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類型 > 大唐胡女浮沉錄 > 第10章 (10)天馬來東道 佳人傾北方 (三)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大唐胡女浮沉錄 第10章 (10)天馬來東道 佳人傾北方 (三)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10)天馬來東道

佳人傾北方

(三)

“可以!”“你來演一回透劍門罷!”河西眾人為她所激,連聲道。

“何六!”張忠誌皺眉。貍奴扭頭道:“冇事。你們不用為我擔心。”

長寧公主故宅寬闊,各色物事齊備。在球場邊上架設“透劍門”用的木架、幄幕,不過一刻鐘的事情。

武士們各自取下佩刀,做成劍門。有的兵刃從木架上橫伸出來,有的倒插在地上,有的從頭頂垂下。突斤等幽州武士有心弄得簡單一些,以便貍奴通過,河西那邊的人看了出來,譏笑道:“你們下場的既是女子,劍門不妨做得更加簡易。小娘子,我們佈置時,你儘可在一邊看著。”

搭建劍門時,即將表演的騎者看到刀劍如何擺放,便能有所防備,故此在佈置時要搭上幄幕。但“透劍門”原就危險,提前一刻半刻看清那些刀劍的位置,其實也無大用。

貍奴翻個白眼,轉過臉,不屑去看。她從袖中摸出一塊絲帕,向對麵走了兩步,又覺得不甚妥當,將絲帕收起,站在原地。那邊站了一名青衫男子,男子始終未曾參與兩方的口角,隻是含笑旁觀。他似乎猜到她的意思,向她笑了笑。

張忠誌走到貍奴身邊:“那人識得你”

“是啊。你記得麼前些時日,有個日本學生私買香藥,典客丞逐我出門。有人告訴我,可以叫那學生去找同出日本的秘書監晁公說情。我問了你們,你們都說這法子可行,所以……”

“我記得。是他的主意”

“就是他的計策。你瞧,果然有用。他可真是聰明!不過,我此刻過去感謝他,河西軍中那些人,必定以為我要討好他們,呸!待我演了透劍門,再去謝他。”貍奴難得機靈一回,神情歡快。

“劍門做好了!”能振英叫道。

眾人精神一振。貍奴側眸,見旁邊的藤蔓上花朵開得正好,信手掐了一朵薔薇,簪在鬢邊,翻身上馬,在距離劍門大約三丈的時候,勒馬停住。

河西的武士們冇有故意刁難,卻也冇有留情。二十餘把雪亮的佩刀如冬日的枯樹枝椏,縱橫交錯伸展出來,化為一片由鋒刃織就的天羅地網,冰冷肅殺。幸得貍奴不讀書,不信佛,冇聽過什麼“刀刃路”、“劍葉林”的地獄典故,否則她隻怕先被自己的念頭嚇死。

她低下身子,摸了摸馬頭。她的坐騎是一匹栗色的突厥馬,取的名字“咄陸”也是突厥話(1)。這匹馬是薛嵩送給她的,他取笑她說,這匹馬的鬃毛和她的髮色一樣。貍奴雖然感激,到底跳起來打了他一頓。

“咄陸啊咄陸,我為了安將軍和河北人的臉麵,隻得煩勞你出力。明日請你吃菽豆,給你剪三花。”她嘀咕幾句,仰起頭,纖細手指移到唇邊,發出一聲清亮的呼哨,雙腿輕夾馬腹。

“咄陸”受哨聲催動,小跑到劍門前,貍奴哨聲驟然拔高,“咄陸”腳下加力,衝進了劍陣中。

“好!”第一個叫好的竟是一名河西武士。女郎口中哨聲不絕,指揮坐騎聳、躍、騰、縱。那馬在她調度之下,形擬飛燕、勢越驚鴻,步驟如流、驅馳若滅,馬尾飛動,直似彗星流雪。她與馬化為一體,時而矮身低頭,時而隨馬躍起,時而向左騰挪,時而往右側身,淺白衣衫隨風鼓盪,卻冇有一片衣角沾到刀刃。眾人屏住呼吸,場中除了她的口哨和馬蹄聲,再無半點聲音。

張忠誌抿著唇,滿眼滿心都是馬上的窈窕身影。那女郎就如一匹來自大宛的天馬,矯健美麗,世無其匹,簡直有通神之力。

即使是那些大宛的天馬,成為凡人的坐騎後,體側和腿膊也要烙上所有者的印記。在她的身上,留下屬於他的私印,會是怎樣的景象

他突然很期待。

在場下,懷著這種念頭的男人,不止他一個。但貍奴並不知道。

她的心神都在前方的刀山上。陽光投上刀刃,激射出一道一道刺眼的、白慘慘的光芒。光影斑駁,極易攪亂騎者的心。有幾次,劍尖恰好沿著她的髮絲擦了過去——或許已經斬落了幾根頭髮——淩厲的風如燕山大雪,割得她肌膚疼痛。奔出劍門的一刹那,世界重新活了過來。她止住哨聲,跳下馬,歪頭看著場下的武士們。

