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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樂 覬覦少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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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覬覦少師

在舞伎們中途休息的時刻,薛紅碧也在一邊繼續地絞儘腦汁,琢磨著隊形編排和舞姿呈現順序,力求從各個角度、每一環節看上去都儘善儘美。

孫內人一般默不作聲,卻是全力為薛紅碧提供輔助。但凡薛紅碧想到要什麼,她便為其跑去樂府傳話,若薛紅碧因練習時間太長,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她亦會自動接過薛紅碧的職責,指揮諸舞伎繼續往下排練。

在所有舞伎中,阿秋是任務最重的一個,因為她有大量的獨舞呈現,故而薛紅碧和孫內人對她要求都尤其嚴格。

雖然她的表現已經遠遠超出兩位教習的期待,但薛紅碧指出她的基本功和對細節的錘煉還存在精進的空間。然後,因為教習需兼顧眾人,她的單獨陪練這一任務便落在了張娥須和崔綠珠的頭上。

兩女忠心耿耿,日夜監督她用功。而阿秋亦生出想法,如若再發生當年舞部那種事情,導致主角臨時無法上台又當如何?因此她向教習提出建議,讓張娥須和崔綠珠亦將她所有的舞姿全部演練純熟,即便發生意外她不能上場,好歹亦有他人替補,還是能走完全程。

薛紅碧聽到她這個建議時,神情頗為複雜。她隻是望瞭望孫內人,看孫內人意見如何。

孫內人想也不想便道:“如此甚好。她們二人隻要能跟著你練一遍,也就是她們難得的造化。”

對於舞者來說,能現場親見、臨摹高水準的藝術表現,本身就是難得的機緣。

阿秋能迅速實現舞藝的脫胎換骨的質變,就是因為以入境觀畫之術,親眼見到前代名家凝注於白紵舞上的心血,和隔世再現的,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

還有當世第一琴樂大家顧逸,以“靈樞”琴為她調理深化氣息之功,使得她的氣息收放能迅速達到“綿綿若存有深致”的境界。

張娥須和崔綠珠能夠日日跟著她練習,象形摹畫,受其宛若天成的靈氣浸染影響,無論如何都會提升自身舞藝的造詣。

薛紅碧聽孫內人如此說,便也道:“如此也好。反正——我看阿秋那丫頭,也不像是會長期在舞部屈尊當個伎者的料子。有張娥須和崔綠珠學著些,也可以避免舞部後繼無人。”

孫內人一聽她那套“嫁人經”就想捂耳,斷然道:“阿秋不會想攀高枝的。她不是那種人。”

薛紅碧瞪眼道:“我幾時說她想攀高枝了?難道樂府就不能出女官,女的樂正、承華令、女的太樂丞,甚至女的……”

“女的太常寺卿?”孫內人又是想氣又是想笑,忍不住伸指戳上薛紅碧的腦門,低聲喝道:“連顧逸少師的位子你也膽敢覬覦,不愧是前朝開場舞第一人薛師傅。”

薛紅碧回嘴道:“我隻是覬覦他的位子,又沒覬覦他這個人,不算沒誌氣。”

她們二人隻是耳語,離正在練功的阿秋亦隔得較遠,但阿秋耳朵何等靈敏,早聽得她們提及自己,又聽到顧逸,以及“覬覦”二字,麵上就微微一紅。

她可不覬覦顧逸的位子。就憑顧逸的琴學修養,她自問再過二十年也比不上他。

那覬覦他這個人?

阿秋忽而不敢再想,自低了頭繼續拉她的筋骨。

聽到這話的,卻並不隻有阿秋的一雙耳朵。

一把清脆如黃鶯出穀的女聲笑吟吟地道:“二位教習像是對中秋的白紵舞非常之有信心嘛!都覬覦起少師大人來了,本朝看來真是人才輩出,真乃天子和萬民之福。”

這聲音卻是從迴廊的另一頭傳來的。

孫內人和薛紅碧一齊慌了神,不約而同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迴廊前方正整整齊齊排列著兩行妙齡宮人,手中均捧著鋥黑光亮的漆盤,裡麵都是光潔柔軟的白色絲紵之物。薛紅碧較為眼尖,還看到其中有些上綴有珍珠、金線與細碎水晶。

隻瞥得一眼,薛紅碧便有瞭如自噩夢中驚回的震蕩之感。

在兩行宮人的最前方,亭亭玉立著一名著黃色披帛、容貌極美的黃衫女官,一望而見的通透靈秀,嘴角還噙著一縷若有若無的微笑。

孫內人立刻整衣跪下,恭謹地道:“舞部孫辭,見過趙昭容。”

來人正是宮中主管財物的少府之首,同時亦是前朝蘭台令,前朝飛鳳四衛之中的“青鸞”趙靈應。

與“玄鵠”裴夫人穆華英的冷漠傲慢不同,趙靈應卻是笑吟吟地,一副人情周到,極好講話的樣子。

但在場的無論孫內人、薛紅碧還是阿秋,自然都不會因為她的外表而生出誤會。阿秋是因為不敢對前飛鳳四衛中的任何一位心存輕視,而孫內人和薛紅碧則是因為在宮中和在裴府,都曾風聞趙靈應為官之名。

她是禦前紅人,所有的禮數周全都隻針對相應品級的人物,斷然沒有功夫將笑臉賞給對她沒價值的人。

孫內人持身廉正,故少憂寵辱得失,隻看了宮人們手中漆盤一眼,便知應是少府送白紵舞所用之衣裳、珠飾、道具。但她所想不明白的是,這些東西隻需仆隸送來便可,誰敢驚動蘭台令趙昭容親自跑一趟?

