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54章 春渠汗雨
嘉陵江兩岸,金色的麥浪剛剛被勤勞的農人收割歸倉,空氣中還彌漫著新麥的清香和泥土被烈日烘烤的氣息。
保寧府五縣的大地上,一場關乎未來生計的浩大工程,已緊鑼密鼓地拉開了序幕。
在閬中、南部等沿江低窪之地,數萬應募而來的民夫,散佈在規劃好的防洪渠線上。
工地上熱氣蒸騰,汗如雨下,卻沒有往昔服徭役時的愁苦與死寂,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期盼。
「老哥,加把勁!乾完這段,領了工錢,給娃扯塊新布去!」一個赤膊的漢子抹了把汗,對著同伴喊道。
「放心!晌午那頓有油水,肚子裡有食,力氣足著呢!」同伴咧嘴一笑,鋤頭揮得更快了。
不遠處,臨時搭建的夥棚冒著騰騰熱氣,大鍋裡熬煮著菜粥,隱約可見油花和零星的肉末,蒸籠裡是實打實的雜糧饅頭。
到了飯點,民夫們排著隊,用粗瓷碗盛滿熱騰騰的飯菜,蹲在樹蔭下大口吃著,臉上是滿足的笑容。
與此同時,在那些地勢險峻、需要開山鑿石的河段,則是另一番景象。
衣衫襤褸的重刑犯,在持械軍士的嚴密監視下,搬運巨石,揮動沉重的鐵錘和鋼釺。
他們沉默地勞作著,烈日灼烤著他們光禿禿的頭頂和脊背,汗水和血水混合著滴落在滾燙的石頭上。
這是贖罪,也是新政「人儘其用」最冷酷也最直接的體現。
就在保寧府治下百姓揮汗如雨,為家園構築防洪屏障之時,千裡之外的陝西三邊總督府內,氣氛卻凝重如鐵。
洪承疇,這位以鐵腕鎮壓農民軍聞名的明廷重臣,此刻正焦頭爛額。
他麵前攤開的,是四川巡撫王維章言辭懇切、甚至帶著幾分絕望的求援信。
信中曆數張行在川北一係列「大逆不道」之舉,更強調了保寧府扼守嘉陵江上遊,威脅順慶、重慶,進而可圖成都的戰略危局。
王維章懇請洪承疇速發陝兵入川,剿滅張行這股心腹大患。
洪承疇緊鎖眉頭,手指煩躁地敲擊著桌麵,他何嘗不知此刻川北局勢危急?張行此人,行事果決,絕非尋常流寇可比。
若能早日撲滅,自是上策。然而……
他的目光掃過另一摞堆積如山的緊急軍報,全是來自陝西各地的告急文書:
「八大王」張獻忠部突破官軍圍堵,有南下湖廣之勢;
更有多股大大小小的農民軍,趁著官軍主力被牽製,在關中、陝南等地肆虐,攻城掠寨……
洪承疇長歎一聲,在給王維章的回信上沉重地寫下:
「……川北之事,本督業已儘悉。張逆凶頑,實為心腹之疾。
然陝省流寇蜂起,勢若燎原,巨酋未平,各處小股蟻聚,牽製我重兵於三秦之地,非本督坐視川危,實乃力有未逮,分身乏術……」
他頓了頓,筆鋒一轉,給了王維章一個渺茫的希望:
「……唯今之計,貴撫當督率川省現存兵馬,固守順慶、重慶、成都等要地,堅壁清野,勿令張逆輕易南下。
本督自當殫精竭慮,速靖陝氛,一旦此間局勢稍緩,必當優先抽調得力兵馬,回援川省!
屆時,本督亦當視情親率勁旅入川,與貴撫合力剿滅張逆,以靖地方!望貴撫暫忍時艱,竭力維持……」
洪承疇擲筆於案,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這封回信,與其說是承諾,不如說是空頭支票。
他深知陝西局勢糜爛,短期內根本看不到平息的希望,王維章和張令,隻能靠他們自己,在川北張行掀起的風暴中苦苦支撐了。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籠罩在這位明末能臣的心頭。
保寧府,新兵大營。
校場上殺聲震天,經過半旬嚴格訓練的新兵,已初具模樣。
張行在林勝武的陪同下,登上了校閱台,他沒有著甲,隻是一身利落的青布箭衣,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讓整個喧囂的校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都練得不錯!」張行開口,聲音洪亮,清晰地傳遍全場,「比剛來時那蔫頭耷腦的慫樣,強多了!」
台下傳來一陣壓抑的低笑和挺直胸膛的悉索聲。
「知道為什麼練你們嗎?」張行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麵孔,「不是為了出去搶錢搶糧!是為了保家!
保你們爹孃剛分到的地,保你們婆娘娃娃能安穩吃上自己種的糧!保咱們自己,能挺直腰桿做人!」
他的話語簡單、直接,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新兵們的心坎上。
「當兵吃糧,天經地義!老子保證,餉銀一文不少,按時發到你們手裡!受傷了,有醫官治!戰死了,家裡有撫恤,娃娃老子替你養!」
張行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厲,「但是!誰要是敢仗著手裡有刀槍,去欺負老百姓,去搶掠百姓的東西,那就是壞了老子的規矩!
那就是跟那些被咱們砍了的貪官惡霸一個德性!軍法無情,老子第一個砍了他!聽清楚沒有?!」
「聽清楚了!」數千新兵齊聲怒吼,張行的承諾和警告,讓他們安心,也讓他們敬畏。
離開校場,張行沒有回府,而是策馬直奔閬中城外一處熱火朝天的防洪渠工地。
他沒有驚動太多人,隻帶著幾名親衛,混在忙碌的民夫和監工吏員中。
他看到民夫們揮汗如雨,看到夥棚裡飄出的飯菜香氣,也看到傍晚時分,管事們當眾點名,將一串串銅錢實實在在地交到每個民夫沾滿泥土的手中。
張行走到一個正在領錢的老年民夫身邊,和氣地問:「老丈,工錢拿到了?數目可對?」
老丈嚇了一跳,看清是張行,激動得手足無措:「將軍!對…對對!三十文,一文不少!現結!還管三頓飽飯!
老漢我活了六十多年,頭一回給官府乾活能拿現錢,吃上帶油水的飯啊!」
周圍的民夫也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表達著感激。
張行點點頭,臉上露出笑容,隨即又嚴肅地提高聲音,確保附近的人都能聽到:
「鄉親們出力修渠,是為自己,也是為子孫後代謀福!這工錢,這飯食,是你們應得的!官府說話算話!」
他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在場的吏員和管事,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不過,我今天也把話撂在這兒!這錢,是府庫撥出來給鄉親們流汗的工錢!
誰要是敢動歪心思,剋扣一文,拖延一天,或者在這米糧飯菜上做手腳,中飽私囊——那就是喝民血、吃人肉的蛀蟲!
老子剁了他的手!誰要是發現有人敢伸手,彆怕!直接去你們所屬的縣衙,找知縣、找主簿舉報!查實了,老子賞你十兩銀子!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謝將軍!」「將軍英明!」工地上的民夫和吏員們爆發出熱烈的回應,那是對公正最樸素的擁護,也是對貪婪者最直接的警告。
吏員們更是心頭一凜,腰桿下意識地挺得更直了。
夕陽西下,將張行策馬離去的身影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