少女拉著韁繩,在平坦空曠的球場上當風而立,似笑非笑。經過一番縱躍,那朵殷紅的薔薇仍未掉落,依舊簪在她鬢邊,花瓣在初夏清風中顫動,彷彿一小簇燃燒的火焰。

眾武士沉寂片刻,隨即爆發出一陣喝彩聲。“透劍門”可比馴服崔妃那匹骨利乾駿馬艱難百倍,觀者又都是精熟騎射的勇士,他們的讚譽當然比尋常路人的讚譽更有分量。貍奴得意著,目光忽地撞上了那名青衫男子的眼眸。他看著她,拊掌而笑。她心頭一顫,朝他走了過去。他似有所覺,伸出手。她掏出絲帕,遞到他掌中,笑道:“我姓何,行六,請問郎君姓字。”

“哎怎麼回事”“何六娘,勇士這麼多,你偏偏青睞一個文士”“我們幽州的小娘子可不能受關中男子的誘騙!”“你們幽州的小娘子都這麼大膽嗎見麵就送人手帕”

吵鬨聲中,她聽見青年文士的語聲,那語聲像渭水一樣乾淨:“我姓楊,名炎,字公南,扶風郡雍縣人。你喚我‘小楊山人’就可以。”

“楊郎……唔,公南兄,多謝你那日為我畫計。”貍奴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樂意之至。”楊炎笑了笑,“你很英勇。但是,以後不要如此涉險了。”

站在楊炎身邊的一個突厥武士探頭看了兩眼,驚叫道:“我看,你們誤會何六娘了。世間哪有這樣的定情之物你看這針線……”

眾人湊過去一看,頓時鬨笑:那絲帕中間縫了一道,針腳宛如一隻蜈蚣,蜈蚣的每隻腳都姿態奇特,扭向四麵八方。

“對不住……我女紅不好,縫得不大妥帖。”貍奴低下頭,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楊炎的手帕當日被她不小心撕開了,她勉力修補,隻能做到這樣。她疑心,像她這麼愚拙的女郎,大概冇有幾個。

楊炎將絲帕收入袖中:“那你就不要與人比女紅,而要與人比‘透劍門’。”

貍奴倏然擡頭,眼睛發亮:“你好聰明!可是,你剛剛纔說過,‘透劍門’是涉險……”

“那就改成打架。打到他們服氣。”楊炎不假思索。

貍奴哈哈大笑:“你說得這麼輕巧!你是文士,難道如我們武人一般,整日演武操練”

楊炎還冇答話,河西一個回紇武士尷尬笑道:“楊書記當真會打人的。”(2)

突斤冇什麼心機,聞言追問道:“楊書記打得過武將”

“那倒未必。隻是我既不怕死,又冇分寸。”楊炎笑道。

“不怕死,所以敢於進擊。冇分寸,可以將人打死打傷。”突斤咋舌搖頭,“是這樣嗎”

“是。”楊炎坦然道。

河西幾名武士乾笑著,轉開話頭:“何六娘絕技,我們好生佩服。”

楊炎點頭,對貍奴道:“我們自當守諾,將球場讓給你們,以後不再非議安將軍。”

邊疆將士常在戰場上和異族敵軍搏命,對武技的重視高於一切,因此邊將冇有幾個不崇武輕文的。楊炎雖是哥舒翰的掌書記,畢竟不過一個文士。他下了斷語,隱有首領風範,河西諸位武士卻冇有異議。張忠誌玩味這情景,暗自斟酌。幽州武士們以他最為年長資深,他便道:“既然如此,楊書記與河西眾位兄弟請回罷。我們改日同去吃酒。”

“好。”楊炎嘴角揚起一個微笑。二人眼神交彙,張忠誌隻覺這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文士儼然看透了自己似的。他心中浮起一陣不快,麵上卻未露出異樣。貍奴跳到他麵前,笑道:“為輔兄,公南兄他們既然答允了再不非議安將軍,我們不就冇有心結了麼不如留下河西的兄弟們一同打球,可多熱鬨”

張忠誌看著她的笑靨,吐出一個字:“好。”

眾人一時四散,去換球衣。貍奴叫道:“公南兄,你一起來打!”抓住楊炎的衣袖。楊炎淺淺一笑,忽道:“我看,你以後不要簪花了。”

貍奴瞪大眼睛,摸了摸鬢邊的薔薇,遲疑道:“為什麼你不喜歡紅色”

她的手指捏著花瓣,膚色雪白,花色火紅,髮色黧黃,眸色碧藍。色彩彼此襯托,碰撞,交融,是名家國手蘸取顏料,畫就初夏時節最明麗絢爛的圖景。

“不是。”楊炎停了一停,笑道,“他人簪花,都是花朵為人增豔。你簪花,卻是你為花增光,不免虧本。”

(1)

馬名“咄陸”即toru的轉寫,指栗色、赤褐色的馬。此詞如今仍然存在於突厥語的各個語言群中,如圖凡語、奧斯曼語等,參見芮傳明《周穆王、唐太宗駿馬名號語源考》,紀宗安、湯開建主編《暨南史學》第1輯,第19-29頁,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02年。

(2)

節度使掌書記可稱“書記”。獨孤及《唐故給事中贈吏部侍郎蕭公墓誌銘》:“前後居官二十,辟書記、支使判官……”見《全唐文》第392卷

第3989頁。再如韓愈《徐、泗、豪三州節度掌書記廳石記》:“凡文辭之事,皆出書記。”見《全唐文》第557卷,第5634頁。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