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椒到蒸汽機的大唐傳奇 第129章 農田裡的歎息
關中平原的秋老虎正烈,毒辣的日頭像要把大地烤焦,田埂上的黃土被曬得裂成了巴掌大的塊,踩上去簌簌地往下掉渣。李傑帶著農技隊的五個吏員,騎著租來的騾子走在鄉間小路上,騾蹄踏過揚起的塵土沾了滿身,粗布官袍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浸透,暈開一片深色的水漬,像幅抽象的地圖。
「李大人,前麵轉過那道坡,就是涇陽縣的示範田了。」打頭的縣尉王勇勒住韁繩,他那匹灰騾子吐著舌頭喘氣,鬃毛都被汗水打濕成一綹一綹的。王勇用袖子抹了把臉,指著遠處一片泛著淺黃的田地,「這幾日天旱得邪乎,井裡的水都快見底了,農戶們拚了命地搶耕,說是要趕在霜降前把冬小麥種下去,不然明年開春就沒指望了。」
李傑眯起眼,用手搭在額前擋住刺眼的陽光,隻見田地裡稀稀拉拉散佈著十幾個黑點,走近了纔看清是耕作的農戶。最顯眼的是東邊那塊二畝見方的地,三個精壯漢子正圍著一具直轅犁忙活——兩人在前頭弓著腰拉繩,麻繩深深勒進肩膀,留下兩道紫紅的印子;一人在後頭扶著犁柄,雙腿蹬地使勁往前推,臉憋得通紅;還有兩頭瘦骨嶙峋的黃牛埋著頭,四蹄在乾硬的土地上打滑,喘著粗氣往前拽,鐵犁在地裡艱難地挪動,翻起的土塊又小又淺,還帶著不少沒打碎的坷垃,像被狗刨過似的。
「籲——」扶犁的老農猛地扯了扯韁繩喊住牛,拄著犁柄直起腰來,溝壑縱橫的臉上淌著豆大的汗珠,滴在乾裂的土地上,瞬間洇成個小小的深色圓點,轉眼就消失了。他摘下頭上那頂破得露出窟窿的草帽,使勁扇著風,露出被曬得黝黑的頭皮,上麵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像撒了層鹽粒。
「張老漢,歇著呢?」王勇翻身下騾,腳剛落地就打了個趔趄,鄉間的土路坑坑窪窪,還摻著不少碎石子。他笑著打招呼,聲音裡帶著幾分熟絡。
張老漢抬頭見是縣尉,連忙直起腰,手裡還攥著那根磨得發亮的犁柄,粗糙的手掌上布滿老繭,指關節都變了形。「王縣尉來巡查啦?這鬼天氣,熱得邪乎,彆說人了,牛都快拉不動犁了。」他瞥了眼李傑,見這年輕官員穿著一身半舊的粗布官袍,腳上的靴子沾了不少泥,卻掩不住身上那股沉穩的氣度,眼神裡帶著幾分好奇和拘謹。
李傑走到直轅犁旁,蹲下身仔細打量。這具犁比他在改良坊見過的樣品還要老舊——犁轅是根丈許長的硬木,看紋理像是棗木的,被磨得油光鋥亮,前端綁著根手指粗的粗麻繩,繩結處都磨出了毛邊,套在牛脖子上的地方還沾著些牛毛;犁壁是塊鏽跡斑斑的鐵板,邊緣都捲了刃,上麵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凹痕;犁底的木頭已經開裂,用三道鐵箍勉強箍著,其中一道鐵箍都鬆了,晃悠晃悠的。
「老人家,這犁一天下來,能耕多少地?」李傑的手指輕輕撫過犁壁的裂紋,鐵鏽沾了滿指。
張老漢往地上啐了口帶著血絲的唾沫,苦笑著搖了搖頭:「能耕三畝地就謝天謝地了。你看這轅子,太長太沉,有丈二長,在地裡轉彎的時候,得三個人抬著才能轉過來,稍不留神就崴了腳。前兒個村西頭的李二,就是抬犁的時候沒站穩,閃了腰,現在還躺炕上哼哼呢,家裡的地都快荒了。」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指著不遠處的那片坡地。那裡的土色更深,看起來也更硬,幾個農戶正吆喝著四頭牛拉一具犁,其中一頭老黃牛的嘴角都吐白沫了,四條腿都在打顫,像是隨時會倒下。「那片坡地更難耕,土硬得像石頭,得用四頭牛才能拉動。牛累死的事,年年都有。去年我家的老黃牛就是耕坡地時沒撐住,倒下就沒起來……」說到這兒,老漢的聲音低了下去,眼角泛起紅,聲音也帶著哽咽。
李傑的心像被重錘猛敲了一下,悶得發疼,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他在農科院時,見過現代化的聯合收割機,一天輕輕鬆鬆就能耕幾百畝地,何曾想過在大唐,農戶們竟還過著「三牛五人,日耕三畝」的日子。他默默地摸出懷裡的水囊,遞了過去:「老人家,先喝點水吧。」
張老漢接過水囊,拔開塞子猛灌了幾口,水流順著嘴角淌進脖子裡,打濕了那件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襟。他抹了抹嘴,把水囊遞回來,眼裡閃過一絲希冀:「大人是京城來的吧?俺們聽說了,是您給咱帶來了能增產的胡椒,還弄出了新犁?」他的聲音有些發顫,「要是真有省力的犁,咱也能多種兩畝地,多打些糧食,娃們冬天就不用啃糠咽菜了。」
