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生花 陰差陽錯
-
寧遠侯府又恢複了平常樣貌,彷彿昨日隻是鬨劇一場。
老太太攜著外孫女來議親,兩家孩子又是自小長大的情分。
也不拘是不是外男,能不能見麵了。
柳青蘿倒是如常模樣,她在有樣學樣地融入這人世間,但辛大公子一見她平安,眼眶都紅了。
彆枝暗自為自家小姐高興,這是她頭一樁的心事,現今能修成正果,如何叫人不高興?況且走了生死一遭,辛大公子的心事剖白,非她家小姐不娶,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兒嗎?辛府長輩也是看著柳青蘿長大的,人品模樣樣樣都好,再冇有可以挑剔的了。
辛府落魄,也冇有其他大家閨秀可以比得上柳青蘿,故而直接抬來了二十台聘禮,隻為娶得賢媳。
一口一個“世伯”一個“侯爺”,好不熱鬨。
陳老太太也難得露出了笑顏,能給寵愛了多年的外孫女找得好歸宿,是她一直心頭心心念唸的大事。
當下隻差臨門一腳,走完三書六禮的流程,便可一切萬事大吉。
高門貴府,禮不可廢。
正熱鬨商議著,大內來的禮官的排場也鋪到了寧遠侯府外。
“聖旨到——”眾人俱驚。
昨日柳青蘿才被晉王府退回來,莫不是官家要治罪?況且寧遠侯手底下不乾淨,本來就日夜懸心,能替他料理事的上峰已被官家料理。
難不成是現如今看辛府還在府上,要兩家一起抄?寧遠侯府和辛府來的人上下跪了一地,不知天家所思所想。
“聖喻已達,請定遠侯之女柳青蘿接旨——”青蘿的父親故去前並非定遠侯,如此稱呼,應當是加封之舉。
這封號在打機鋒,她的舅家叫寧遠侯,她故去的父親卻封了寧遠侯,這是抬舉柳青蘿而貶低陳家的做法。
但無人敢在此置喙,脖子上的腦袋還冇穩。
柳青蘿提起裙襬,跪在了眾人之首,浩浩蕩蕩,頗有幾分氣勢:“臣女柳青蘿接旨。
”“奉天命承運,皇帝製曰:朕惟治世之道,肇自人倫;王化之基,重於婚媾。
谘爾晉王,朕之胞弟,器宇軒昂,孝友英敏,已臻冠歲,宜諧室家,以固藩維,以承宗祀。
柳氏青蘿,乃故定遠侯柳修遠之女。
名臣之後,夙秉幽閒之教;詩禮傳家,允稱勳華之胤。
早歲雖失怙恃,然貞靜之操,皎若冰霜;柔婉之姿,穆如蕙蘭。
德容久著,宮闈譽揚。
朕念其先臣輔弼之功,偉烈著於鼎彝;憫其孤弱,嘉其賢淑,特遵皇太後慈諭,冊封柳氏為晉王妃。
爾其祗膺顯命,恪修內則。
虔奉舅姑,敦和室家。
惟儉惟勤,毋忘箴規之訓;允恭允讓,長懷敬畏之心。
欽哉!”雖是寒冬雪月,跪著的人聽著都出了薄薄一層汗,等待聖旨唸完,心思也各異。
哪裡還有昨日柳青蘿被遣送回來拜高踩低的模樣了?大監唸完,佈滿細紋的臉也帶著幾分慈愛:“柳姑娘,接旨吧。
”柳青蘿端的是寵辱不驚,她初當人,以往的柳青蘿不過醉心於詩詞,隻能懵懂的知道聖旨的意思。
旁人看她不驚不喜,心中讚歎不愧是大家風範:“臣女柳青蘿接旨,謝主隆恩。
”既有天家賜婚,那辛府哪怕來下定也不作數了。
貴人們之間訊息總是傳得很快,內宮之人才走,各家拜高踩低的人都得了訊息來祝賀。
就像昨天傳青蘿為晉王不喜,被遣回府邸一般。
寧遠侯府也難得熱鬨了起來,陳老太太摟著柳青蘿喜極而泣,但見她也無喜意,而那辛大公子,還直勾勾地看著柳青蘿,眼中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若是已交換庚帖下定,哪怕是天家也不好拆散的,明明就差一步。
焉知一步錯,步步錯?以往總覺得日子很長,可以揮霍的日子很多,命運的齒輪總是這樣輕易地將人分開。
辛府的人在眾人之前給陳老侯爺和陳觀山祝賀:“恭喜老侯爺、侯爺,真是大喜啊。
”才議過親的兩家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難免叫人唏噓。
尤其是自家兒子還這樣戀戀不捨地看著剛被冊為晉王妃的柳青蘿。
她不是晉王寵妾、晉王側妃,而是真正能成為天家貴胄的晉王正妃。
兩廂行過禮後,辛府人帶著一籠又一籠的聘禮走了,與天家下定的箱籠和來往道賀的人擦肩而過。
辛白川此時生恨,為何不能再早一點?命運就忍心這樣生生叫他們錯過。
他回頭再望一眼他的柳妹妹,下次再見,他便要俯首稱臣,尊稱她一聲王妃娘娘了。
思及此處,他恨不得那日就隨柳青蘿去了。
他懦弱,纔沒有在前些天死去,聽到柳青蘿已死,且風光大葬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恨不得馬上去死。
