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武開始修仙:我的係統能加點 第182章 鏽蝕的庇護所
-
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彷彿連靈魂都被凍僵了。
陳觀是被一種尖銳的、無處不在的刺痛喚醒的。那感覺不像來自某處傷口,更像是無數細小的冰針紮進了每一寸皮肉,紮進了神經末梢,紮進了殘存的意識深處。他猛地抽了一口氣,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如同溺水者終於浮出水麵。
視線模糊,像隔著一層渾濁的油汙。昏黃搖曳的光暈是唯一的光源,在視野裡暈染開,勾勒出上方鏽跡斑斑、佈滿粗大管道的穹頂輪廓。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混合的氣味:刺鼻的機油、苦澀的草藥、鐵鏽的腥氣、隱約的食物暖香,還有……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和自己身上散發的、被淤泥浸透的**氣息。
他艱難地轉動眼球,脖頸僵硬得像生了鏽的齒輪。身體的感知如同潮水般緩慢湧回,帶來的是更清晰的、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右肩……不,是右肩本該存在的地方,此刻被一種沉重到麻木的鈍痛和尖銳到鑽心的刺痛同時占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片區域,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在擂動一麵破損的戰鼓,震得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迴響。
“呃……”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乾裂的唇縫間溢位。
“陳觀?你醒了?”
一個帶著哭腔卻又極力壓抑、充滿疲憊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起,很近。
他艱難地側過一點頭,視線終於聚焦在床邊的人影上。
是知更。她蜷縮在一張用廢棄油桶和木板勉強拚湊成的矮凳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揉皺的紙,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紅腫的眼皮顯示她剛剛哭過,或者一直強忍著冇哭。她身上那件原本素雅的長裙已經徹底成了沾滿汙泥和暗褐色血漬的破布條,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佈滿了細小的擦傷和淤青。此刻,她正用一塊相對乾淨的、邊緣磨損的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
“感覺……怎麼樣?”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眼神裡充滿了擔憂和恐懼,彷彿害怕聽到任何不好的答案。
陳觀張了張嘴,喉嚨裡火燒火燎,乾澀得發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隻能發出嗬嗬的喘息。他想搖頭,想告訴她這感覺糟糕透頂,比死還難受,但光是轉動脖子這個微小的動作,就牽扯得右肩斷口一陣劇烈的抽搐,讓他眼前發黑,額角的冷汗瞬間冒得更密。
“彆動!千萬彆動!”
知更嚇得聲音都變調了,連忙按住他僅存的左肩,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傷口……老約翰處理過了,上了藥。他說……他說疼是正常的,說明……說明你還冇爛透。”
老約翰……
這個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陳觀混亂記憶的閘門。冰冷惡臭的下水道淤泥……維澤爾留下的、佈滿裂痕的暗紫色能量膜……深藍色如同活物的粘液……還有那個如同從地獄深處走來的佝僂身影,枯瘦的手指帶著湮滅的氣息,粗暴地撕裂了他傷口處的混亂能量,將他從崩潰的邊緣……或者說,更深的深淵邊緣,硬生生拽了回來。
代價是……難以想象的劇痛和那句冰冷的宣判:
“因為你的命,現在是我的了。”
“想救她?先想想怎麼讓自己這條撿回來的爛命,活得比維澤爾預期的更久一點吧。”
悔恨和自責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他的心臟,狠狠噬咬。艾米……艾米被帶走了……是他……
“呃啊——!”
一聲痛苦絕望的嗚咽不受控製地從喉嚨深處擠出,陳觀的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再次痙攣起來,右肩創口處那層厚厚的、散發著濃烈苦澀氣味的深褐色草藥糊糊下,似乎又有溫熱的液體滲出。
“冷靜!陳觀!冷靜下來!”
知更急得快哭出來,手忙腳亂地想去按住他,又怕碰到傷口,隻能徒勞地用那塊布緊緊按住他冷汗涔涔的額頭,聲音帶著哭腔的顫抖,“我知道!我知道你難受!我知道你恨!但現在……現在我們必須先活下去!活下去纔有希望!老約翰他……他雖然說話難聽,但他救了你!這裡暫時是安全的!”
“安……全?”
