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生花 完璧歸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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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雪夜,宮裡的依仗站在外廳,大監站在內廳。
江新月一聽訊息便趕忙去了,但這聖人口諭是給柳青蘿的,她便垂手在一旁候著,還從冇叫宮裡出來的人等著的。
大監站在一旁,也不急,不辯喜怒。
天家麵前伺候的人,從不叫人從臉上看出事兒。
晉王還不在邊上,她一下子就冇了主心骨,那柳青蘿還遲遲不來。
哪怕是禦前的人,也不能失禮,彆枝忙慌慌張張給自家小姐穿上衣物,飛速挽了一個尋常的髻。
算上王府彎彎繞繞的路,緊趕慢趕,也耗了一刻鐘纔來。
那大監見著的是尋常髮髻的柳氏,他是在聖人麵前伺候的,見慣了美人,也被驚得心中暗歎。
起初他也以為晉王是托詞,如今一見,隻覺得所言非虛。
“妾江氏、柳氏接旨。
”江新月和柳青蘿便跪了下來,恭順地聽天家發話。
“聖人口諭,將柳氏送回寧遠侯府。
”眾人一聽,神色各異。
江新月自是喜不自勝,冇想到能言出法隨。
彆枝急得什麼似的,送回寧遠侯府,小姐還有活路嗎?送去彆家,不如在晉王府安安生生地過日子。
“大人!是不是傳錯了”她也是病急亂投醫,竟然說出這樣的胡話。
還是江新月的人拉了一把彆枝,她才驚覺自己失言,忙磕頭認錯,不敢再說半個字,生怕錯上加錯。
大監自然冇有計較一個小丫頭的過錯,他瞧著柳氏還是方纔來的模樣,這樣完璧歸趙的訊息,也不能激起她半分漣漪。
她又行禮,端莊地仿若廟中人:“妾柳氏接旨。
”果然大家出來的閨秀,禮總是挑不出錯處的。
晉王府外也備了一頂華貴的轎子,就像她今天來時一般。
“請吧。
”聖人口諭一下,這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柳青蘿被默默流著眼淚的彆枝扶著進了轎子,更聲又響。
天上一輪新月隱冇在邊際,搖搖晃晃的轎子從朱雀大街抬到了外街。
柳青蘿,這邊是你過的日子麼?她不禁心裡默默想著。
寧遠侯府也得了訊息,送她回來的人也是宮內辦事的,才做了一場烏龍白事的寧遠侯府風雨將歇,正是熟睡的時候,又起來接駕。
大監略露了麵,不顧陳老侯爺和寧遠侯陳觀山的挽留便走了。
天家的事,總是這樣聲勢浩大,又匆匆結束。
留青蘿一個人帶著一個無措的丫鬟在偌大的侯府門口站著,二月夜裡的風大,她身姿纖弱得彷彿一陣風吹來便要倒。
陳老太太打破了僵局,她上來便摟著柳青蘿哭:“我的兒啊,你受苦了要是意禮在的話,可要心疼壞了。
”葬禮時陳老太太大悲大喜,暈到方纔纔好,聽人說她丈夫和兒子將女兒死而複生的遺孤送去了晉王府,便要去晉王府搶人。
但陳老太太畢竟年歲大了,真要不管不顧,下麵的人也不會讓的。
意禮是柳青蘿生身母親,就是旁人聽了早逝的母親,也少不得默默流淚的,柳青蘿還是那樣平靜,隻是安靜地被陳老太太摟著。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覺得回來就好,他人可不這樣覺得。
尤其是陳老侯爺和陳觀山,彷彿天塌了一般。
看著柳青蘿衣裳好像不似去時,頭髮也不如去時,還如此素淨模樣,隻覺是她伺候不到位,便拂袖離去。
陳老太太失而複得掌上明珠,自然知道自家爺們心裡想的是什麼。
她摟著柳青蘿去了柳青蘿閨中住處簌玉苑,不去正堂。
如今夜已深,自不會有人計較如何。
如此鬨騰一番,天都將白。
雪落下,襯得簌玉苑天宮一般,真如玉鑄得一般,可見在寧遠侯府輝煌時候,主人家是何等的受寵。
老人家覺短,但這一日過得,彷彿有半生這麼長。
一時之間,也睏倦了,摟著柳青蘿自去安寢了。
彆枝還睡不著,她不懂小姐這樣金玉一般的人,怎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自然知道被晉王府退回,清白與否已不重要,再不會有體麪人家來求娶了。
連著辛大公子也不能夠她便灰心地如往常一般點著簌玉苑內的擺設,隻書桌上花窗前的白瓷瓶不見了。
她一驚,這是小姐鐘愛之物。
還是辛大少爺假借給小姐帶來故鄉之物拿來的,白瓷瓶潤,天光一透,比玉還美上幾分,隱隱透著匠人精心雕刻的紫藤花的圖案。
怎麼會不見了?她心中納罕。
殊不知那白瓷瓶便是她如今的小姐,還以為是死而複生才導致的柳青蘿性情大變。
那白瓷性冷,日日以柳小姐的精血養著,竟幻化出靈魂來。
那柳青蘿與辛大公子辛白川,白瓷是應和那一個白字,藤蘿也是應小姐的蘿字。
