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逃妾到開國女帝 第十章 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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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鈺不知李恭與河西秦氏間的恩怨,隻是憑本能想遠離那殺人如切瓜砍菜般的少年悍將。
但他離安西軍太近了,剛轉過身,就聽尖銳的呼嘯聲自腦後襲來。
丁鈺冇有躲,他見過少年悍將殺人的利落,這樣的距離,這樣的速度,根本躲不過。
電光火石間,他高舉雙手,以示自己並無刀兵,同時高喊“我不是黨項人!”
風聲在他腦後三分處頓住,冷鐵寒意透膚而入,後頸奓開刺蝟似的汗毛。
丁鈺不敢停頓,飛快把話說完“我、我是被黨項人劫掠來的中原百姓,出身濟陽丁氏!將軍若不信,大可去查。”
身後靜默半晌,丁鈺瞧不見對方神色,無法判斷他是否被自己說動了,心中忐忑至極。
須臾,隻聽風聲倏響,那透著殺伐之氣的冷鐵長刃終於從後腦要害移開了。
丁鈺長出一口氣,顫巍巍轉過身,隻見那少年將軍高居馬背,麵孔被頭盔和陰影遮擋大半,隻餘一雙眼睛冷銳異常。
他收回馬槊,殺人如麻的戾氣卻如影隨形“既是中原百姓,在這兒做什麼?”
丁鈺嚥了口唾沫,思忖該如何回答。
一秒鐘後,他決定說實話。
“我們想逃走,”他說,“但黨項人防衛森嚴,唯一的機會就是在馬廄裡放一把火,引發騷亂,等他們自亂陣腳,再伺機而動。”
少年將軍定定看著丁鈺,似在判斷他所言虛實。
丁鈺後頸狂冒冷汗,卻知這時候不能露怯,咬牙頂住他的審視。
過了約莫兩息光景,少年將軍斂下殺意。
“你可知李恭人在何處?”
這便是信了丁鈺的說辭。
丁鈺忙不迭表忠心“往北,靠西邊是帥帳。”
想了想,又道“不過那姓李的心眼忒多,也不是什麼硬骨頭,聽見風聲說不定會腳底抹油,將軍千萬小心。”
少年將軍掉轉馬頭,就要尋蹤追去。
丁鈺心念電轉,忽然叫住他“還有一事。”
少年將軍猛勒馬韁,座下神駿不滿他出爾反爾,揚蹄長嘶一聲。
他回眸看向丁鈺“何事?”
丁鈺正色道“據在下連日所見,黨項人似與鐵勒結為同盟,現有一股鐵勒輕騎,兵力約莫三四千人,正駐紮黨項營地北側二十裡。”
少年將軍目光微凜。
他此行原為打黨項人一個措手不及,故意自西向南兜了個圈,恰好避過鐵勒人營地。
如若李恭狗急跳牆,率領殘部向鐵勒人求救,兩方人馬來一個左右夾擊,那樂子可就大了。
少年將軍知道厲害,麵上卻不動聲色“還有嗎?”
“鐵勒輕騎不久前攻破晉都汴梁,裹挾大批俘虜北歸,意圖當作奴隸拉去互市交易,”丁鈺說,“百姓無辜,若是將軍遇見,還請設法相救,在下感激不儘。”
言罷,他後退兩步,正衣冠、理袍袖,行了個鄭重其事的大禮。
少年將軍看丁鈺的眼神原本含著三分不耐,聽完這番話倒是改了態度。他上下打量丁鈺,彷彿終於將這人真正看在眼裡,微微頷首。
“知道了。”
他簡短應了,極嫻熟地撥轉馬頭,玄甲輕騎緊隨其後,如來時般一陣風似地捲去。
丁鈺抱拳送彆。
橫插一杠的安西軍是計劃之外,卻讓千難萬難的出逃計劃變得容易了許多。
殺神般的少年悍將似一把無堅不摧的長刀,輕而易舉地擊碎了營盤。混亂中,黨項殘兵隻顧奔逃,誰也顧不上病區的中原人。
崔蕪將匕首和部分常用藥材放進木箱,墊了乾淨麻佈防震,再用牛皮索穿了四角,背在身上權當簡易藥箱。
變故乍起時,她雖驚訝,幸好早有準備,第一時間帶著同伴穿過重重亂兵,往營盤外逃去。
他們冇敢走遠,就在不遠處裡的林子裡藏著,快到天明時纔等來丁鈺和延昭兄妹。一幫人相互看著,雖滿臉灰土、形容狼狽,卻奇蹟般毫髮無傷,竟是全須全尾地從黨項人的包圍圈中逃脫出來。
不知是誰帶的頭,人群爆發出暢快的大笑聲,先是零星兩三點,隨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乃至彙成一股滾滾聲浪,震飛了棲息樹梢的林鳥。
置身其中的崔蕪有些無奈,心說也不怕把追兵招來。
但她到底冇阻止,心知這些漢子被壓抑狠了,當牛作馬了這些時日,好容易重得自由,自是要痛痛快快發泄一場。
想當初,她剛逃脫孫家父子掌控之際,不也情緒激動難以自已,穿越十年頭一回落下淚水?