陳觀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的目光越過知更的肩膀,艱難地掃視著這個所謂的“安全”之地。
這是一個巨大、空曠、冰冷的地下空間,充滿了粗獷的工業廢土氣息。高高的穹頂垂下粗大的、鏽蝕嚴重的管道,有些還在緩慢地滴落著渾濁的水滴,在地麵積起小小的水窪。牆壁是裸露的、佈滿斑駁鏽跡的金屬板,上麵釘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扳手、鉗子、鏈條,掛著曬乾的、形狀扭曲的植物,以及一些閃爍著微弱幽光的、不知名礦石的碎片。角落裡堆滿了鏽蝕的金屬桶和板條箱,散發著一股陳年的鐵腥味。空間中央,一個由巨大廢棄齒輪改造的爐膛裡,燃燒著散發出微弱藍紫色火焰的燃料塊,上麵架著一個同樣佈滿油汙的鐵鍋,正咕嘟咕嘟地燉煮著什麼,散發出一種混合著草藥的奇異香氣,是這裡唯一能稱之為“溫暖”的來源。
這裡與其說是避難所,不如說像一個被遺忘在時間塵埃裡的巨型機械墳墓,冰冷、堅硬、瀰漫著衰敗和頑強生存交織的氣息。
“哼,安全?”
一個粗啞低沉的聲音從陰影裡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陳觀和知更都嚇了一跳,循聲望去。
在靠近那扇厚重鐵門旁邊,一堆鏽蝕的金屬零件後麵,坐著那個叫班克斯的光頭疤臉男人。他依舊穿著那身沾滿油汙的工裝,粗壯的胳膊抱在胸前,那把鋸短了槍管的粗獷霰彈槍就隨意地靠在腿邊。昏黃的光線下,他臉上那道從眉骨斜劃到嘴角的猙獰疤痕顯得格外凶悍。他正用一塊油光發亮的破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把寒光閃閃、刃口帶著鋸齒的軍用匕首。聽到知更的話,他抬起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陳觀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嘴角扯出一個冇什麼溫度的弧度。
“丫頭,彆用‘安全’這種娘們唧唧的詞兒騙自己,也騙這個半死不活的傢夥。”
班克斯的聲音像砂輪打磨金屬,“‘鏽窖’(rt
pit)從來就冇安全過。上麵是發瘋的‘鐵皮’(theads)和鑽地的‘鼻涕蟲’(sliburrowers),隔壁管道可能睡著輻射變異的‘大嘴花’(chopers),空氣裡飄著能讓肺爛掉的孢子,連他媽的耗子都帶著能毒死犀牛的病菌。”
他用匕首尖隨意地指了指陳觀,“就他這身‘深淵牌’(abyss
brand)傷口散發的‘香味’,頂多撐到明天早上,就能引來比鐵皮更帶勁的‘鄰居’串門。安全?哈!”
他每說一個詞,知更的臉色就白一分。這些帶著俚語和鮮明個人色彩的稱呼,描繪出的是一幅遠比她想象中更恐怖的地下生態圖景。
“班克斯!”
一個沙啞平淡的聲音從爐子那邊傳來,打斷了光頭疤臉男人的“科普”。老約翰佝僂著背,正用一個巨大的金屬勺攪動著鍋裡的東西。他冇有回頭,隻是冷冷地命令道:“閉嘴。或者出去巡邏。”
班克斯聳了聳肩,似乎對老約翰的嗬斥習以為常,但果然閉上了嘴,隻是繼續低頭擦拭他的匕首,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卻更深了。
“他……他說的是真的?”
知更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看向老約翰的背影。
老約翰冇有回答,隻是用勺子舀起一點鍋裡粘稠的、散發著奇異草藥香氣的糊狀物,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放下勺子,拿起旁邊一個鏽跡斑斑的鐵杯,舀了一杯,轉身走了過來。
他走到金屬床邊,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臉上刀刻斧鑿般的皺紋和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他將那杯熱氣騰騰、氣味刺鼻的糊糊直接遞到知更麵前。
“喂他喝了。”
語氣不容置疑。
知更看著那杯顏色可疑、氣味混合著苦味和一絲腥氣的糊狀物,遲疑了一下:“這……這是什麼?”
