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椒到蒸汽機的大唐傳奇 第177章 禦書房的質問
朝會散去時,日頭已過正午,金色的陽光穿過紫宸殿的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金粉。李傑剛走出殿門,內侍總管李德全就邁著小碎步迎了上來,他手裡捧著個紫檀木托盤,托盤邊緣雕刻著纏枝蓮紋,上麵放著一盞尚冒著熱氣的雨前龍井,茶盞是越窯的青瓷,釉色如冰似玉,杯沿還沾著幾粒細小的茶毫。李德全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眼角的皺紋裡都透著謹慎:「李大人留步,陛下有請您到禦書房敘話。」
李傑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朝服上的盤扣,那枚黃銅扣被體溫焐得溫熱,邊緣被摩挲得光滑圓潤。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出,朝會上雖暫時化解了危機,但劉禦史那封奏摺裡的「通敵」二字,就像根淬了毒的刺,深深紮在帝王心裡,不拔乾淨始終是禍患。「有勞李總管帶路。」他微微頷首,接過茶盞抿了一口,茶湯清冽,帶著淡淡的蘭花香,順著喉嚨滑下,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沉鬱。
穿過抄手遊廊時,廊下的朱漆柱子被陽光曬得發燙,用手一摸,能感覺到細微的木紋。廊外的玉簪花正開得熱鬨,粉白的花瓣上沾著晶瑩的露珠,被風一吹簌簌作響,偶爾有花瓣飄落,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雪。李德全在前頭引路,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閒話:「今兒這日頭可真毒,陛下在禦書房批閱奏摺都出了層薄汗,剛讓小的換了盆新冰呢。那冰是從太液池鑿的,晶瑩剔透,放在銅盆裡鎮著奏摺,彆提多舒服了。」李傑隻是「嗯」了兩聲,目光落在遠處宮牆上的琉璃瓦上,那些瓦當在陽光下閃著金光,龍紋虎紋的圖案清晰可見,像無數雙窺視的眼睛,讓人心裡發緊。
禦書房的門檻比彆處高出三寸,李傑抬腳邁進去時,聽見裡麵傳來「嘩啦」的翻紙聲,帶著紙張摩擦的粗糙質感。房間比他想象中寬敞,足有尋常百姓家的三間房那麼大,正中擺著一張長約丈餘的梨花木書案,案頭堆著半尺高的奏摺,最上麵那本的封皮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露出裡麵泛黃的紙頁。書案左側放著個青銅筆洗,裡麵盛著清水,水麵上漂浮著幾縷墨絲;右側是個硯台,硯池裡的墨汁烏黑發亮,散發著淡淡的鬆煙香。李世民正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身上的龍袍卸下了沉重的十二章紋,隻穿了件素色的常服,領口和袖口繡著暗紋的流雲圖案,腰間係著玉帶,玉扣是上好的和田白玉,碰撞時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
「來了?」李世民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眼角的細紋在光線裡格外清晰,像刀刻斧鑿一般。他指了指書案前的矮凳,那凳子是用紫檀木做的,上麵鋪著軟墊,繡著仙鶴延年的圖案:「坐。」
李傑剛要謝恩,就見李世民拿起案角的奏摺,「啪」地扔在他麵前的地上。奏摺散開,露出裡麵用硃砂圈出的「通敵」二字,紅得刺眼,像滴在宣紙上的血,暈開了一小片。「自己看。」帝王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可那雙眼眸沉得像深潭,裡麵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懷疑,有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讓人不敢直視。
李傑彎腰撿奏摺時,看見地磚縫隙裡嵌著些墨漬,想來是陛下批閱奏摺時不慎滴落的,已經乾涸發黑。他把散頁捋整齊,重新用細麻繩裝訂好,才發現這奏摺的紙頁邊緣已經起了毛,紙麵上還有不少褶皺,顯然被反複翻看了許多遍,連字裡行間都透著被手指摩挲的痕跡。「陛下,臣以為此乃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李世民走到書案後坐下,手指在奏摺上重重一敲,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劉禦史說你用的鐵料是西域走私來的,還說你和突厥人暗中勾結,用新犁做幌子禍亂我大唐農桑。李傑,你且告訴朕,這貞觀犁的鐵料,到底從何而來?」
