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18章 士昂歸心
成都夏王府的書房裡,張行剛放下批閱完的兵部條陳,林勝文便悄聲入內,遞上一份名錄。
「大王,華陽百姓遞上來的,關於文士昂的薦書……還有聽風處剛打聽到的一件事。」
張行接過,先掃了一眼那厚厚的、按滿紅指印和簽名的聯名薦書,接著,他的目光落在林勝文隨後呈上的密報上。
「生祠?」張行濃眉微挑,眼中閃過真正的訝異與探究,「百姓自發所立?」
「是,」就在華陽城外一處清淨地,百姓感念其清廉愛民、治理有方,也正是因此,纔有這聯名上書,懇請大王留用文知縣。
另外,昨日府外,來了好些華陽百姓,不顧大王新頒的廢除跪拜禮之令,竟齊刷刷跪在青石板上,口口聲聲隻為替文士昂陳情!值守兄弟好說歹說才勸住,沒讓事態擴大。」
「能讓百姓如此傾心,不惜違製聯名,甚至跪請……此人絕非等閒!勝文,即刻傳令,召文士昂,王府見駕!」
午後,文士昂(明末確有此人,先任華陽知縣,後升工科給事中,崇禎末年,任四川威茂、雲南臨安兵備道,1648年準備密謀反清,事泄被捕,慷慨就義)在王府侍衛引領下,穿過肅穆迴廊。
他年約四旬,麵容清臒,一身洗得發白卻漿燙得筆挺的七品鵪鶉補服,步履沉穩,眼神平靜,隻是心中那麵鑼鼓,敲得比縣衙升堂時還要急促幾分。
(文士昂內心獨白:王府深似海,這位張大將軍……不,如今是不是該稱大王了,召見我這前朝知縣?是福是禍?……)
「華陽知縣文士昂,見過張將軍。」他在書房門口站定,深深一揖,動作標準,刻意保持著距離。
(文士昂內心獨白:禮多人不怪,稱聲將軍,總比梗著脖子喊逆賊,然後掉腦袋強!新朝新氣象?且看看這位大王是何等人物再說。)
「文知縣請起,看座。」
「謝將軍。」文士昂在錦凳上坐了半邊,雙手平放膝上,眼觀鼻,鼻觀心,姿態恭謹卻疏遠。
張行開門見山:「文知縣可知,本王為何召你前來?」他用了本王,是新朝的自稱。
「下官愚鈍,還請將軍明示。」他依舊堅稱將軍。
「本王聽聞,文知縣乃大明進士,素有清名,此前雖在大明為官,也算一方能吏。
本王心中有一問,想請教文知縣,你,可是那等愚忠前朝、寧死不折節的忠臣?」
文士昂緩緩抬起頭,那雙平靜的眼眸深處,彷彿在說:來了,果然如此。
(文士昂內心獨白:好個開門見山!這反賊頭子……倒是不玩虛的,上來就問忠不忠,這誅心之問,叫我如何作答?
說忠?怕是他下一秒就要成全我忠臣之名,說不忠?我文士昂半生清名,豈不自汙?罷了,走個中庸之道吧。)
「將軍此言,莫非是想招攬下官?」他巧妙地避開了直接回答,反而將問題拋了回去。
「下官雖非大賢大才,亦非不知變通之迂腐蠢物!然,忠臣不事二主,此乃士人立身之根本。
下官食大明之祿,自當守大明之節,將軍雄才大略,自有海內賢才相投,何必強求一介區區縣令?」
張行聞言,臉上並無怒色,甚至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此人,有點意思。
「招攬?」張行忽然笑了,笑聲中帶著奇特的輕鬆和一絲揶揄,「文先生,你誤會了,本王今日召你前來,起初,並非本王有意招攬於你。」
文士昂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茫然。
張行拿起案頭那份聯名薦書,示意侍衛遞給文士昂。
「是它,是華陽縣的數萬百姓,聯名上書,懇求本王留用你這位父母官!是他們,不忍見你的才華就此埋沒,不忍見華陽縣失去一位真心為民的好官!」
文士昂疑惑地接過文書,當他看清那密密麻麻、按滿指印的薦書時,平靜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認得其中許多名字,是縣裡的老農、小販、貧苦人家……張老漢?李二嫂?連……連西街那個瘸腿的孤老趙伯都按了手印?