“藥。”
老約翰的回答簡潔到吝嗇,“鎮痛,消炎,吊命。想讓他少嚎兩句,就灌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陳觀慘白的臉上,補充了一句,“彆指望味道好。活著,比味道重要。”
知更咬了咬牙,接過那杯滾燙的鐵杯。入手沉重,杯壁燙得她手指一縮。她小心翼翼地坐到床邊,用勺子舀起一點糊糊,湊到陳觀唇邊。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烈草藥苦澀和某種腥甜氣息的味道直沖鼻腔,陳觀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下意識地想彆開頭。
“喝掉它,陳觀。”
知更的聲音帶著懇求,也帶著一絲堅定,“你需要它。”
看著知更通紅的眼眶和眼中的堅持,陳觀閉了閉眼,認命般地張開了乾裂的嘴唇。滾燙、粘稠、帶著強烈苦澀和怪異腥味的糊糊滑入口腔,那味道簡直令人作嘔。他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喉結艱難地滾動,將那一勺足以讓味蕾尖叫的東西嚥了下去。一股灼熱的暖流順著食道滑入胃袋,隨即一股更強烈的苦澀感在口腔裡瀰漫開,讓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呃……嘔……”
他乾嘔了一下,但胃裡空空如也,隻能吐出一點酸水。
“慢點,一口一口來。”
知更心疼地拍著他的背,又舀起一勺。
喂藥的過程緩慢而痛苦。每一勺下去,都伴隨著陳觀壓抑的乾嘔和身體的輕微顫抖。那藥糊的味道實在太可怕了,像腐爛的植物根莖混合著鐵鏽和某種動物的膽汁。但幾口之後,一種奇異的麻痹感開始從胃部向四肢百骸蔓延,右肩那尖銳到鑽心的刺痛似乎真的被一層厚厚的、遲鈍的屏障隔開了一些,雖然沉重的鈍痛和麻木感依舊,但至少不再讓他每一秒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當那杯可怕的藥糊終於見了底,陳觀感覺自己像打了一場艱難的仗,渾身虛脫,額頭上全是冷汗,但精神似乎真的稍稍凝聚了一些。他靠在知更臨時找來的、充當靠背的破舊揹包上,喘息著,目光再次投向那個佝僂忙碌的身影。
“謝……謝……”
他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聲音依舊嘶啞不堪。無論對方出於什麼目的,這藥確實暫時緩解了他一部分非人的痛苦。而且,是這個人把他從下水道的淤泥裡拖了出來。
老約翰正用一個扳手用力擰著一個從角落裡拖出來的、鏽蝕嚴重的金屬罐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聽到陳觀的感謝,他動作冇有絲毫停頓,彷彿冇聽見。過了好幾秒,就在陳觀以為對方根本不屑於迴應時,那沙啞的聲音才伴隨著扳手的擰動聲傳來,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謝早了。藥隻能頂半天。深淵的烙印(abyssal
brand)靠這點‘苦根草’(bitterroot)和‘鐵鏽鼠’(rtrat)的膽汁壓不住。維澤爾那條‘毒蛇’(serpent)的‘狗鏈子’(hounds
leash)雖然被我撕掉大半,但根子還在你骨頭縫裡,隨時會反撲。”
他用力一擰,金屬罐子發出“哢噠”一聲輕響,蓋子終於被打開。一股更加濃烈的、帶著黴味和鐵腥氣的怪異味道飄散出來。老約翰將罐子裡的東西——一種黑乎乎的、如同瀝青般的粘稠物質——小心地倒進一個金屬碗裡。
“狗鏈子……”
陳觀下意識地用左手摸了摸空蕩蕩的右肩,指尖隔著粗糙的衣物布料,能感受到下方厚厚草藥糊糊包裹著的巨大傷疤。維澤爾留下的東西……像鎖鏈一樣束縛著他,侵蝕著他……
“前輩……”
知更鼓起勇氣,看向老約翰,“您……您認識維澤爾?您似乎很瞭解他留下的……手段?”
老約翰用一根細長的金屬棍攪拌著碗裡的黑色粘稠物,動作平穩。聽到知更的問題,他攪拌的動作冇有絲毫停滯,但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昏黃光線下似乎變得更加幽深,如同蒙塵的星辰凝視著遙遠的、充滿硝煙和背叛的過去。
“認識?”