最後幾個字說得極重,震得案頭的銅筆洗都嗡嗡作響,水麵上的墨絲也跟著晃動起來。李傑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紙冊,那紙冊用桑皮紙裝訂而成,封麵寫著「皇家冶鐵監出庫清單」幾個大字,字型工整有力。他雙手捧著遞上前:「陛下請看,這是皇家冶鐵監近三個月的出庫清單。」他手指在紙頁上劃過,指甲蓋劃過紙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三月初七領精鐵五千斤,用於打造第一批試驗犁;四月廿三領镔鐵三千斤,皆用於改良犁鏵……每一筆都有監官的簽字畫押,還有入庫時的火漆印,編號與冶鐵監的台賬能一一對應,陛下可隨時派人查驗。」
李世民接過清單,指尖沾了點唾沫,一頁頁仔細翻看,動作緩慢而認真。陽光從窗欞斜射進來,照在他鬢角的白發上,泛起一層銀光,連發絲間的灰塵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期間還時不時停下來,對著上麵的數字和簽名喃喃自語,像是在覈對什麼。最後,他才把清單放在案上,眉頭卻依舊沒舒展,反而擰得更緊了,像打了個死結:「就算鐵料來源沒問題,那西域走私鐵的說法,總不能是空穴來風吧?劉禦史總不至於憑空捏造。」
「陛下明鑒。」李傑從隨身的藤箱裡取出兩塊鐵料,那箱子是用青藤編織的,上麵還纏著細麻繩,帶著一股草木的清香。一塊鐵料泛著青黑色,表麵坑窪不平,還有不少細小的孔洞;另一塊則銀亮光滑,斷麵細密,泛著金屬的光澤。「這塊青黑色的,是臣從西市鐵匠鋪買來的舊犁殘片,那鋪子是張萬貫的遠房親戚開的。」他拿起案頭的小銅錘,那錘子是用來敲碎墨塊的,小巧玲瓏,卻十分結實。他輕輕敲在青鐵上,隻聽「哢嚓」一聲脆響,鐵料應聲斷裂,斷口處泛著灰敗的光澤,還帶著不少砂眼。「此鐵含硫量過高,延展性極差,稍一受力就會崩裂,正是西域走私進來的劣質鐵。臣曾讓農技隊的人試過,用這種鐵打造的犁,耕地時稍微碰到硬點的土塊就會斷裂。」
他又拿起那塊亮鐵:「這塊是皇家冶鐵監的精鐵,陛下請看。」說著將鐵料彎曲成弧形,弧度幾乎達到九十度,鬆開手後依舊保持原狀,沒有絲毫斷裂的跡象。「臣敢斷定,劉禦史口中的『西域鐵』,實則是舊犁商為壟斷市場,走私進來的劣質鐵料。他們用低價搶占市場,成本極低,賣價卻隻比臣的貞觀犁便宜三成,利潤空間極大。如今被貞觀犁衝擊,生意難做,便反咬一口汙衊臣,實屬卑劣行徑。」
李世民接過兩塊鐵料反複檢視,又用指甲在斷口處颳了刮,指尖沾了層黑灰,還有些細小的鐵屑。他把鐵屑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撲麵而來。「你是說,那些舊犁商用這種破爛鐵糊弄百姓?」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震怒,案頭的鎮紙都被震得跳了跳,發出「哐當」一聲,「難怪去年華州報上來的農具損耗率比往年高了三成!朕還以為是農戶使用不當,原來是這些奸商在作祟!」
「陛下聖明。」李傑趁熱打鐵道,「臣在推廣新犁時發現,關中農戶用的舊犁,十有**是這種劣質鐵打造的。他們買回去用不了半年就會損壞,隻能再買新的,看似便宜,實則更費錢。有個農戶跟臣說,他一年要換三具舊犁,算下來的錢,足夠買半具貞觀犁了。」
李世民沉默著捏緊了那塊青鐵,指節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顯然是動了真怒。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聒噪,「知了知了」地叫個不停,叫得人心煩意亂,像是在為這些奸商的行徑呐喊助威。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你說的這些,朕會派人覈查。但那些流民和倒閉的犁鋪……總不能都是假的吧?」
「陛下,」李傑打斷道,語氣堅定,「臣已派人去長安周邊村鎮查訪,所謂『三百六十家犁鋪倒閉』純屬誇大其詞。據臣所知,真正關門的不過二十餘家,且多是平日裡欺行霸市、以次充好之輩,早就被百姓怨聲載道。至於那些流民……」他頓了頓,眼神銳利起來,「臣懷疑是張萬貫等人刻意安排的。臣的人查到,那些流民裡有不少是長安城裡的地痞流氓,平日裡靠敲詐勒索為生,根本不是什麼鐵匠。」
李世民沒接話,隻是拿起案上的朱筆,那筆是用紫毫做的,筆鋒銳利。他在奏摺上寫了個「查」字,筆尖劃破紙麵發出刺耳的聲響,墨汁透過紙背,在下麵的墊紙上也留下了痕跡。「你先回去吧,此事朕自有定論。」
李傑躬身告退時,聽見身後傳來冰塊撞擊瓷碗的聲音,清脆而冰涼,想來是陛下煩躁地用冰帕敷了額頭。走到門口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隻見帝王獨自坐在空曠的書房裡,身影被窗外的陽光拉得很長,投在牆上,像個孤寂的剪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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