這份沉甸甸的信任,讓他心頭震動,一股暖流夾雜著酸澀湧上喉頭。
接著,張行的聲音再次響起,:「還有,就在昨日,王府之外,跪滿了從華陽遠道而來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
他們不顧本王新頒的廢除跪拜禮之令,齊刷刷地跪在府前青石板上,聲淚俱下,隻為替你說一句話:求大王留下文青天!」
他隻覺得手中的薦書變得滾燙無比!他彷彿看到那些熟悉的臉龐,不顧新朝森嚴的禁令,隻為給他這個小小的知縣求一條生路、求一個機會!
「他……他們……」文士昂聲音瞬間哽咽,幾乎失語,身體微微晃動。
(內心獨白:跪?!你們……你們這群憨直的傻子!跪什麼跪!新朝不讓跪啊!這青石板多涼!你們的膝蓋……你們的命……我文士昂何德何能,值得你們如此啊!)
那份赤誠,那份以生命相托的沉重情誼,那份何至於此的震撼與心痛,瞬間衝垮了他心中那道名為忠臣不事二主的堅固堤防!
什麼大明?什麼新朝?在眼前這份滾燙的、由無數普通百姓的生命與信任凝聚而成的薦書和那驚心動魄的跪請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張行看著他劇烈波動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站起身,走到文士昂麵前。
「文先生!百姓之情,重逾泰山!他們不忍明珠蒙塵,不忍好官埋沒,甚至不惜違製下跪,也要為你求得一個繼續守護華陽的機會!
這份心意,這份以命相托的信任,你忍心辜負嗎?你忍心讓他們失望嘛?
民心所向,即為天命!本王創立大夏,要的,就是文先生這樣,能得民心、肯做實事的清廉有能之臣!
至於那些在茶樓裡蠅營狗苟、隻知鑽營權位的士紳……他們做夢都想擠進王府,想在本王這裡謀個一官半職,好光宗耀祖,蔭庇子孫。
可惜,本王這裡,沒有他們想要的捷徑!本王要的,是如文先生這般,將百姓放在心中,將責任扛在肩上的真正乾才!
文先生!華陽百姓以民心為薦,甚至不惜跪請,懇求你留下!本王亦以新朝氣象相邀!
你可願,為了華陽這方水土,為了這些將身家性命都托付於你的百姓,也為了你心中那份未竟的治世安民之誌,入職大夏,繼續擔任華陽知縣,以報百姓舉薦跪請之恩?」
看著張行誠摯的目光,感受著手中那份滾燙的民意,所有的掙紮,所有的顧慮,都徹底消失,在這一刻,隻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負了華陽父老!
他深吸一口氣,後退一步,整了整衣冠,這一次,他對著張行,也是對著那看不見的華陽百姓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
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釋然,以及一絲卸下重負後的沙啞,稱呼也隨之徹底改變:
「大王!華陽百姓之情,恩同再造!
本官……不,微臣文士昂,感念大王知遇之恩,更不敢有負華陽父老以性命相托之厚望!
微臣,願效犬馬之勞,入職大夏!必當竭儘駑鈍,治理華陽,以報百姓舉薦跪請之恩,以報大王信任之德!」
(文士昂內心獨白:罷了罷了!這頂忠臣的帽子,戴不動了!華陽父老的膝蓋和指印,比什麼忠義都重!
張行……大王……望你真如所言,是個以民為重的明主!華陽,我回來了!)
「好!文先生高義!本王得先生,華陽得良牧,實乃大夏之幸!望先生勿忘今日之言,以民為本,造福一方!華陽知縣之職,依舊由先生擔之,以全百姓殷殷期盼!」
「微臣謹記大王教誨!必不負華陽,不負大王!」文士昂直起身,神情已是一片清明與堅定。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效忠的物件,不再是虛無的王朝名號,而是腳下這片土地,和土地上那萬千以生命信任他的淳樸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