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像是自嘲,又像是冷笑,“在‘大崩塌’(great
lpse)前,在那條毒蛇還披著人皮,在‘深藍科技’(cerulean
tech)的實驗室裡裝模作樣的時候,打過幾次交道。”
他的語氣裡冇有任何懷念,隻有一種刻骨的冰冷和厭惡。“一個為了窺探深淵秘密,連自己靈魂都能切成片研究的瘋子。他留下的東西,就像他本人一樣,惡毒,頑固,像跗骨之蛆。”
深藍科技?大崩塌?這些陌生的詞彙讓陳觀和知更都感到一陣茫然,但老約翰話語中對維澤爾本質的描繪,卻讓他們脊背發寒。
“那……那陳觀身上的……烙印,能清除嗎?”
知更急切地問,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老約翰停止了攪拌,將那碗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粘稠物端了起來,走到陳觀床邊。他冇有直接回答知更的問題,而是將碗遞到她麵前。
“拿著。等他肩膀上的藥糊乾了,把這東西薄薄地塗一層在上麵。能暫時遮蔽掉一部分他傷口散發的‘深淵迴響’(abyssal
echo),讓外麵的‘東西’冇那麼容易聞著味兒找來。”
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陳觀蒼白的臉和知更緊張的神情,才緩緩補充道:“至於清除烙印?哼。維澤爾親手種下的東西,連接著深淵的汙穢源頭,那是刻進靈魂的毒。除非找到源頭,或者……有更強大的力量強行將其剝離、淨化。”
他的目光在知更胸前那枚散發著極其微弱乳白光暈的掛墜上停留了一瞬,“你的‘源種碎片’(seed
shard),太弱小了。護住你自己不被這裡的汙穢徹底侵蝕已是勉強,救不了他。”
知更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口的掛墜。那微弱的光暈,是她最後的依靠,卻如此無力。
“那……那怎麼辦?”
她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怎麼辦?”
老約翰重複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絲近乎殘酷的漠然,“先活下去。活到找到辦法的那一天。或者,活到變成一具對深淵更有用的軀殼,讓維澤爾親自來回收。”
他說完,不再理會兩人,轉身走向工作台,拿起一個佈滿精密刻度的金屬儀表,開始調試著什麼,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活下來……變成更有用的軀殼……
陳觀咀嚼著這冰冷的話語,巨大的無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再次包裹了他。他就像一件被丟進廢料堆的破損工具,暫時被一個古怪的老工匠撿了回來,修修補補,卻不知道下一次崩壞會在何時,也不知道最終的命運是修複還是徹底報廢。艾米……艾米在維澤爾手裡,又會經曆什麼?那個瘋子會把她怎麼樣?
恐懼和思念如同藤蔓,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比傷口的疼痛更加窒息。
“艾米……”
他無意識地喃喃出聲,聲音破碎而絕望。
“陳觀……”
知更看著他眼中深不見底的痛苦,心如刀絞。她放下那碗黑色的粘稠物,用相對乾淨的手背輕輕擦了擦他額角的冷汗,聲音輕柔卻堅定,“彆放棄。老約翰說得對,活下去纔有希望。艾米她……她那麼特彆,維澤爾抓走她,一定是因為她有‘價值’。在她價值被榨乾之前,她暫時是安全的!我們要利用這段時間,讓自己變得更強,找到她!”
她的話像是一點微弱的火星,試圖點燃陳觀心中冰冷的灰燼。價值……安全……真的嗎?維澤爾那種存在,會在乎一個“有價值”物品的“安全”嗎?他腦海中閃過艾米那雙盛滿悲傷和期望的大眼睛,心口又是一陣劇痛。
“嗬,小光點(little
spark)……”
一直沉默擦拭匕首的班克斯突然嗤笑一聲,打破了沉重的氣氛。他抬起頭,疤臉上帶著一種玩味的表情,看向知更,“丫頭,你倒是挺會安慰人。不過,你瞭解維澤爾嗎?瞭解‘深藍科技’那幫瘋子當年都乾過什麼嗎?”
他用匕首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價值’?在他們眼裡,最有‘價值’的實驗體,往往死得最快,也最慘。被拆開,被重組,被塞進各種不該塞的東西……最後變成一堆連他媽都認不出來的爛肉。”
他的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知更好不容易給陳觀築起的一點心理防線。陳觀的身體猛地一僵,僅存的左手死死攥緊了身下冰冷的金屬床單,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喉嚨裡發出野獸受傷般的低沉嗚咽。
“班克斯!”
老約翰嚴厲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警告,“再多嘴,就滾去清理‘三號管道’(pipe
three)的‘粘液莢’(sli
pods)!”
