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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胡女浮沉錄 第26章 (26)產金卵的鵝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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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產金卵的鵝

(一)

(天寶十二載五月十三日)

大明宮西側九仙門外是北衙禁軍所在,九仙門旁的銀台門內,則是禁軍換防時休息的仗院。每日交接的時刻,總有幾個龍武軍士聚在院內閒談。他們不可泄露禁中的訊息,故此隻是聊些閒事。

“前日韋左相的兒子和鄭舍人的女婿,險些為了鳴珂曲的李娃打起來,有趣,有趣。”

“嗤,他們兩個都是文士,氣虛體弱,連三十斤的弓都拉不開。就算是打起來,又有什麼好看總角孩童毆鬥,都比他們高明。”

“你想一想,宮裡侍女時常蹴鞠,難道那些女子能比男子踢得更好嗎可是她們踢球,好比小母雞互啄羽毛,雖然不如鬥雞好看,可也有趣。”

“原來你日日站在承香殿前值守,目不斜視,穩重極了,心裡想的卻是這些事。”

“呸!你難道不是麼你那日還說鳴珂曲最美的不是李娃,是那個趙姬……”

“咳咳!尋常宮女自然不能比男子踢得好,但契丹、突厥那些常常習練騎射的女子,挽弓用箭的功力也不可小覷。”

“是了,為輔,你們河北來的那個小娘子呢我聽社爾說過她好幾回了,幾時也讓我見識一番她的透劍門絕技啊。能教社爾稱讚的男人尚且冇有幾個,何況女人了。真不知那是何等人物。”

阿波說了這番話,眾人紛紛望向張忠誌,卻見他一臉寥落,虛虛盯著前方。旁邊的社爾推了他一把,調笑道:“你莫非當真在想那個小娘子”

“什麼”張忠誌彷彿從夢中驚醒,“何六娘麼禦史台獄的人對她動了刑,我可不曉得她幾時才能控韁騎馬。”

他一句話如在熱油裡澆了水,眾人驚愕道:“禦史台獄”“那小娘子得了什麼罪”“吉中丞動用了枷具那小娘子還能活麼”

張忠誌怔了一下:“我還道你們隴右的人早就聽說了,畢竟事涉……”卻又頓住,搖頭苦笑,“罷了,禦史台的事,我們過問不得。”

眾人狐疑,還待追問,張忠誌卻站起身,敷衍道:“我還有事。”迅即大步離去。眾人喊了幾聲,他也冇有回頭。

出了宮門,張忠誌的臉色仍是陰晴不定。他向南走了約有四坊之地,直到東市的西北角上,方纔站定。他的右麵,是平康坊北曲隔著坊牆傳來的樂聲與諧笑,左邊則是東市交易的爭辯、麩行拉磨的驢叫聲、辦禮席的討論聲,不一而足。

朱雀天街將長安城分為萬年、長安二縣,長安縣人口較多,公卿則大多居住在天街以東的萬年縣。東市附近的平康、宣陽諸坊多有勳貴之家,譬如李林甫生前居於平康,楊國忠及楊家姊妹的宅邸則在宣陽坊。天下的瑰寶奇珍,亦往往彙聚於東市。

東市西北角外的十字街口有一塊高地,視野開闊。此處地勢彎曲,有如狗的脊背,是故得名“狗脊嶺”。但不論是太府寺掌管交易的市署,還是市中各色書肆、食肆、衣肆,都不占用這片高地,“狗脊嶺”上唯有幾棵柳樹而已。時當炎夏,也冇人在柳樹下乘涼。於初來長安的人而言,此景不可謂不奇:這裡可是寸土寸金的東市。

“放心,你不會在這‘狗脊嶺’上見到何六孃的。”一個人不知從何處拐了出來,站在張忠誌身邊。

張忠誌猛然轉過臉。

李起似乎冇看見他駭人的眼神,兀自道:“聖人做臨淄王的時候,誅殺韋氏親黨,就是在這裡砍了韋溫的頭。長安人愛說‘城南韋杜,去天尺五’,韋溫可是韋後的從兄,中宗的宰相。狗脊嶺雖然是處斬囚犯的所在,但朝廷在這裡殺的人,十個有九個是勳貴。以何六孃的身份,還不配在這裡受死。”

張忠誌眯了眯眼,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他是萬裡挑一的勇士,這一拳冇有打死李起,已是留了十二分的情麵。李起踉蹌退了兩步,擦去嘴角沁出的血跡:“何六娘蠢鈍,我確實瞧不入眼。可是,她入獄後,我們托吉溫傳話,叫她攀誣哥舒翰,你不是也願意麼你分明知道,這條計策會使隴右、河西的人記恨她。”

他的話切中肯綮,犀利之至。張忠誌無言,許久才道:“我們都是河北的人,彼此一體。換作是我,也隻能依命而行。”

“今日阿波他們聽了你的話,便會起疑,一旦查到何六娘攀誣他們的哥舒仆射……以後難道不會為難她你又有幾分在意她”李起譏笑道。

“在意”張忠誌細玩那兩個字,忽然笑了,“武人今日活著,明日或許便死了。除了手足骨肉,和眼下一時半刻的快活,有什麼值得‘在意’的何六又不是我的女人,我在意她作什麼”

他儼然回到了往日的樣子,冷淡自製——乃至有些冷酷的況味。李起怔了怔,隻聽他又道:“何況,安大郎也說,將此事鬨大,纔有營救她的機會。”

李起無聲冷笑,轉了話頭:“吉中丞已經告訴禦史台的人該怎麼說了。為了避嫌,你今日就不要去太仆寺和親仁坊了。”

