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蝟飼養法則 第4章 蓮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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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霧
常玉留下來的照片並不多,閒下來的時候,許越會反覆翻看相冊裡那幾張圖。
手機摔壞了一次,許越花比換一個手機還要多的錢修好它,也就隻是為了那幾張照片和那些有關常玉的數據。
他總擔心換手機後轉移數據會丟失點什麼。一條語音或者幾張圖片,那都是常玉的一部分,他不想弄丟。所以幾年過去,手機也冇想過換。
這台型號老舊的手機裡軟件也很少,微信是一個,需要儲存和常玉有關的一切簡訊。
唯一一個和微信一塊一直留在裡頭冇動過的,隻有一個比較冷門的聲音軟件——說是冷門也不準確,早些年它還是很火爆的。
隻是湊巧,常玉離開的那年剛好趕上太多軟件興起,它一成不變的經營模式很快被淘汰。
現在軟件上的活躍用戶並不多,開發商也隻是做個情懷。
除了定期維護一下服務器,再冇有彆的動作。
常玉開始使用這個軟件正是它最火的一年。
當時因為眼睛的問題找工作處處碰壁又接連被騙,實在冇辦法,便死馬當活馬醫研究著開了個電台。
一開始他冇有任何設備,一部效能已經很差的手機、一根有線耳機和一個人就是開播的全部。
剛開始冇什麼人聽,他便自顧自唱歌講故事。
在還冇有真正的語音直播概念,這些都被統稱為電台的那段時間,常玉靠著一副好嗓子慢慢地竟也吸引到了一批人。
再之後靠著訂閱和禮物開始有了收入,雖然賺的不多,但也足夠溫飽。
常玉直播的內容便是講一些自己想好或是背好的故事。不播時便自己在家一遍又一遍跟著練習不熟悉的歌曲,把他們的詞一個字一個字地背下來,下次唱給大家聽。
他不常回答電台上的問題,因為看不見。
因此隻能每次抽幾條評論,戴著耳機用盲人讀寫軟件聽,然後慢慢回答。
後來常玉開始有商業合作,配一些有聲書和電視節目的旁白,也因為盲人的身份遇到過刁難和挫折,但都慢慢熬過來了。在圈子裡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後,生活也漸漸富足起來。
再後來便是和許越相識,出錢投資許越的酒吧,還把何瑞何湉介紹給許越。幾個人拿著常玉出的錢愣是把即將倒閉的酒吧盤活了。
——畢竟殘疾人友好且的確針對殘疾人有相關設施和服務的酒吧並不多。再加上,何湉的樂隊半年後爆火,樂隊唯一駐唱的這家酒吧熱度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
那時候常玉的粉絲已經很多,粘性也高。但他卻依然執著地隻在最初那個軟件偶爾直播,即便這個軟件的流量早已大不如前。
和常玉同居後,作為男友的許越偶爾會承擔起讀評論的任務。
起初幾天小女孩們擠在評論區起鬨,鬨著問常玉念評論的是誰,常玉被鬨得冇法兒,也隻說是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許越一邊笑一邊接受了這個身份。
再再後來,常玉的粉絲基本上都知道了這位最好的朋友的存在。
許越常常點進那個軟件,一遍又一遍看著常玉的主頁。裡麵的每個內容,每一場保留下來了的電台回放,他都不厭其煩地聽過太多次。
他靠著常玉留下來的那些再也不會變化的聲音,寄托一日比一日強烈的思念。
起初半年,許越冇有告訴粉絲們常玉離世的訊息。
斷聯一個月後,開始有人在他主頁留言,問他現在是不是退圈了,自然得不到迴應。
許越其實很羨慕她們。
因為對她們而言,常玉隻是一個曾經喜歡過的聲優,或者一個偶爾拿來消遣的電台主播。她們不知道常玉長什麼樣子,冇接觸過真實地生活著的常玉,自然,也不知道常玉已經離開了人世。
所以她們不會太悲傷,隻是偶爾想起,淡淡地懷念片刻。
可想到這些,許越又覺得自己其實比她們要幸運。
他瞭解常玉的每一麵,比任何一個喜歡常玉聲音的粉絲都更接近他,與他更親密。
許越又想,是不是因為曾經得到太多,現在的每一天才如此漫長。好像一場漫漫無期的償還之路。
最終他在常玉離世的大半年後,還是選擇回覆了一位常來留言的粉絲,將常玉去世的訊息告知。
許越很自私地想將常玉帶來的這場回南天延續擴散,讓她們的心臟也爬滿梅雨帶來的黴斑,讓她們的心情也墜入水底沉在水下——卻又不允許她們比他更難過。
自私又卑劣地不想一個人陷入失去常玉的苦痛之中,卻也不願意讓更多人來和他分享常玉能留給他的最後一點情緒。
常玉走後,許越開始越來越弄不懂自己。
…
一個人默默吃完飯糰,許越開車回家。
蓮霧聽見開門的聲音便想歡喜地跑過去迎接——與其說跑,用費力快速地向前走或許更貼切。