班克斯撇了撇嘴,似乎對清理粘液莢的任務頗為忌憚,終於徹底閉上了嘴,隻是投向陳觀和知更的眼神,依舊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嘲諷。
地下空間再次陷入一種壓抑的沉默。隻有爐火燃燒的微弱劈啪聲、老約翰調試儀表的哢噠聲,以及遠處管道深處隱約傳來的、令人不安的滴水聲和窸窣聲。
時間在冰冷和痛苦中緩慢流逝。右肩傷口處那層厚厚草藥糊糊帶來的麻痹感似乎在消退,尖銳的刺痛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伴隨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和瘙癢,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傷口深處蠕動。陳觀咬緊牙關,忍受著這新一輪的折磨,意識在清醒與昏沉之間飄蕩。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粗魯的咕嚕聲打破了寂靜。聲音來自陳觀的肚子。
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什麼。從昨晚到現在,經曆了生死搏殺、重傷逃亡、非人的手術和劇痛,他早已饑腸轆轆,隻是被更強烈的痛苦掩蓋了。此刻那強烈的饑餓感伴隨著胃部的空虛感一同襲來,甚至暫時壓過了傷口的疼痛。
這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正在工作台前忙碌的老約翰動作頓了一下。擦拭匕首的班克斯抬起頭,疤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嘲笑:“喲,破爛玩意兒(scrapheap)知道餓了?看來老約翰的‘耗子膽汁糊糊’(rat-bile
gunk)還真吊住了你半條命。”
知更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更多的是擔憂。陳觀急需補充體力,可這裡……有什麼能吃的東西?她的目光不由得飄向爐子上那個咕嘟作響的鐵鍋,那裡麵散發出的混合著草藥的奇異香氣,似乎……是食物?
老約翰放下手中的工具,佝僂著揹走到爐子邊,拿起那個巨大的鐵勺,攪了攪鍋裡的東西。他掀開旁邊一個用厚厚油布蓋著的金屬桶,從裡麵拿出兩個邊緣坑窪、看起來硬邦邦的黑色塊狀物——像是某種壓縮口糧。
他拿起兩個同樣鏽跡斑斑、邊緣磨損的金屬盤子,用勺子舀起鍋裡粘稠的、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暗綠色糊狀物,分彆盛在兩個盤子裡。然後,他拿起那兩個硬邦邦的黑色塊狀物,用一把小錘子,“梆梆”兩下,將它們敲成幾塊碎片,分彆堆在糊狀物的旁邊。
最後,他拿起一個裝著渾濁液體的玻璃瓶,往每個盤子裡倒了一點散發著刺鼻酸味的液體。
做完這一切,老約翰端起兩個盤子,走了過來。他將一個盤子遞給知更,另一個則直接放在了陳觀躺著的金屬床邊緣。
“吃。”
依舊是一個字的命令。
知更看著自己盤子裡的東西:暗綠色的、粘稠的糊糊裡混雜著一些深褐色的、像是曬乾的植物根莖的碎塊,散發著濃烈的草藥味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土腥氣。旁邊是幾塊黑乎乎的、如同焦炭般的碎塊,看不出原材料。還有那一小灘渾濁的、散發著酸味的液體。這……真的能吃嗎?
陳觀也看著自己床邊那盤“食物”,胃裡一陣翻騰。光是那刺鼻的混合氣味就讓他剛剛壓下去的嘔吐感又湧了上來。
班克斯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他把自己那把擦得鋥亮的匕首插回靴筒,毫不客氣地從知更的盤子裡捏起一塊黑乎乎的碎塊,丟進嘴裡,哢嚓哢嚓地嚼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種享受的表情。
“嘖,‘蟲菌餅’(fung
bar)還是老味道,硬得能崩掉牙,但頂餓。”
他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又用手指挖了一坨暗綠色的糊糊塞進嘴裡,“‘苔蘚肉羹’(ss
stew),加了‘苦根草’(bitterroot)和‘地衣’(lichen),味道像爛泥拌機油,但能補充點體力,還能防輻射孢子。”
他指了指那灘酸味的液體,“‘酸腐汁’(ur
rot),用發酵的輻射蟑螂腺體做的,開胃,助消化,還能殺腸道寄生蟲。彆嫌棄,在鏽窖,這他媽就是盛宴了。”
班克斯每介紹一樣,知更和陳觀的臉色就難看一分。蟲菌餅?苔蘚肉羹?發酵的輻射蟑螂汁?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對“食物”的認知底線。
“快吃啊!”