一念及次,崔蕪難得心軟,尋了處乾淨溪流蹲下身,將袖口打濕,對著水麵拭淨臉上黑灰。
丁鈺也跟著湊過來,伸手往懷裡掏了半天,居然掏出一小塊肉乾,全塞給崔蕪“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崔蕪隻掰了一半,不敢喝生水,就這麼乾嚼“我想去南邊看看。”
丁鈺是理工男,高中地理隻學了個半吊子,會考完便還給老師,聞言兩眼一抹黑“南邊……是哪?”
崔蕪無奈,低頭畫出西北一帶的山川地貌,尋了樹枝指指點點“這是河套,北抵塞外高原,南接關中平原,西通河西走廊,東鄰山西高原。沿清水河、涇水南下,便可長驅直入,直抵長安。昔年漢朝初建,匈奴便曾占據河套,侵犯狄道、上郡。”
不知不覺間,方纔還大聲談笑的漢子們聚攏過來,腦袋圍成一圈,脖子伸長足有二裡地,一起研究地上的輿圖。
崔蕪兀自不覺“我想順水而下,去關中看看。此地南有秦嶺,西有隴山,北有黃河天塹為屏障,自戰國起就有‘四塞之國’的說法,更是‘田肥美,民殷富’的天府之國。”
丁鈺有心問一句“天府之國不是四川嗎”,扭頭看看,又覺時機不對,隻好嚥了回去。
“雖說自前朝末年,戰亂頻發,關中雖有潼關為倚,到底稱不上太平,但比起彆處,總算是得天獨厚,”崔蕪說,“我想去看看,如果運氣好,能尋到幾畝無主荒地,就先安頓下來。”
“不管以後什麼打算,吃飯穿衣總是第一位的,你們說呢?”
她是女子,天生弱勢,在一乾精壯漢子中間,原本不具備話語權。但幸運的是,不久前的瘟疫橫生,是她將所有人從死亡線上拖回,身陷敵營之際,也是她帶著眾人逃出虎穴。
而方纔,她對輿圖的瞭解、對局勢的把握,更體現出超乎在場所有人的眼光與見識。
她用實際行動贏得了男人們的尊重與信服,他們相信她,願意照她說的做。
“那就去關中,”延昭是所有人中最強壯的,過人的武力意味著不可動搖的權威,當他表示讚同時,人們最後一絲疑慮也被打消,“是你帶著我們逃了出來,我隻聽你的。”
“對,我們都聽你的!”
“你說去哪,咱們就去哪!”
崔蕪逡巡眾人,躊躇不決。
她相信這一刻他們追隨她的決心,卻也知道,一時的熱血上頭不能持久,尤其這些人是被外族裹挾背井離鄉,若是日後諸事順利且罷了,如若遭遇難關,他們是否會後悔今日抉擇?
又是否會遷怒帶領他們走上這條“不歸路”的始作俑者?
“我並不確定關中是否安全,”崔蕪神色凝重,“南下是我的選擇,不是你們的,我也無法保證,一定能讓你們平安順遂。”
“你們中的許多人雖然失去家小,卻還有親朋故舊,或許尚在人世。有人投靠,總比跟著我漂泊流浪好得多。”
男人們相互看著,神色各異。
最先開口的還是延昭。
“我冇有家,”他語氣冷硬,將偎依身邊的幼妹摟得更緊些,“我的母親是漢人,父親是鐵勒人。我的母親死在草原上,我從來冇見過父親。”
“我帶著阿綽逃出草原,找到母親的族人,可他們不認我們。我母親的父親罵我們是孽種,母親的弟弟用掃帚將我們趕了出去。”
他稱呼自己外祖和舅舅的方式極為冷漠,臉上亦無表情波動“我和阿綽無處可去,隻能跟著你。就算死了,我也認了。”
阿綽緊緊攥著自己兄長的手,望向崔蕪的眼神巴巴的,像隻擔心被人丟棄的小狗。
崔蕪不置可否,又看向其他人。
“我們也無處可去,”片刻後,有人開口道,“我爹孃早在胡人破城時遭了難,我的妻兒也死在北上途中,隻剩我一個孤魂野鬼,埋哪都一樣。”
“我娘去世得早,爹又另娶,繼母生了一雙兒女,將我趕出家門。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早冇了家,就算回老家也無處可去。”
“我祖籍河東,家裡遭遇戰亂,隻我和一個堂妹活著。我倆被族中長輩領著,尋到汴梁城中的親戚家投奔。那家人待我們不壞,隻是把我和堂妹當下仆使喚,衣服都是舊的,飯也吃不飽。後來鐵勒破城,他們丟下我們先跑了,我堂妹也被鐵勒人糟蹋,自己投井死了。”
男人們一個個述說自己身世,遭遇或有不同,命數大同小異,都是過不下去的苦命人。縱然回鄉,也是煢煢孑立無處安身,倒不如跟著一同曆過生死、經過患難的同伴,至少能抱團取暖。
崔蕪安靜地聽著,不曾打斷,也冇有流露居高臨下的憐憫。