“雖然安大郎是太仆寺卿……他們總不至於在皇城中鬨事罷”張忠誌道。

這日午後,契苾從鴻臚寺出來,欲往緊鄰鴻臚客館的禦史台獄探看貍奴。她剛出了官署,就見幾名武士麵帶怒色,急急從禦史台的方向走了過來。她家出自河西,至今與隴右、河西軍中的人頻頻往來,這幾個人她都認得。契苾招呼道:“阿史那兄,五兄,你們如何來了”

哥舒翰曾是王忠嗣的副手,在王忠嗣被誣陷時全力相救,而社爾在河西時是王忠嗣的部屬,故而他對哥舒翰甚是敬服。被契苾稱作“五兄”的,則是賀蘭都督契苾寧的兒子契苾延,算是她的族兄。

社爾鐵青著臉,向契苾點頭:“河北那些人,欺我們將軍手下無人,我們要去與他們分說。”哥舒翰進封涼國公,又被加封仆射,但他親近的部下依然習慣稱他“將軍”。

“欺壓哥舒將軍”契苾不明所以,“你們要去尋誰”

社爾不肯多說,徑自向前。契苾跟在幾人後邊,拉著契苾延追問:“五兄,你們究竟去哪裡”

契苾延道:“禦史台獄那個何六娘誣構哥舒將軍。她是河北的人,這般行事,自是得了安家的命令。”

“何六娘”契苾腳步一頓,“何六娘不像是那樣的人。此事或有隱情,五兄你們莫非要去尋安……安慶宗”

“正是。”

契苾咬了咬嘴唇,見他們氣勢洶洶,張口勸道:“阿史那兄,五兄,你們不妨稍緩,計議一番,再……”

社爾打斷她:“契苾娘子,你是鐵勒族人,同是突厥一部,怎麼不為我們突厥的勇士說話,卻替一個雜胡鳴冤”

“雜胡”二字,指的也不知是安祿山,或是其子安慶宗,或是貍奴。在時人心中,突厥人確是優於胡人的。契苾一時說不出話,社爾等人已經出了含光門,翻身上馬。

契苾的家離皇城較近,平日她並不騎馬,此時一急,發足向親仁坊奔去。含光門離親仁坊實在不近,她小跑到安家所在的巷子裡,就遠遠看見社爾等人聚在安家門口吵嚷。一個紫衫男子從門內走出,對社爾說著什麼。契苾略一遲疑,擡手理了理鬢髮,走了過去,隻聽社爾道:“何氏是河北的人,若不是得了你的授意,怎會大膽攀誣我們將軍”

安慶宗道:“我從未授意何六娘攀誣哥舒仆射。哥舒仆射是一方節帥,與我父親一樣,鎮清邊裔,可比長城。我為何要陷害他我也不信何六娘會攀誣他。”

他麵帶笑意,不失禮節,社爾等人卻隻覺刺眼。出身隴右的阿波越眾而出,怒道:“範陽節帥也罷,朔方節帥也罷,你們安家的人,總歸與我們將軍不合。除了你們,還能有誰”

範陽節帥是安祿山,朔方節帥則是他的族兄安思順。哥舒翰與二人皆有牴牾,朝中無人不知。去年冬天三人入朝,皇帝命高力士主持筵席,安祿山還在筵上罵了哥舒翰。皇帝看似多方調解,實則樂見幾位邊將不睦。禁中的射生子弟有不少出自安祿山和哥舒翰的部下,雖談不上涇渭分明,卻也不會深交。

安慶宗負著手,向前踏了一步:“何六娘是如何攀誣哥舒仆射的”

“你……”

社爾和阿波對視了一眼,怒氣愈盛:“你明知……”“你裝作……”又同時收了聲。

“明知什麼”安慶宗又向前踏了半步。

他是胡人,鼻梁卻不甚高挺,眼窩亦不算深,唯獨一雙眸子是淺淺的褐色。那雙眸子映著慘白的天光,越發顯得寡薄。契苾從旁看去,總覺得那雙眸子裡含著譏嘲。

“她說,有反謀的不止你父親一個人,哥舒將軍……也要謀反。”社爾的手按在刀柄上。

“是了,她說哥舒將軍要謀反。”契苾延道。

“五兄!你勸一勸阿波和阿史那兄。一味爭鬨,隻怕顯得我們無理。”契苾不解貍奴為何誣告哥舒翰,但社爾等人怒氣勃發,一旦毆鬥起來,恐怕無法收拾。契苾延是她的族人,她便由契苾延入手,不斷苦勸。

契苾延雖然姓契苾,但他家本是旁支,他父親的賀蘭都督之位是從契苾何力的曾孫契苾承明手中得來。何力這一支,向來不大瞧得起他們,契苾延自卑之餘生出敵意,反而寧可和外姓部落交結。且他父親契苾寧攀附哥舒翰,契苾延有心藉此邀功,不理族妹的勸解:“河北的人欺枉哥舒將軍,我們總不能坐視。”

這時阿波一拳打倒了安家的一個家仆,眾人一鬨而上。安慶宗的紫衫身影在一眾武人中更顯單薄,身形搖搖欲墜。契苾大驚,叫道:“不要傷人!”撲上前去,擋在安慶宗的身前。

阿波、社爾等人收手不及,契苾硬生生捱了幾下拳腳。她彎腰捂著胸口,隻覺得臟腑幾乎錯了位。社爾氣急道:“契苾娘子,你迴護他作什麼”

“他有虛勞之症,你們……你們不要打他。”契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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