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狼煙北平開始 第57章 偽署秘辛與琴音暗號(1939 年 4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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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北平還裹著殘冬的寒氣,楊絮剛冒頭就被北風卷得滿地亂滾,黏在日軍崗樓的鐵絲網,像極了掛著的碎棉絮。周明遠揣著方景林塞來的銅製懷表
——
表蓋內側刻著
“修表”
二字,是新的接頭暗號
——
蹲在米市大街的剃頭攤後,盯著斜對麵的偽華北政務委員會教育總署。灰磚樓前的日軍崗哨比上月多了兩重,步槍上的刺刀在慘淡日光下閃著冷光,門口停著輛黑色轎車,車標被日軍膏藥旗遮了大半,正是偽督辦周作人的座駕。
“周督辦的車剛進院,聽說今兒要簽文教經費的批文。”
文三兒推著洋車過來,車座上搭著件半舊的藍布長衫,“方警官說線人姓張,是總署的文書,左手無名指有塊墨疤
——
瞧見沒?那個戴黑框眼鏡的。”
周明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穿灰布西裝的中年男人正從大門出來,袖口磨得發亮,手裡攥著個牛皮紙袋,手指間果然有塊青黑色的印記。男人剛要上黃包車,斜刺裡突然衝出個穿綢緞馬褂的胖子,扯著嗓子喊:“張文書!王委員長的飯局可不能遲到!”
是偽華北政務委員會的參議,周明遠在方景林給的漢奸名錄上見過照片。
張文書的臉瞬間白了,勉強笑道:“劉參議,卑職還有公文要送……”
話沒說完就被胖子拽住胳膊:“王委員長說了,今晚宴請日軍駐華北方麵軍的長官,少了你這筆杆子可不成!”
兩人拉扯著往衚衕口走,牛皮紙袋的邊角蹭到牆根,掉出半張印著
“經費清單”
的紙片。
文三兒突然咳嗽起來,故意把洋車往牆邊撞,車鈴鐺
“叮鈴”
響了三聲
——
這是
“有機會”
的暗號。周明遠趁機彎腰係鞋帶,指尖飛快將紙片攏進袖口,油墨味混著塵土味嗆得他鼻腔發疼,上麵
“特彆公費三千元”
的字跡刺得眼睛發酸
——
這可是普通教授半年的薪水。
剛要起身,崗樓裡的日軍突然端著槍走出來,刺刀尖幾乎戳到文三兒的鼻尖:“你的,良民證!”
文三兒手忙腳亂地掏證件,洋車鈴鐺
“當啷”
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時,故意將車把往日軍腿上撞:“太君饒命!車把鬆了!”
周明遠趁機往衚衕深處退,聽見身後傳來日軍的怒罵聲,才鬆了口氣。
掌燈時分,周明遠在廣德樓戲園後門等張文書。戲裡正唱著《玉堂春》,“蘇三離了洪洞縣”
的唱腔混著夜風飄出來,突然有片楊絮落在肩頭
——
是暗號。他轉身進了旁邊的煤鋪,張文書正縮在煤堆後,眼鏡片上沾著煤末,手裡緊緊攥著個油紙包。
“日軍要拿文教經費填軍費窟窿,下週就會停發所有中小學的課本費。”
張文書的聲音發顫,從紙袋裡掏出本《論語》,書頁間夾著張薄紙,“這是各學校的經費明細,還有日軍強征學生做勞工的名單
——
我兒子就在彙文中學,要是被他們發現……”
他的手指摳著書脊,指節泛白,無名指的墨疤格外顯眼。
周明遠摸出懷表開啟,表蓋內側的
“修表”
二字在燭光下清晰可見:“方警官已經安排你兒子轉學去保定,這是通行證。”
剛把燙金的路條遞過去,煤鋪外突然傳來日軍的皮鞋聲,“哐當”
一聲,門被踹開了。
“裡麵的人出來!”
日軍士兵舉著槍進來,煤屑被燈光照得漫天飛。張文書腿一軟差點摔倒,周明遠趕緊扶住他,將《論語》塞進煤堆縫隙,故意把懷表扔在地上:“太君,我們是買煤的!這表剛掉了……”
日軍彎腰撿懷表的瞬間,戲園方向突然傳來
“砰”
的一聲槍響,緊接著是段小樓沙啞的唱腔:“聽他言嚇得我心驚膽怕……”
是方景林按約定製造的混亂!日軍罵了句,急匆匆往外跑。周明遠拉著張文書從後窗翻出去,衚衕裡全是四散的戲迷,文三兒的洋車正等在拐角,車座下藏著把鐵鍬
——
萬一被追就能挖地道藏身。
“往南跑!磚窯那邊有接應!”
周明遠推張文書上車,剛要轉身,就看見張文書從懷裡掏出個銅墨盒:“這是總署的印章拓片,或許有用!”
墨盒冰涼,上麵刻著
“教育總署”
四個字,邊緣還沾著乾涸的印泥。
洋車剛啟動,身後就傳來軍犬的叫聲。文三兒猛地拐進窄衚衕,車輪碾過積水濺起老高,張文書死死抓著車座,眼鏡滑到鼻尖:“上週王委員長離任,連庫房的煤油都搬空了,這些漢奸……”
話沒說完,前方突然出現日軍巡邏隊,文三兒眼疾手快,拽著兩人躲進旁邊的棺材鋪。
鋪子裡彌漫著桐油味,周明遠屏住呼吸,聽見日軍的皮鞋聲從門口經過,軍犬在棺材上嗅來嗅去。文三兒突然學了聲貓叫,手指指向前排的壽材
——
棺蓋縫裡塞著張戲票,是段小樓的《定軍山》。周明遠瞬間明白,悄悄將拓片塞進棺底的暗格,剛蓋好蓋子,就聽見外麵傳來段小樓的唱詞:“帳下休教有淚痕……”
是
“有尾巴”
的暗號!他剛要提醒,就看見張文書突然站起來,往門外扔了個煤球。日軍以為有人偷襲,紛紛舉槍射擊,文三兒趁機喊:“快跑!”
三人踩著棺材跳後窗,楊絮在槍聲裡飛得更高,像極了飄著的紙錢。
跑到護城河時,天已經黑透了。方景林帶著兩個偽警察在等著,警服上沾著泥,手裡的槍還在冒煙:“後麵的日軍被我們引開了,快上船!”
張文書握著銅墨盒,聲音哽咽:“我總算做了件對得起良心的事……”
周明遠拍他的肩膀,看見遠處偽政府的燈火亮得刺眼,像插在北平心臟上的毒針。
船行到河心,文三兒突然指著岸邊:“那不是段老闆嗎?”
周明遠望去,段小樓抱著月琴坐在柳樹下,琴絃上纏著根紅繩
——
和老鄭綁電台零件的紅繩一模一樣。琴聲隨著水波飄過來,正是《定軍山》的調子,沙啞卻堅定,在暗夜裡傳得很遠。
“他這是在給咱們放哨呢。”
方景林低聲說。周明遠摸出懷表,表針指向亥時三刻,表蓋內側的
“修表”
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知道,這枚懷表不僅記著時間,更記著無數像張文書、段小樓這樣的人
——
他們在黑暗裡堅守,就像這河上的漁火,再暗也不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