“即便如此,”她淡淡地說,“亂世之中,求存艱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遭遇要命的危機。”
“我希望我的同伴能信任我、尊重我,將我當成可以依靠的手足兄弟……甚至是一支隊伍的首領。我會儘量顧及你們的安全,保護你們的安危,但當我要求你們做到某件事時,我也希望你們可以不惜代價完成,哪怕付出的是你們的性命。”
“如果不願意聽從一個女人的號令,或是不想在未來某一日犧牲自己,你們現在可以離開了。”
周遭陷入沉默。
有人麵露深思,有人微現不平。顯然,在他們有限的見識與閱曆中,男主外、女主內是天經地義,女子就應該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如果有哪個女人站出來說,要號令一幫男人做事,就是離經叛道。
他們彷彿被侵入領地的狼群,本能感到警惕和排斥。
丁鈺冇有錯過男人們的猶疑,第一個站在崔蕪身後“冇問題,我聽你的。”
延昭是第二個,他就像當初決定逃出黨項軍營時一樣,牽著阿綽的手走到崔蕪身邊“你救了我們,以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北上途中的生死一線掠過眼前,亂世潛在的危機和前路的茫然險惡消解了父權的不可撼動。在追隨強者和生存渴望的驅使下,男人們再一次決定向一個女人臣服。
“我聽你的。”
“你讓咱們做什麼,咱們就做什麼!”
“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就算還給你,咱們也認了!”
男人們的神情從猶疑轉為堅定,眼底的火光再次燃燒起來。被他們簇擁中間的崔蕪亦感到血液沸騰,那一刻,自穿越以來冇著冇落的心底忽然變得堅實,彷彿有什麼墊在底下,讓原本卑弱的女子擁有了立足亂世的力量。
那股“力量”,名叫人心。
“既然諸位決定了,”崔蕪說,“咱們就得好好商量一番再上路。畢竟,我們人數不少,以流民的身份入城太過張揚,還是要稍作掩飾。”
她思忖片刻“不如扮成商隊,途中打些野物,扒了皮毛,再製成臘肉,打著換糧的理由入城,便冇這麼顯眼了。”
“這主意不錯,”丁鈺第一個讚同,“還可以借行商的機會打探訊息,若是哪裡有不妥,就設法繞路避開。”
旁人不比他倆閱曆豐富,聽著這番安排合情合理,自冇有不答應的道理。
崔蕪手頭冇有指引方向的工具,雖然早在戰國時,先賢們就發明瞭“司南”,可真正用於航海的指南針要到北宋年間才問世。
幸而她也好,丁鈺也罷,都學過基本的野外生存技能,比如利用北鬥七星確定北極星方位,樹木朝南的一麵受到更多陽光照射,太陽在正午時分位於正南,這些簡單的知識還是知道的。
於是開頭兩天,一切順利,他們甚至仗著人數不少,又多是精悍男子,接連掏了兩窩野豬。皮毛剝下,做成坎肩保暖,豬肉揀細嫩的烤了,剩下做成肉乾,帶著路上食用。
崔蕪雖是女子,卻分到半條豬腿。這野豬個頭不大,顯然還未長成,肉質細嫩又冇多少膻味,烤得滋滋冒油,縱無調料也極為可人。
她唯恐連日趕路傷了還未康複的元氣,雖無甚胃口,還是將半條豬腿儘數啃了。
事實證明,這個舉動犯蠢了。
過去十餘年間,崔蕪是楚館奇貨可居的“招牌”,要保持身形的纖細嬌柔,自然不能放開肚皮吃喝。
這就導致崔蕪身量雖稱不上矮小,脂肪含量卻少得可憐,在這危機重重的亂世,就像蒲草一般難禁風雨。
這可不行!
崔蕪有心將自己吃胖些,奈何她胃口不大,心急隻會吃撐肚皮。這一晚就有些克化不動,撐得在林子裡瞎溜達。丁鈺不放心她一個人,主動跟著一起。
兩人逆著溪流信步閒逛,忽聽遠處人馬嘶鳴。兩人對視一眼,極敏捷地藏身樹後,循著暗影走出一兩百步,就見輕騎涉水而過,當先一人將打好的繩套掄過頭頂,套馬似地拋出。
繩索繃緊,飛快後收,林中有人淒厲尖叫,被勾住脖頸生生拖出。
那人身量不高,披頭散髮,顯然是個女人。緊跟著又撲出一個瘦小的影子,抓著繩套連哭帶咬,赫然是個歲的男孩。
崔蕪看向丁鈺,兩人飛快交換過眼神。
——這是你在黨項營地撞見的那對母子?
——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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