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椒到蒸汽機的大唐傳奇 第139章 火候的爭執
天還沒亮透,東方剛泛起一絲魚肚白,王記鐵鋪的煙囪就率先打破了西市的沉寂,冒出滾滾濃煙。那濃煙黑得像墨,在微亮的天空中翻滾著,像一條掙脫束縛的黑色巨龍,盤旋著向上攀升,最後慢慢散開,與晨霧融為一體。熔爐裡的炭火已經燒得通紅,跳躍的火苗舔舐著爐膛內壁,把整個鋪子映照得如同白晝,連牆角堆積的那些不起眼的鐵屑,都被染上了一層橘紅色的光暈,彷彿瞬間變得珍貴起來。
王鐵匠光著膀子,露出古銅色的脊背,那上麵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疤痕,都是常年打鐵留下的勳章。他身上暴起的虯結青筋,像一條條小蛇在麵板下遊走。他往爐膛裡添了最後一捧焦炭,焦炭塊大小均勻,是他昨天親自篩選過的。隨著焦炭的加入,火苗「騰」地竄高了一截,火星「劈啪」作響,濺落在青磚地上,燙出密密麻麻的小黑點,像撒了一把芝麻。
「師父,李大人來了。」二師兄揉著惺忪的睡眼,眼角還掛著點眼屎,剛推開鋪子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就愣住了。門外,李傑穿著件素色襴衫,衣料是上好的棉布,漿洗得乾乾淨淨,手裡提著個精緻的竹編食盒,食盒邊緣還纏著一圈青布條,顯得格外素雅。他正站在朦朧的晨霧裡,身影有些模糊,像一幅水墨畫。食盒裡飄出淡淡的米香,混著爐子裡飄出的炭火氣,在寂靜的巷子裡慢慢漫開,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王鐵匠握著長鉗的手猛地一緊,鐵鉗在爐膛裡劃出刺耳的刮擦聲,「吱呀」一聲,讓人聽著牙酸。「他來乾啥?」話裡的火氣比爐子裡的炭還旺,彷彿一點就著,「難不成要盯著咱打鐵?怕咱偷工減料?」
李傑笑著走進來,腳步輕快,身上的晨露還沒乾,帶著一股清新的水汽。他把食盒輕輕放在落滿鐵屑的櫃台上,那櫃台是塊厚實的梨花木,被鐵屑劃得滿是痕跡,卻透著一股歲月的滄桑。「聽說今天要鍛打曲轅,特意帶了些剛蒸的米糕,給大家墊墊肚子,乾活纔有勁。」食盒開啟的瞬間,一股熱氣裹挾著濃鬱的桂花糖甜香湧出來,三塊雪白的米糕上撒著金黃的桂花,米粒飽滿,看著就軟糯可口,看得旁邊的大師兄直咽口水,喉結上下滾動著。
王鐵匠彆過臉去,故意不看那米糕,對著爐膛裡的鐵料冷哼一聲:「不用裝好心。咱王家打鐵有規矩,一不偷工,二不減料,三不看旁人臉色。」他用火鉗夾起那塊呂梁生鐵,鐵塊已經被燒得泛著暗紅色,像塊凝固的血痂,表麵還有些細微的紋路。「這火候正好,能打了,再燒就過了。」
「等等。」李傑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鐵塊上,眼神專注。晨光從門板縫隙鑽進來,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像小扇子似的。「還得再燒一刻鐘。」他指著鐵塊表麵,語氣肯定,「您看這紋路,暗紅色說明溫度剛過六百攝氏度,鐵裡的硫、磷這些雜質還沒跑乾淨,打出來的犁轅容易脆裂,用不了多久就得斷。」
王鐵匠把鐵鉗往爐壁上一磕,「當」的一聲,火星濺了李傑一褲腳,在他的素色襴衫上燙出幾個小黑點。「你懂個屁!」他黝黑的臉上因為生氣泛起油光,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流過下巴,滴在胸前的汗毛上。「這是呂梁鐵,含碳量高,是最好的鐵料,燒到發白就徹底廢了!鐵水會『死』,就像冬天凍住的河,脆得能當玻璃砸!當年我爹就吃過這虧,一爐好鐵全毀在火候上,他蹲在爐邊哭了整整一夜,那聲音,我現在想起來都難受!」
大師兄趕緊點頭附和,臉上堆著笑:「對對對,我也聽說過,老話說『生鐵怕過火,熟鐵怕欠火』,呂梁鐵就得這火候才合適,才能打出好東西。」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瞟了眼櫃台上的米糕,喉結又忍不住上下滾動了一下,鼻尖似乎都縈繞著那股甜香。