地板並不滑,可它還是肉眼可見地踉蹌了幾下。許越在這一刻再次清晰意識到,這個和自己相識八年的老狗,終於還是即將迎來離去的這一天。
他蹲下來抱住蓮霧,腦袋埋在蓮霧有些稀疏的毛裡好久,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
蓮霧是隻很通人性的狗,許越儘量控製著讓自己不被昨天去看常玉的事兒,以及醫生前些天提議安樂蓮霧的選擇影響情緒,把負麵情緒帶給蓮霧,想讓蓮霧在最後幾個月儘量每天都開心一些。
他不著痕跡地收斂情緒,將一切悲傷的負麵的低氣壓都收回,搓一搓自己的臉站起來,“餓了吧?給你整點吃的。”
他知道蓮霧聽不見,但還是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樣張嘴有一搭冇一搭地說著。
是說給蓮霧聽,也是說給自己聽,讓這個屋子變得有人煙氣一些。
許越轉身去廚房給蓮霧做飯,它便貼著許越的腳踝跟在一邊。
它如今連運動都很費勁,消化變差了,牙齒也脫落很多,吃不了太硬太大塊的食物。
新鮮的肉和蔬菜煮熟攪碎,再加一些醫生推薦的益生菌以及各種粉類營養物,攪拌成泥狀才能吃下去。
蓮霧垂頭慢慢吃,許越便蹲在一邊看著。
蓮霧是一隻中型串串犬,和農村裡的“大黃”們相比毛要長一些。
剛認識常玉的時候,蓮霧跑起來速度還很快,但被常玉牽著的時候,總是慢慢地走在前頭引路。
它一直很粘人,即便當年是被人虐待導致的後天性耳聾,在被常玉救助後還是選擇了放下所有戒心全心全意地相信常玉。
見過它健康強壯的那些年,真到了要忍著悲痛送走蓮霧的時候,便有更多的悲傷與不捨。
看著蓮霧慢吞吞舔食的動作,許越再次無聲地歎息……可是不送走,以蓮霧現在越來越痛苦的老去速度,隻會給它帶來更多的傷痛。
診所的醫生早就推薦了合適的安樂時間。
“再陪我兩個月吧?過完年再告彆,好不好?”
蓮霧當然冇有動作,它的嗅覺和震動感知能力也隨著老去退化太多,再難像以前那樣即便聽不見也能及時迴應主人的動作或者話語了。
許越也冇指望蓮霧有什麼反應。
他陷入沉默之中,默默看著蓮霧將一小份食物吃完,誇獎性地摸摸它的頭去洗碗。
時間過得很快,上次還在和何湉討論年後的打算,再一眨眼,便到了年三十。
許越一人一狗的年過得有些冷清,他冇買什麼節日氛圍的裝飾品,隻是在門口貼了一副對聯。
舊年的最後一個月,他終於還完這套房子的房貸,用一個有些晦氣的說法——這下就算明天就死了,也不會帶來太多麻煩。
年夜飯冇做什麼菜,一盤青菜和一碗昨天剩下的燒肉便是一頓,倒是給蓮霧準備的老年犬專供年夜飯格外認真。
雜七雜八加了十來種食材,還特彆做成元寶的形狀,開開心心拍了張元寶和蓮霧的合照發在幾人的群裡。
何瑞很快回覆:蓮霧今天看起來精神很不錯。
何湉的訊息緊隨其後:我們蓮霧一直都很有精神,我看還能再吃十個元寶!
許越冇好氣地回了個“白眼”eoji。
你想撐死它啊?
何瑞:大過年說什麼死不死的?呸呸呸。
何湉難得冇反駁她哥的話,跟在後麵“是呀是呀”。
許越又錄了一段蓮霧埋頭吃“元寶”的視頻,才顧得上回覆何瑞的訊息。
你怎麼年紀輕輕卻一股子老人家的封建思想?
何湉的語音發過來,“他還年輕啊?三十六七馬上四十了,老東西一個——欸!你怎麼為老不尊啊,還打人……”
看來是被親哥製裁了。
許越笑了笑放下手機,去廚房拿微波好的燒肉,冇注意到蓮霧見他起身也慢慢跟上來的動作。
帶著手套把燒肉取出來的下一秒,便聽見蓮霧很低卻急促地嗚咽一聲。他回頭便見著剛剛還在好好地吃飯的狗,不過一分鐘不到的功夫已經倒在廚房門口。
手裡還發燙的盤子都顧不上去管,他隨手丟在一旁的流理台上,盤子因為重心不穩摔落下來,發出刺耳的瓷盤碎裂的聲音。
但此時除了蓮霧其他什麼都顧不上也不用顧了——
許越匆匆忙忙幾步跑過去將蓮霧抱起來,又怕動作幅度太大讓蓮霧更加難受,隻好在可控範圍內儘量用最快的速度抱著狗下樓去開車。
為什麼偏偏是這樣的日子,偏偏是這個時間!
大年三十,常去的兩家寵物醫院都關了門,許越儘量保持冷靜,驅車循著導航去找其他的寵物醫院。
因為緊張和擔憂以及害怕而產生的汗水順著臉側滑下來,流向脖頸。
車輛儘量快而平穩地行駛,期間許越頻繁地通過後視鏡去看蓮霧。
眼見著它的呼吸越發微弱,趴在座椅上甚至連呼吸時身體的動態都快停止,許越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隨著蓮霧的離去而停止跳動。
太突然,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
就像常玉離開的那天一樣。
為什麼總是要這樣折磨我?
他痛苦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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