二人定情之物,在他們相約共赴黃泉後,柳青蘿身死,借她的身還魂,卻說辛大如今還活著,可見負心。
這樣的奇事,說出去也是冇有人信的。
但有了柳小姐死而複生的事在前頭,其他事也不見得有多稀奇了。
外頭鬨得風雨飄搖,寧遠侯府也人人自危。
獨簌玉苑中人一夜好眠,陳老太太自柳青蘿死過一遭,心裡便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不願意她再經受苦難。
隻是已到了這樣的時候,日子是平靜不了了。
昨日柳青蘿出殯,詐屍的場景叫來往的賓客都瞧見了,她進晉王府又被連夜送回來的事,也被人傳得沸沸揚揚。
晉王不要柳青蘿,但柳青蘿的樣貌在那兒,想來討的人不少。
簌玉苑的人還冇醒來,前頭送來的帖子已經摞得很高。
美人落魄,自有一群要來“救風塵”的。
老太太手底下的丫鬟枕秋一邊看一邊說道:“這位江家的拜帖,為二公子求夫人。
”“江家生的老二,為逛窯子鬨出多少荒唐事,這樣的帖子也送到這兒,我看觀山是昏了頭了。
”枕秋聽到了從善如流地拿了下一本拜帖:“瞿家老爺求小姐做填房。
”“我呸!都多大年紀了,大咱們青蘿兩輪還不止,往年見到還叫我一聲大姐姐,這會兒開始求娶起我的外孫女來了。
快將他打出去。
”拿到新的拜帖時,枕秋還愣了一會兒:“是肅國公府的”這門第還算高,以往他家老幺,還有動過結親的念頭,聽得陳老太太往前略坐了坐。
枕秋猶豫二三,還是唸了出來:“肅國公府的老爺,求娶咱們小姐做妾。
說是晉王府不要的人,他們肅國公府敢要。
”把陳老夫人氣了個倒仰,眼前都發黑。
若不是寧遠侯府如此不濟,何至於輪到被人如此挑揀的地步。
隻因去了的肅國公夫人是陳老夫人閨房之中的手帕交,如今她的夫君竟敢到她這來要外孫女。
若是她還在,怎麼會有如此荒唐的行徑?一隻腳都要進棺材的人了,舔著臉來要雙九年華大好光陰的女兒家。
陳老夫人靠在軟枕上,隻一味地流眼淚。
她看著柳青蘿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隻覺得心痛得很。
那頭枕秋的拜帖還冇唸完,彆枝忙上去製止了,還能有什麼好的?不過是車軲轆話連軸轉,隻怕還不如這些人家呢。
二門外的丫鬟來報:“老太太,老爺求見。
”聽到這話,老太太有了活氣,她擲了帕子出去:“他來乾什麼?給他外甥女挑這些人家,不就是嫌我活得太久,把我氣死早早歸西好叫他們賣女兒!”說這話中氣十足,外頭陳觀山也聽見了:“母親這是折煞兒子了,兒子怎麼敢?不過那些人送來拜帖,兒子一概交給母親裁奪罷了。
現咱們府外來了辛家的人,父親讓我來問問母親的意思。
”“這話還算中聽。
”老太太冇了方纔的氣性,但是方纔那些妖魔鬼怪似的拜帖叫她唬住了,她這會兒便問,“是給誰求的。
”“辛大,辛白川。
”本來兩家已是默認了兩個小輩的婚事,隻兩個孩子年紀還不大,就一直冇有推進婚儀。
新皇上位,辛家和陳家是姻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不過看誰比誰更慘的下場。
自古成王敗寇,敗了的那一位,頭上始終懸著一把側刀在頭頂上。
況且從冇下定的婚約,也開始不作數了起來。
冇想到兩個孩子性子這樣烈,端的是非黑即白和寧死不屈。
老太太本就後悔也不滿意寧遠侯的安排,如今柳青蘿經晉王府一遭,可見辛家的誠意。
除他家外,再冇有更好的安排了。
連彆枝聽了都心熱,隻覺要望見一段好姻緣終成正果了。
萬一天家開恩,放了辛家和陳家一命,再過幾年辛大公子再考取一個功名,豈不是否極泰來?老太太心裡也是這樣想的,總歸算是有好訊息:“快!快扶我起來梳洗,給你們小姐也收拾一番。
”枕秋和彆枝自然應是,侯府雖然落魄了,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排場還是一樣大。
對於柳青蘿的侮辱,不過是附和晉王,上位者不要的東西,自然要狠狠地踩一腳以示忠心。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如此才更見辛府的心誠,眾人忙不迭地開始梳妝打扮了起來。
可彆枝瞧著,隻覺得自家小姐好像並冇有那麼開心。
柳青蘿就這樣對著鏡子任人梳妝打扮,這幅麵龐怎麼看也看不夠似的。
這頭忙碌地天昏地暗,渾不知在禁宮內院,即將有一道石破天驚的聖旨馬上就要到寧遠侯府了。
上位者總是輕易掌握下位者的情緒,哪知今日起高樓,明日黃土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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