這話像一根尖銳的針,狠狠紮在李傑心上。他想起改良坊裡那些即將完工的曲轅犁,想起係統麵板裡那張泛黃的圖紙殘頁——上麵不僅有曲轅的角度資料,還有犁壁弧度的精確測算,甚至標注瞭如何通過調整犁底高度來適應不同土壤,連犁尖的角度都有講究,能減少入土時的阻力。
「會有的。」李傑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從懷裡掏出隨身攜帶的炭筆和一卷麻紙,蹲在田埂上快速畫著曲轅犁的草圖。炭筆在粗糙的麻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您看,這種犁轅是彎的,角度是一百三十五度,不用抬就能轉彎;犁壁是圓的,弧度六十度,翻土又深又快,而且隻用一牛一人就能拉動,一天耕十畝地都不成問題。」
張老漢湊過來看得直咂嘴,渾濁的眼睛裡閃著光,卻又帶著幾分懷疑:「這彎轅子能行嗎?看著就不結實,彆耕著耕著斷了,那可就白瞎功夫了。」
「用鐵力木做的,比您這直轅結實三倍還多。」李傑指著草圖上曲轅和犁架連線處的鐵箍,「連線處都加了鐵箍,還做了榫卯結構,雙重加固,保準耐用。」他畫完,把麻紙小心翼翼地捲起來遞給老漢,「您放心,過不了多久,這種新犁就會送到咱關中的田地裡,到時候您就不用這麼受累了。」
正說著,坡地上突然傳來一陣驚呼,還夾雜著農戶的哭喊。眾人抬頭望去,隻見那匹口吐白沫的老黃牛猛地跪倒在地,四肢抽搐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再也站不起來了。幾個農戶圍著牛,有的拍著牛背,有的抹著眼淚,哭聲在空曠的田野裡格外刺耳。
張老漢重重地歎了口氣,用袖子抹了把臉,把眼裡的濕意擦掉:「又一頭……這都是命啊。咱莊稼人,就靠這牛活命,可這牛,也遭罪啊。」
李傑望著那淒慘的場景,拳頭攥得發白,指甲深深嵌進肉裡都沒察覺。他猛地站起身,轉身對王勇說:「王縣尉,帶我去各村看看,越偏遠的村子越好,我要知道現在農戶們用的犁具都有哪些問題,都有哪些難處。」
接下來的三天,李傑跑遍了涇陽、三原、高陵三縣的二十多個村莊。他見過用了二十年的舊犁,犁尖磨得比指甲還薄,耕起地來像撓癢癢;見過農戶為了省牛力,自己拉著犁在地裡挪,肩膀被麻繩勒出深深的血痕,滲著血絲;還見過因為犁轅太長,在窄窄的梯田裡轉不開彎,隻能用鋤頭一點點刨,一天下來連半畝地都刨不完;更見過因為家裡窮,養不起牛,隻能用人力拉犁,一家三口圍著一具犁,像牛一樣弓著腰往前挪……
每晚宿在簡陋的驛站裡,李傑都在昏暗的油燈下整理筆記。他帶來的五本空白麻紙,三天下來就記滿了三本,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各種問題:「直轅犁需兩牛三人,成本過高,普通農戶難以承擔」「犁壁無弧度,翻土淺易板結,糧食產量低」「坡地耕作時易側翻,牛死亡率高達三成」「犁轅過長,不適用於梯田和窄田」……每一條都浸著農戶的汗水和歎息。
離開關中的前一晚,李傑坐在驛站的油燈下,久久沒有說話。油燈的火苗跳動著,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他調出係統麵板,曲轅犁圖紙殘頁在虛擬光屏上緩緩展開,上麵的每一個資料都彷彿在發光。他指尖輕輕劃過「135度曲轅」「60度犁壁」的標注,想起張老漢那句「娃們冬天就不用啃糠了」,想起那些在田地裡掙紮的農戶,想起那頭倒下的老黃牛,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
「必須讓貞觀犁早日量產。」他對著跳動的油燈喃喃自語,眼神堅定如鐵,「不僅要量產,還要讓全大唐的農戶都用得起、會使用。無論多難,都要做到。」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李傑就帶著三大本筆記和滿腳的泥踏上了歸途。馬車駛過高陵的農田時,他掀開簾子回望——晨曦中,農戶們又開始了一天的耕作,直轅犁在地裡緩慢移動,像一頭年邁的老牛,艱難地前行。他在心裡默唸:等著我,用不了多久,這片土地上就會響起新的犁聲,那是希望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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