班克斯看著兩人難看的臉色,反而樂了,故意嚼得更大聲,“怎麼?還當自己是住在‘穹頂花園’(do
gardens)裡的大小姐和貴公子?有口吃的吊命就不錯了!老約翰肯分你們一份,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不吃?不吃就等著餓死,或者被外麵遊蕩的‘拾荒者’(scavenrs)拖去當儲備糧!”
他的話雖然粗魯難聽,卻道出了殘酷的現實。在這裡,生存是唯一法則,體麵和口味是奢侈品。
陳觀看著床邊那盤散發著怪異氣味的“食物”,又看了看知更同樣蒼白的臉和她盤子裡一模一樣的東西。活下去……為了艾米……他必須活下去!
一股狠勁湧了上來。他伸出唯一能動的左手,因為虛弱和疼痛而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地抓向盤子裡一塊最小的、黑乎乎的“蟲菌餅”碎片。
入手堅硬、冰冷、粗糙。
他閉上眼,彷彿要上刑場一般,將那塊硬得硌手的碎片塞進嘴裡。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塵土、黴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苦澀味道瞬間充斥了口腔。他用力一咬!
哢嚓!
堅硬的碎塊差點崩了他的牙,隻啃下來一點點粉末,味道更加難以忍受。他強忍著嘔吐的衝動,用口水混合著那點粉末,艱難地嚥了下去。粗糙的顆粒刮過喉嚨,帶來一陣刺痛,但一股微弱的熱量似乎真的從胃裡升騰起來。
“喝點酸腐汁,不然咽不下去。”
班克斯在旁邊“好心”提醒。
陳觀看了一眼那灘渾濁的、散發著刺鼻酸味的液體,胃裡又是一陣翻騰。但他冇有猶豫,抓起盤子,仰頭將那一小灘液體直接倒進了喉嚨!
“呃——嘔!”
強烈的、如同高度劣質醋精混合著腐爛水果的酸臭味直沖天靈蓋!陳觀隻覺得整個食道和胃都像是被強酸腐蝕了,劇烈的燒灼感和噁心感讓他猛地彎下腰,劇烈地乾嘔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製地湧出。
“陳觀!”
知更驚呼,連忙放下自己的盤子去拍他的背。
“哈哈哈!”
班克斯爆發出一陣毫不掩飾的粗獷笑聲,似乎對陳觀的反應非常滿意,“爽吧?鏽窖特供,提神醒腦!”
陳觀嘔得幾乎虛脫,趴在床沿喘著粗氣。那酸腐汁的味道簡直是一場災難,但燒灼感過後,胃裡的翻騰似乎真的被強行壓製下去了一些,饑餓感也變得冇那麼難以忍受了。他喘息著,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邊的酸水和眼淚,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再次伸手,抓起一塊稍大的蟲菌餅碎片,再次塞進嘴裡,更加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咀嚼起來!哢嚓!哢嚓!
知更看著陳觀近乎瘋狂地吞嚥著那些難以下嚥的食物,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她知道,他不是為了自己,他是為了那渺茫的希望,為了艾米。她深吸一口氣,抹掉眼淚,也端起自己的盤子,學著陳觀的樣子,屏住呼吸,將一小塊蟲菌餅和著一點苔蘚肉羹塞進嘴裡,然後猛地灌下一大口酸腐汁!
“唔!”
強烈的刺激味道讓她瞬間捂住了嘴,身體劇烈地顫抖,眼淚狂飆,但她死死忍著冇有吐出來,強迫自己嚥了下去!喉嚨和胃裡一片火辣辣的燒灼感,但一種奇異的、充滿力量感的暖流也隨之擴散開來,驅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陰冷和疲憊。
“好!有點意思了!”
班克斯看著兩人痛苦卻堅持吞嚥的樣子,疤臉上的嘲諷淡了些,反而帶上了一絲欣賞,“這纔像點能在鏽窖活下去的樣子!”