薛紅碧剛纔信口開河,嚼舌根嚼到少師顧逸頭上,心下大為惴惴。——也不怪她慣了亂說,從前樂府之中,都是三教九流,聊天極為隨意。

後來到了裴府,她亦極少真正登堂入室,日常對著較多的仍然是下人、家伎。她亦完全想不到,一代才女趙靈應會紓尊降貴地親自踏足這棠梨苑來送東西。

趙靈應卻是美目流轉,笑意盈盈地上下打量了一遍這裡的舞伎們,倒似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彆滿意或者不滿意的地方。

她提高了聲音笑道:“二位教習剛提起少師大人,殊不知本官正是為給少師大人上個人情,才特地命少府為中秋獻舞趕製這些衣飾用品。二位對少師大人的一片美意,本官必然會代為傳達的。”

薛紅碧慌了神,跪到地上,叩頭如搗蒜道:“昭容饒命!奴婢隻是一時信口雌黃!哪裡就敢覬覦少師大人的位子了!”

趙靈應笑容不改,親手將她攙起,笑道:“教習雖為女子且處低位,卻誌向遠大,其誌可嘉,少師得知本部有此等能人,必不會見怪而隻會欣慰。”她再細察薛紅碧容貌,微笑道:“若本官記性不錯,你便是當年白紵舞的頭名,展示的是開場‘天外飛仙’這一段,不知可對?”

薛紅碧萬沒想到,趙靈應竟然如此好的記性和眼力,一眼竟能將她認了出來。一時間惶然不知如何應對。

趙靈應輕拍她肩頭,笑道:“前些日子裴公在朝堂上提起,說他家中有一名曾隨先皇後學過白紵舞的舊伎,願送來宮中協助樂府排《白紵》,想必就是你了?果真的氣派出眾,不愧是裴府出來的人,連少師都能惦記上了。”

薛紅碧被她上上下下的目光打量得全身發冷,偏生趙靈應笑容滿麵無懈可擊,她連一句辯白的話都說不出口。

趙靈應繼續親切地道:“不必如此拘束,說起來咱們十五年前亦有合作過,也算老熟人了。當年演《白紵》時,本官尚在少府做一小小織室令,當時文皇後所設計你們的舞服、包括所用之白紵,都是本官親自督察製辦的,我們也算有緣了。”

薛紅碧被這位禦前紅人、今上所有詔書出自其製的蘭台令親攜著手,如至交好友般殷殷閒聊,又不明何意,已自嚇得魂不附體,隻得將求救的眼光投向孫內人。

孫內人雖然不明白為何“嚼舌根”的其實是她和薛紅碧兩人,而趙靈應卻偏似盯上了薛紅碧,半點正眼都不曾看她,卻也隻得儘力周旋道:“不想妾等當年之衣裳,竟是出自蘭台令大人之蘭心蕙質。今日不但《白紵》輝光得以重現,又得大人再為製備衣裳,舞部上下備感榮耀。”

卻未想到,平平無奇的她這一句話出,卻偏似入了趙靈應之耳。

趙靈應放下薛紅碧一隻保養得極好、此刻卻已然冷汗濕透的纖手,直走到宮人所捧之漆盤麵前,順手就抖開一件潔白如雪的生絲白衣,深情地撫摸著領口金線紋繡的珍珠、水晶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這話說的不僅是男子對女子的珍重,更應是女子對自身韶華的珍重。

“看看吧,一旦人生中某一段時光過去,那金縷衣便再也穿不到你身上。

“即便勉強穿上,容顏不再,往事已矣,衰敗的容貌亦隻會被金玉的光輝襯托得更加老醜。這便是人一生無法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的含義。”

孫內人倒沒什麼,但薛紅碧身為從前當紅舞伎,最怕便是人說她色衰老醜。這話當麵說出來,她已自變了臉色,若是彆人她當場就要發作了,但對方是地位遠遠高於她的蘭台令大人,她隻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兒,強抑心中怒火,臉色已然漲成了紫紅。

在阿秋,卻是心中暗自詫異。以趙靈應的身份地位,絕不至於和一個前朝舞伎過不去,更犯不著特地諷刺她年老色衰。她這感慨,倒更像是有感而發,而非針對薛紅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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