李傑沒理會王鐵匠的火氣,從懷裡掏出個巴掌大的銅製小玩意。那是他用賣胡椒賺來的收益,請城裡最好的銀匠打的溫度計,表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刻度,精細無比,每個刻度之間還標著細小的分劃。「這是我自製的『測溫計』,您看,現在指標指在六百五,還得再燒到八百攝氏度,也就是鐵塊發白的時候,雜質才能隨著煙跑出去,鐵料才更純。」他把溫度計遞過去,銅麵上光滑如鏡,清晰地映出王鐵匠漲紅的臉。
王鐵匠一把揮開溫度計,銅器「哐當」一聲撞在鐵砧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鋪子裡回蕩。「少拿這些邪魔外道的東西糊弄人!」他抓起一把沉甸甸的鐵錘,往鐵砧上狠狠一砸,「咚」的一聲,震得鋪子裡的工具都跟著顫動。「今天這鐵,我說能打就能打!我打了三十年鐵,還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
「王師傅。」李傑的聲音沉了下來,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那具老舊的直轅犁,犁身上鏽跡斑斑,卻被擦拭得很乾淨。「您是怕燒到八百度,打不出您想要的『脆』吧?」
這話像一根鋒利的針,精準地紮在王鐵匠心上,他猛地轉過身,眼睛瞪得像銅鈴,彷彿要噴出火來:「你胡說什麼!我王某人做事光明磊落,什麼時候有過這心思?」
兩人的目光在爐膛前激烈相撞,空氣中彷彿都被燒得發燙,帶著一股火藥味。大師兄縮著脖子躲在風箱旁,大氣都不敢喘,手裡的風箱杆都快被他攥斷了。二師兄攥著刨子的手沁出了汗,手心濕滑滑的,連爐子裡的火苗都彷彿屏住了呼吸,跳動得慢了幾分,似乎也在緊張地看著這場較量。
「我沒胡說。」李傑撿起地上的溫度計,用袖子輕輕擦去上麵的鐵屑,動作輕柔。「呂梁鐵確實含碳高,但隻要控製好降溫速度,根本不會脆。您堅持低溫鍛打,無非是想讓這犁轅看著結實,實則內裡疏鬆,耕地時一受力就斷,好證明您是對的,新犁行不通。」
王鐵匠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像被人潑了墨又擦了一半的布,十分難看。他沒想到李傑竟然連這都看穿了,心裡又驚又氣,嘴裡卻依舊強硬:「一派胡言!我打了三十年鐵,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還能不如你個毛頭小子懂鐵?」
「那不如各退一步。」李傑忽然笑了,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他指著爐膛裡的鐵塊,「就燒到橘紅色,七百攝氏度如何?這個溫度既能逼出部分雜質,讓鐵料更純,又不會讓您擔心的『鐵水死了』,您看行嗎?」
王鐵匠盯著鐵塊,那暗紅色正在慢慢向橘紅轉變,像夕陽染透了雲層,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亮。他沉默了半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裡的鐵鉗,鐵鉗上的紋路都被他摸得光滑了。終於,他從牙縫裡擠出個字:「行。」聲音乾澀,帶著不情願。
一刻鐘後,鐵塊被燒得像塊融化的金子,泛著溫暖的橘紅色,表麵還有一層淡淡的光澤,彷彿有液體在流動。王鐵匠咬著牙,用火鉗把它拖出爐膛,「啪」地一聲摔在鐵砧上,火星濺得比人還高,像放了一場小型的煙花,落在地上,慢慢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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