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官渡之戰開始 第30章 文氏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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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歲除。
許都司空府,燈火徹夜。
宮城內外雖不及鄴城恢弘,卻也張燈結綵,透著一股亂世中難得的昇平氣象。
司空府邸,更是燈火通明。
曹操高踞上座,一身常服,未著甲冑,眉宇間雖帶倦色,但神色卻是飛揚。
下方文武分列,荀攸、程昱、賈詡、夏侯惇、曹仁、張遼、徐晃,張繡等皆在,人人臉上皆有振奮之色。
官渡一戰,雖未竟全功,卻已扭轉乾坤,如今河北震怖,天下側目。
曹操舉杯,聲如洪鐘:“諸君,今日除舊迎新,當共飲此杯,賀我軍威,亦賀天下將定!”
“賀司空——!”
眾人齊聲應和,聲震屋瓦。
隨即浮一大白。
曹操又道:“諸君,袁本初十萬大軍潰於官渡,此天意也,今歲除之夜,當與諸君共飲,來年必當飲馬漳河!“
眾人再飲。
滿堂轟然應諾。
夏侯惇撫掌大笑,曹仁撚鬚頷首,便是素來持重的荀攸、程昱,眉宇間也難掩喜色。
獨有一人,倚坐席間,自斟自飲,麵露哂笑。
正是許攸。
曹操目光掃過,笑容不減:“子遠獨酌,莫非嫌酒薄?“
許攸擲杯於案,酒水四濺:
“明公,若依我計,乘勝追擊,此刻豈止在許都飲宴?早該飲宴鄴城了!”
滿堂霎時一靜。
夏侯惇勃然變色,曹仁以目止之。
眾謀士皆垂首,唯聞炭火劈啪。
曹操臉上笑意更濃,指節微微發力:
“子遠銳氣,一如往昔,然兵法有雲:窮寇勿迫,袁本初雖敗,河北根基尚在……”
“根基?”許攸嗤笑打斷,“烏巢火起時,袁本初已喪膽,今其父子相疑,將士離心,正是可乘之機!”
許攸霍然起身,環視眾人,聲音帶著幾分自得,卻又故意賣了個關子:
“攸有一計,可令袁氏不戰自潰,隻是此計關乎機密,牽涉鄴城、青州,細節嘛……”
他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審視,語焉不詳地拖長了音調。
“……嗬嗬,攸暫且不便明言,以防……隔牆有耳,走漏風聲。”
他這話一出,席間眾人臉色驚變。
官渡定局之前,天下人皆以為袁本初必勝,席間不乏暗通曲款之人。
此時舊事提起,不僅是讓眾人難堪,更是讓曹操掃興。
此時,荀攸垂眸,程昱撚鬚不語,賈詡依舊麵無表情,彷彿未聞。
夏侯惇的濃眉則擰了起來,顯然對許攸這姿態頗為不滿。
曹操眼神閃爍,臉上卻綻開更加和煦的笑容,他舉起酒樽,朝著許攸虛敬一下,語氣帶著幾分親昵的調侃,卻又蘊含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子遠啊子遠,在座皆是吾之心腹股肱,何須如此謹慎?莫非連操,也信不過了,啊?”
他笑聲朗朗,彷彿隻是在說笑,但目光卻鎖住許攸,“此間絕無袁紹細作,子遠但說無妨,操與諸君,皆願聞其詳,也好為子遠查漏補缺,共襄盛舉。”
這番話,看似玩笑,實則半是命令半是請求,既給了許攸台階,也堵死了他推脫的可能。
許攸被曹操將了一軍,又享受著這種被眾人矚目的感覺,尤其是曹操那看似“倚重”的態度,讓他虛榮心大為滿足。
他這才清了清嗓子,帶著幾分“不得已而為之”的姿態。
“既然明公垂詢……也罷,此計便是……”
他將離間之策的核心道出:利用文家渠道,發文氏家書,內容直指袁譚暗通款曲,欲借外力謀取嗣位。一信兩送,故意呈於袁紹,再輔以鄴城流言,點燃袁紹心中猜忌之火,使其父子相疑。
說到此處,他臉上自得之色更濃,甚至帶著一絲不忿,聲音也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而且!攸料定此計必成,為免貽誤戰機,數日前,已遣精細之人,攜‘文氏家書’,送往鄴城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什麼?!”
“已……已遣人了?”
荀攸、程昱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愕與不可置信。
賈詡眼皮微抬,瞥了許攸一眼,又迅速垂下,彷彿事不關己,隻是心中已經瞭然。
夏侯惇、曹仁等將領亦是麵麵相覷,如此重大行動,竟未先稟明主公便私自執行,這許子遠也太過狂悖!
曹操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慣常的笑意彷彿僵硬了。
他手背青筋微微跳動,胸膛深處,一股被冒犯的怒意急速翻湧。
然而,這失態僅僅持續了一瞬。
下一刻,曹操竟哈哈大笑起來……
那笑聲洪亮,彷彿充滿了激賞與信任:“好,好一個許子遠,果敢決斷,真乃吾之奇佐也,兵貴神速,此等良機,正該如此!”
他親自執壺,離席走到許攸麵前,為其斟滿酒,語氣親昵:“子遠深謀遠慮,事事想在操之前,有子遠相助,何愁河北不定?此計若成,子遠當居首功!”
許攸見曹操如此態度,心中更是得意,隻覺得曹操果然離不開自己,當下傲然舉杯,一飲而儘,全然未覺席間眾人的複雜目光。
荀攸與程昱交換了一個眼神,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神情。
許攸雖有智計,但他這般自作主張,跋扈張揚,已犯人臣大忌。
明公此刻越是褒獎,隻怕日後……兩人心下凜然,不再多言。
賈詡則自始至終枯坐,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隻在曹操親自為許攸斟酒時,眼中閃過一絲譏誚。
許子遠啊許子遠,聰明儘用,卻不識分寸,取死之道,莫過於此。
……
與此同時,鄴城,大將軍府。
雖也是張燈結綵,準備迎接新年,但府內的氣氛卻遠比許都凝重、壓抑。
袁紹並未出席任何宴飲,他獨自坐在書房,麵色晦暗不明。
案幾上,正是文氏家書的副本。
袁紹的手指慢慢撫過,目光幽深。
本來他的心情是平靜的。
但此時此刻,官渡之敗的恥辱,烏巢焚糧的劇痛,許攸一去不回憤怒,以及……袁譚之前超出掌控的舉動——矯詔調兵、擅救烏巢、拉攏張郃高覽……
一樁樁,一件件,原本就讓他心生疑慮,此刻再結合這封“恰好”到來的密信……
“顯思……我兒……”
“莫不是迫不及待了?”
窗外,鄴城的寒風呼嘯而過,捲起千堆雪。
這個冬天,將格外漫長而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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