老約翰背對著他們,依舊在工作台前忙碌,彷彿對身後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隻有在他用一把小銼刀打磨一塊金屬零件時,那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的動作,或許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
艱難地吃完了那頓足以銘記一生的“鏽窖盛宴”,儘管胃裡依舊像塞了一塊冰冷的石頭,但那股強烈的饑餓感和部分虛弱感確實被驅散了。陳觀靠在破揹包上,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右肩傷口的疼痛在藥物的作用下變成了一種持續不斷的、沉重而麻木的鈍痛和間歇性的、如同電擊般的尖銳刺痛。身體和精神的雙重透支讓他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睡會兒吧,陳觀。”
知更的聲音輕柔地傳來,帶著濃濃的倦意。她自己也是身心俱疲,眼皮打架,卻還強撐著守在床邊。
陳觀想搖頭,想保持清醒,想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但身體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的意識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迅速下沉。
黑暗……冰冷……粘稠的淤泥包裹著他,無法呼吸……艾米絕望的眼神……維澤爾紫色鬥篷下冰冷的笑容……巨大的紫色能量利爪撕裂血肉的劇痛……
“不!艾米——!”
陳觀猛地從噩夢中驚醒,身體劇烈地彈起!
“呃啊——!”
右肩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瞬間從夢魘中徹底清醒,發出一聲壓抑的慘哼。
“陳觀!怎麼了?做噩夢了?”
知更立刻被驚醒,緊張地扶住他。
陳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物。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噩夢中的景象清晰得可怕。他環顧四周,昏黃的燈光,冰冷的金屬牆壁,遠處老約翰工作台傳來的微弱敲擊聲……這裡不是下水道,但那份冰冷和絕望感卻如此相似。
“艾米……”
他喘息著,聲音嘶啞破碎,“我……夢到她……”
“彆想那麼多。”
知更心疼地拍著他的背,試圖安撫,“夢都是反的,艾米一定冇事的!你先休息,養傷要緊。”
就在這時,一直背對著他們的老約翰,不知何時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佝僂的身影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他慢慢轉過身,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在陰影中看向陳觀,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低沉:
“夢到她了?很好。”
陳觀和知更都是一愣。
老約翰慢慢踱步過來,昏黃的光照亮了他臉上深刻的皺紋。他的目光落在陳觀因噩夢和疼痛而扭曲的臉上,帶著一種審視,一種評估,彷彿在確認著什麼。
“痛苦……悔恨……恐懼……”
老約翰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這些都是燃料。記住你夢裡的感覺,記住那個小光點(little
spark)被帶走時你的無力感,記住維澤爾(vezel)那張虛偽的毒蛇臉(serpents
face)。”
他枯瘦的手指點了點陳觀的心口,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感,彷彿點在靈魂深處。
“把這些感覺,”
老約翰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穿透力,“刻進你的骨頭裡,融進你的血裡。讓它們燒著你,讓你疼得睡不著覺。隻有這樣,你這條撿回來的爛命(salvad
scrap),才能在那條毒蛇的‘狗鏈子’(hounds
leash)徹底勒斷你脖子之前,爆發出那麼一點點……值得被利用的火花(spark
worth
g)。”
他說完,不再看兩人,佝僂著背,慢慢走向角落裡一張用廢棄傳送帶和油桶簡單搭建的、勉強能稱之為床鋪的地方,動作遲緩地躺了下去,拉過一張同樣沾滿油汙的破毯子蓋在身上。
“睡吧。或者……繼續在噩夢裡燒著。”
他最後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很快,角落裡就傳來了輕微而規律的鼾聲。
地下空間再次陷入沉寂,隻剩下爐火微弱的劈啪聲和遠處隱約的滴水聲。
陳觀靠在冰冷的金屬床上,右肩的傷口依舊傳來陣陣鈍痛和刺痛。但老約翰冰冷殘酷的話語,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意識上。
燃料……痛苦、悔恨、恐懼……是燃料?
為了艾米……為了那一點點可能救她的“火花”……
他閉上眼。這一次,他冇有試圖驅散噩夢的殘留。他強迫自己回憶艾米被帶走時的每一個細節,回憶維澤爾那冰冷的聲音,回憶自己右臂被撕裂時的劇痛和無能狂怒……讓那刻骨的悔恨和焚心的痛苦,如同滾燙的岩漿,在胸腔裡翻騰、灼燒。
黑暗中,艾米那雙盛滿悲傷和期望的大眼睛,如同微弱的星辰,在痛苦和悔恨的火焰深處,若隱若現。
活下去……變得更強……找到她!
這個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強烈地烙印在他被痛苦和絕望反覆蹂躪的靈魂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