腳的發音說了一句:“這是我們的,你們的東西呢?”
王掌櫃對其他幾個商戶說:“擡過來吧。”
四個人擡了兩口箱子走過來。
月光下,沙灘上,雙方的交易開始了。
鬆浦動作麻利地開啟自家的箱子,裡麵是倭刀、倭扇、倭國漆器。
鬆浦拿起一把倭刀輕輕抽出刀身,在兩個燈籠的光照下,刀身鋥亮,鬆浦在刀身上輕彈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鏘”聲。
王掌櫃讚了一聲:“好刀。”
又拿出倭扇和漆器讓商戶們驗貨。
接著又讓人開啟另一口箱子,裡麵是高麗參,還有南洋的各種香料、象牙。
商戶們點點頭,表示很滿意。
王掌櫃更滿意:“東西不錯。”
鬆浦伸手示意:“看看你們的。”
商戶們開啟自家的兩口箱子。
開啟一口箱子,裡麵裝的是上好的生絲。
映著燈籠的光,鬆浦伸手摸了摸,一邊點頭一邊用倭語感歎了一句,除了王掌櫃能聽懂,其他幾個商戶都沒聽懂是什麼意思,但他們見鬆浦在點頭就明白這是在誇獎生絲品質好。
接著又把另一口箱子開啟了,裡麵除了有幾件精美的瓷器,還有一罐罐的好茶,甚至還有幾本印刷很好的佛經。
鬆浦開啟一罐茶葉,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又用倭語誇了一句,說完把這罐茶遞給另一名倭寇,那名倭寇聞過後也點頭表示滿意。
接著鬆浦用兩手輕輕抱起一件瓷器,胎體輕薄,釉色瑩潤。一邊看一邊驚喜的笑,用倭語跟其他幾個倭寇嘰裡呱啦說了幾句,看那樣子像是大賺一筆纔有的表情。
王掌櫃的笑嘻嘻地說:“怎麼樣,鬆浦,這批貨滿意吧?”
倭寇們相當滿意,鬆浦將瓷器輕輕放進箱子,接著用蹩腳的口音說:“這些東西我們很滿意,成交吧。”
雙方都覺得自己拿到了貨真價實的東西,誰也沒有吃到虧。
雙向有利,交易痛快。
幾個商戶眼見生意要成交了,也十分高興。
王掌櫃說:“為了跟你們做成這筆生意呀,我們幾個走了幾天的路纔到這個地方。”
鬆浦說:“我們也是很小心的才來到這兒。”
王掌櫃笑言:“既然你我都滿意,今天這筆生意就算做成了。”
鬆浦說:“成交!成交!”
就在雙方要離開時,“咻——”的一聲,一支箭飛來,接著“啪”的一聲落在雙方眼前的沙灘上。
鬆浦大驚,嘶喊一聲迅速拔出刀,其他幾個倭寇也紛紛拔刀,背靠背聚在一起,一人麵朝一個方向進行防禦。
就在鬆浦雙手握刀,緊張的四處張望時,王掌櫃和那幾個商戶嚇破了膽,倭寇手裡有刀他們可沒有,他們幾個哆哆嗦嗦的蹲下,生怕被箭射中。
接著“咻、咻、咻”又射來三支箭。
一名商戶哭喪著臉說:“怎麼回事?這大晚上的誰要害咱們?”
另一名商戶喪氣地說:“有弓有箭,怕不是官兵來了吧?”
王掌櫃氣惱地說:“今天生意做不成了。”
一名商戶罵道說:“您老還是想辦法保住命吧。如果是來搶劫的也就罷了,大不了賠錢保命,要是官兵來了,連命都得搭上。”
王掌櫃罵道:“是誰透露了風聲?”
就在這時,突然沒了聲響。
倭寇們發覺攻擊停止,緊張地四處觀望,始終沒發現進攻的那一方究竟藏在哪兒。
幾名倭寇衝著頭目說了幾句,鬆浦皺著眉一臉凶狠地回應他們,就在他們放棄貨物轉身逃跑時,一支箭又突然射在一口箱子上。
接著一群官兵提著燈籠、拿著刀、拉著弓“嘩啦啦”出現在岸邊。
倭寇們驚懼之下往海裡跑,想要跳上小船逃命,不料海上出現兩艘船一起堵在了八幡船地前方,船上也是官兵,手裡拿著火銃對準他們。
前無進路,後無退路,以王掌櫃為首的商戶蹲在一旁瑟瑟發抖,幾名官兵上前將他們揪起來全部押走。
幾名倭寇不服,舉刀要拚命。
荀無恙帶著趙秀走過去,警告他們:“放下刀,乖乖跟我們走,你們今晚是走不掉了。”
鬆浦準備血拚,隻見他麵目猙獰嘶喊一聲,雙手握刀朝著荀無恙和趙秀砍來,荀無恙一把推開趙秀,快速抽刀格擋住倭刀的下劈之勢。
接著荀無恙和鬆浦在沙灘上拚殺起來。
那四個倭寇也準備舉刀反抗,船上的官兵用火銃對著他們大喊一聲:“敢動一下試試。”
麵對幾隻火銃的威脅,四個倭寇最終收起刀。
倭刀鋒利,荀無恙這把新刀也毫不遜色。
雙方一陣拚殺,荀無恙一招連環砍,倭寇一邊抵擋一邊後退,看樣子有些吃力。
趙秀瞅準機會,拔刀砍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刀讓鬆浦當場沒招架住,不僅讓他差點跌倒,胸口還被刀刃劃傷了。
鬆浦氣急嘶喊一聲,沙灘上幾名官兵急忙跑來,舉著火銃一起對準他的腦袋。
麵對黑洞洞的火銃口,鬆浦再也沒了往日的氣焰囂張,就像一隻戰敗的狼,夾著尾巴,一身的狼狽。
官兵駕駛的船早就開始在海上巡邏,船上點的燈讓不遠處的一艘大船發現並倉皇逃跑,官兵們緊急追趕,但還是讓那艘船消失在夜幕裡。
沙灘上淩亂的腳印很快會被漲潮的海水抹去痕跡。
這場在暗夜中進行的交易就像是遊走在刀鋒上的遊戲,隨著沙灘上的痕跡被抹平,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這次官兵們抓捕了五名倭寇,五名與倭寇賣私貨的商戶,還收繳了四口箱子的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