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仁傑之裂國 第174章 殘局落子
天牢的審訊,彷彿一場漫長而殘酷的剝皮抽筋,已將李昭德從權傾朝野的宰相,剝離成一具僅存呼吸、背負著滔天罪名的空殼。
當關於“九幽起源”的駭人秘辛被女皇特使強行中止記錄後,石室內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隻剩下油燈燃燒的劈啪聲和李昭德粗重如風箱的喘息。
書記官將方纔記錄的所有供詞整理成冊,厚厚的一遝,墨跡未乾,散發著濃鬱的黑與紅交織的氣息。
那是陰謀的顏色,是鮮血的顏色。
女皇特使拿起供狀,走到李昭德麵前,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李昭德,畫押吧。”
兩名獄卒上前,將癱軟如泥的李昭德強行架起,握住他顫抖不止、沾染汙穢的右手,蘸滿了殷紅的印泥,朝著供狀末尾按去。
就在那指尖即將觸碰到紙麵的刹那,李昭德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氣力,猛地掙紮了一下,抬起頭,用儘最後的力氣嘶聲道:“等…等等!”
狄仁傑目光微凝,抬手示意獄卒暫停。
李昭德渾濁的眼睛裡,竟迴光返照般燃起一點微弱而詭異的光,他死死盯著狄仁傑,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嘶啞:“狄…狄懷英…我…我認罪…我畫押…但…但我還有一個請求…”
“講。”狄仁傑語氣平靜。
“讓…讓我見一個人…最後一麵…”李昭德的眼神飄忽,彷彿陷入了某種遙遠的回憶,“廢太子…李賢…我想…見見他…”
廢太子李賢!
那個因謀逆罪被廢,最終被賜死的皇子!
李昭德在此刻提出要見他,意欲何為?
是臨終懺悔,還是另有所圖?
女皇特使臉色驟然一變,厲聲喝道:“李昭德!休得胡言!廢太子早已薨逝,你…”
狄仁傑卻抬手製止了特使,他凝視著李昭德那雙充滿複雜情緒的眼睛,那裡有悔恨,有不甘,有絕望,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牽掛?
他緩緩道:“李賢已逝,你見不到他了。”
李昭德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身體再次癱軟,喃喃道:“是了…是了…他…他已經不在了…是我…是我對不起他…”兩行渾濁的淚水,竟從他乾涸的眼角滑落。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崩潰,讓石室內眾人皆感意外。
李昭德與廢太子李賢之間,似乎還有著不為人知的糾葛。
片刻的失態後,李昭德彷彿徹底放棄了所有掙紮,他任由獄卒抓住他的手,在那份決定他命運的鐵證上,按下了沉重而鮮紅的指印。
指印落下,如同蓋棺定論。
但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是意識到“星火計劃”已難以保全,他望著狄仁傑,用一種近乎氣聲的語調說道:“‘星火’…核心…便是…化整為零…各地分壇…所有‘地’字級以上成員,接到訊號後…立刻銷毀一切關聯證據,切斷橫向聯係…潛入市井,或…偽裝成商賈、僧道、流民…靜默…等待…下一個‘司主’或…‘宗老會’的召喚…時機…或許是…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這便是“星火計劃”的真正可怕之處!
它不是激烈的反撲,而是漫長的、無聲的滲透與潛伏,如同沉入水底的頑石,等待下一次潮汐的到來。
狄仁傑默默記下,這意味著一場曠日持久、需要極度耐心的清剿工作。
就在眾人以為審訊即將徹底結束時,狄仁傑的腦海中,卻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了之前所有供詞中的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被忽略的細節。
那是在李昭德敘述與突厥盟約,提及邊軍將領時,曾無意中提到過一句“安西四鎮,亦有呼應之人…”
安西四鎮!
遠在萬裡之外的西域!
當時焦點集中在突厥與河東河北,對此言並未深究。
但此刻,結合“星火計劃”轉入地下的策略,狄仁傑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蹊蹺。
安西都護府地處極西,與長安聯絡不便,若真有幽冥司勢力潛伏其中,其“靜默”與“等待”將更為隱蔽,危害也可能在未來的某個關鍵時刻,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爆發!
他立刻追問:“李昭德,你之前提及安西四鎮亦有呼應之人,是誰?在‘星火計劃’中,他們擔負何種角色?”
李昭德似乎沒料到狄仁傑會突然問及如此遙遠且細節的問題,他茫然地搖了搖頭,氣息微弱:“安西…太遠了…具體…我不甚清楚…似是…‘玄武’使者早年佈下的閒子…或許…或許隻是…傳遞西域情報…或許…另有他用…‘星火’名單上…應有記錄…”
線索再次指向了神秘的“玄武”使者,以及那份可能存在的、更詳細的“星火”潛伏名單。
安西都護府的疑點,如同一根細微的刺,紮在了狄仁傑的心頭。
所有能榨取的資訊,似乎已儘於此。
李昭德被重新架回囚室,等待翌日移交刑部,走完最後的流程。
然而,就在移交前夜,獄卒發現,李昭德竟向看守討要了紙筆。
在昏暗的油燈下,這位昔日的宰相,用顫抖的手,開始書寫。
他寫得很慢,時而停頓,時而淚流滿麵,時而咬牙切齒。
他寫下了自己寒窗苦讀的艱辛,寫下了初入仕途的抱負,寫下了對李唐江山的忠誠,也寫下了對權力日漸膨脹的迷失,寫下了與滕王的勾結,寫下了對武後掌權的不甘與恐懼,寫下了策劃陰謀時的狠辣與僥幸,更寫下了事敗被擒後的悔恨與絕望…
這並非供狀,而是一封長達萬言的懺悔錄。
其中既有為自己開脫的辯解,也有對罪行的部分坦誠,更有對家人命運的擔憂與對身後名的乞憐。
字字血淚,句句誅心,將一個複雜而墮落的靈魂,徹底攤開在了筆墨之間。
當黎明再次降臨,獄卒將這厚厚一疊懺悔錄呈交給狄仁傑時,他快速瀏覽了一遍,心中並無太多波瀾。
懺悔,並不能洗刷罪孽,但這封文書,或許能為這段黑暗的曆史,提供一個來自失敗者視角的注腳。
李昭德被押往刑部大牢,他的命運已然註定。
狄仁傑站在狄府書房的窗前,望著窗外長安城漸漸蘇醒的街景。
李昭德這一枚最大的棋子已然落下,但這盤以天下為局的殘棋,遠未結束。
滕王在逃,沈千山在逃,“四方使者”身份未明,“星火”深埋,安西疑雲隱現…
殘局已明,落子卻需更加謹慎。
而下一子,該指向那茫茫大海,還是那萬裡西域?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案頭那本記錄著沈千山可能逃往新羅線索的卷宗上。
(第174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