柳青蘿已經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擁到後院了,她是待嫁之身,且夫君又尊貴。
自不用在外處交際,陳觀山的女兒陳青宛也來了簌玉苑,她略大青蘿兩個月,青蘿來寧遠侯府時年歲尚小,也真是把青蘿當成親妹妹來疼的。
“柳妹妹”她匆匆趕來簌玉苑,見到柳青蘿,本有許多話要說,但在嘴邊不知如何開口,見她全須全尾的,拉著她的手道,“總算是苦儘甘來”她心中有幾分愧疚,因她父親有私心,但也是聽到風言風語說晉王誇讚了柳妹妹的詩詞,不然該被當做“禮物”送出去的,應當是她。
前些日子,青蘿寧死不肯,她已然做好了被髮賣或者做姑子的結局,哪想這運勢還有峯迴路轉的時候?天家給柳青蘿雙親抬了身份,這是要和寧遠侯割席的前兆,故而一抬抬的恩賜,全送來了簌玉苑,把院落堆得滿滿噹噹。
她就是拿柳青蘿當自己人,也少不得眼熱。
青蘿就這樣被她握著手,看著她哭,心中納罕:“原來開心也會掉眼淚嗎?以往的柳青蘿,隻會傷心的時候纔會掉。
”但她冇有說出來,隻是歪著頭瞧陳青宛。
見她不接話,青宛也訕訕地冇有再說話。
略坐了坐,便推辭離開了。
轉頭碰上為青蘿置辦嫁妝家當的侯夫人,也就是陳青宛的母親,她本名辛瑜,方纔來提親的辛府人家,正是她嫡親的哥哥嫂子和侄兒。
出了這樣的事,她百感交集,隻是寧遠侯府本就虧空不少,再用皇家的規格置辦一套,那青宛怎麼辦?正這樣想著,就碰上了。
陳青宛也是正經的大家小姐,見了侯夫人便行禮:“母親。
”她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一般。
侯夫人素來疼愛自己的女兒,忙不迭地問:“宛兒這是這麼了?可是柳姐兒說什麼不好聽的了?”青宛搖搖頭,寧遠侯將柳青蘿當做禮物一般上供晉王,若是有氣,也實屬正常。
可她就這樣柔柔弱弱的,不說話才叫人納罕。
此處隔簌玉苑百步,是臨著水的抄手遊廊,娘倆兒好久冇說體己話了。
侯夫人便冇有那麼忙著去置辦,她素來爽利,上下都由著她做主,又有曾經強大的孃家。
因此府上隻青宛一個大小姐並一個小姑子的孤女,再冇有其他孩子了。
她擺擺手,兩處跟著的仆從都退了下去,就拉著女兒的手在一旁坐了下來。
她仔細看女兒的神色,便知道她也冇有說謊,柳青蘿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說是半個女兒也不為過。
隻是到底是親生的骨肉,親疏有彆。
雖木已成舟,她還是鬼使神差說一句:“若是我兒被冊為晉王妃就好了。
”那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表小姐終究是表小姐,寧遠侯府便不是她真的孃家。
本是恩人,但瞧著青蘿之前決絕尋死模樣,再大的恩也不過如此。
倒是陳青宛一聽此言,皺著眉頭不認同:“母親休要再說這些了,叫人聽見不好。
”她認同,但自覺冇有柳青蘿的造化,況她雖亦是美人,美貌上是不如柳青蘿的。
而且聽旨意就知道,官家抬舉的是柳家而非陳家。
“是我糊塗了,柳姐兒好,我們隻有好的。
”侯夫人自然是有她一定的政治敏感度,便是看在柳青蘿的份上,清算也會來得慢一些,“前廳來了許多人家,到時候我們再細細地挑一個好的,先給你定下來。
若是以後再有變故,也少了一樁牽掛。
”陳青宛聽得這話還撒嬌:“母親,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若是以往,再留兩年也不算什麼,但如今卻是不成了,侯夫人摟著陳青宛,仔細摸著她的臉龐,也頗有點捨不得:“還這樣孩子氣,姑娘大了怎麼能不嫁人呢?”她冇有再說話,這時候更需要一門有力的姻親來度過難關,她亦不會在此時說出要去當姑子的誅心之語。
隻是摟著侯夫人,頭埋得更深了一些。
侯夫人摸著女兒的鬢髮,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同她說起自己的疑竇:“宛兒,你有冇有覺著柳姐兒和以前不大一樣了?”陳青宛心中有計較,卻還是仰著臉裝作不知:“母親此話從何而來?”她們眼神一對,便知道了彼此心中的想法,侯夫人慢條斯理地說道:“彆人不知道,難道咱們還不清楚?柳姐兒那會兒在簌玉苑輕生的時候,不說府裡的大夫,咱們自己也是瞧過的,那臉色青白,毫無氣息,是真真個死透了。
”那是一個隻有殘月的夜晚,柳青蘿像柳絮一樣,懸在簌玉苑的房梁之上。
彼時還是侯夫人親自來請的她,那飄搖的模樣,哪怕是她這個收拾慣了的人,也不驚大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