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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胡女浮沉錄 第32章 (32)有孔的珍珠不會留在地上 (一) (情節重寫,內容與章節評論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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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有孔的珍珠不會留在地上

(一)

(情節重寫,內容與章節評論有出入)

(天寶十三載三月一日)

安祿山身上披著一件赤黃色的錦衣,匆匆走向禁苑東側的光泰門。他身材肥胖健碩,錦衣並不合身,勒得他手肘、上臂都顯出肥肉的形狀,但這一路上見到他的人,無論阿監、中使、禁軍,冇一個人敢笑——這件錦衣是皇帝賜下的。

方纔在望春亭上,皇帝親手解下外衫,披在他身上,溫言道:“東北二虜,皆賴卿遏製。卿好去,為我儘忠。”

即使是對姚崇、宋璟之類重臣,皇帝亦從未加以如此殊恩,何況一個胡人邊將。安祿山內心當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此次入朝,他已盤桓近兩月,時時害怕楊國忠上奏將他留下。

聽說皇帝本有意給他宰相名分,加同平章事,已經命人起草製書,卻被楊國忠勸阻,說他目不知書,不可為相。但事已至此,他並冇有感到憤憤不平,反而竟然有些慶幸。楊國忠不願自己權勢被他分薄,他才能脫身離開,而若是有朝一日,楊國忠寧可同意皇帝給他宰相之位,也要削他兵權,召他回京,那時又當如何

他一出城門,立刻上馬,不多時到了灞橋畔。橋下水波微漾,柔柔的柳枝在春風中搖擺,低垂到水麵上,引得河中魚兒喋呷不休。橋上行人來往如流,有人舉袂拭淚,有人折下柳枝送給即將遠行的客子,有人則向著遊子早已遠去的背影不停揮手。

一些來自河北的武士神情恭肅,立在橋頭。他們多屬禁軍,穿的皆是黑衫,而一片黑色中,獨有一個白衫紅裙、纖穠合度的身影。她摸了摸放在袖中的書信和符牌,心臟亂跳。

安祿山恨不得插翅飛回幽州,當然冇有什麼離情可言。他坐在馬上,目光逐一掃過眾人的臉,肅然道:“我要走了,你們在長安要勤謹,好生侍奉聖人。”

眾人齊聲稱是。知道安祿山要反的幾個人自是明白他的心意,餘人雖未曾聽他親口表露反心,卻也深知安祿山和楊國忠勢同水火的現狀,都一口應承。安祿山舉起鑲嵌七寶的長鞭,忽地想起什麼:“何六,我吩咐的事,你要辦好。”

貍奴吃了一嚇,叉手道:“是。”

原來安祿山不久前向皇帝求得內外閒廄、隴右群牧等使職,得以總監馬政。秦漢以來,唐馬最盛,到高宗皇帝時,天下牧馬已有七十萬匹,此後即使少時,也有三四十萬之多。去年哥舒翰從吐蕃手中收回九曲部落,被皇帝賜爵西平郡王,與安祿山的東平郡王相對。河曲正是昔日牧馬要地,安祿山見此,未免不安,便先一步求來了這個總理馬政的使職。

昨日他寫了一封信給隴右的心腹,令他們在幾處牧場暗中挑選二千匹適宜作戰的健馬,送到幽州。此舉涉嫌謀逆,這封書信必然要他信任的河北武士去送。但張忠誌、能振英等人都是隨侍天子的射生子弟,輕易不得離京,而貍奴是女子,在鴻臚寺裡冇有真正的職掌,餘裕反而更多,這件差事便落在她的頭上。

眼見得安祿山揚鞭離去,貍奴默然下了灞橋,解開拴著咄陸的繩子。但她並未急著去送信,而是縱馬向西,回了長安城內。她入城之後,就下了馬,緩緩而行。

——哥舒翰聽得安祿山為部下將士破格求賞,也遣人入朝,為自己的部將論功,昨日剛剛到達,使者們騎著號稱可日行五百裡的西域白橐駝,風光無限。

“我見了他,該說什麼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唉,我當真要去見他麼他不與我往來,於他於我,豈不都好”貍奴絕非沉得住氣的性子,但此際心緒矛盾,竟然越走越慢。因恐那封書信出了差池,她先回了家,將書信和符牌塞進案頭放眉黛的匣子裡,才又出了門。直到一步步挪到河西幕中僚佐入京所住的宅院前,她仍舊不知自己是否該見楊炎。

哥舒翰不及安祿山榮寵之盛,卻也深受恩遇。他遣使入朝,便有許多人前來探聽訊息,或求舉薦拔擢,或與熟人敘舊。貍奴纔在院門前站了片刻,就見遠遠有一行人走來,穿的皆是禁軍服色,腰間佩著刀。她看清當先二人的麵貌,暗叫一聲苦,本擬躲開,卻又捨不得。猶豫之間,那邊的幾人也看見了她,其中一人冷哼道:“何娘子,你來此處作什麼難道河北的女子都像你一樣不知羞恥嗎”

那人身量甚高,一雙銳目有如鷹隼,正是出身河西的神射手社爾。去年貍奴誣告連帶哥舒翰在內的諸位節帥,後來皇帝壓下此事,眾人不敢公然談論,但哥舒翰帳下的武士畢竟不會忘記。以他們的粗莽性情,此刻見到她,竟能忍住不動手,僅僅譏嘲一句,不過是因為念及她是女子罷了。

貍奴一隻腳在地上不停蹭來蹭去:“我來尋人。”

“我們將軍帳下難道還有什麼人願意見你你‘透劍門’練得再好,我們武人,也不是不論德行的。”阿波嗤道。

“我……”貍奴冇料到對方言辭犀利如斯,“你們突厥人說,陡峭的山石推不倒,話說多了則明白不了。我再說什麼也是無用,隻求見一見河西來的掌書記。”

“掌書記”阿波和社爾對視一眼,社爾皺了皺眉,冷笑道:“楊書記嗎我勸你絕了這個念頭。你可知突厥人還有一句話‘有孔的珍珠不會留在地上,總有人將它們撿走,串成珠鏈。’難道這世間除了你,就冇有彆的女郎喜歡他”

貍奴原就心知楊炎出身高貴,自有好女堪配,當下臉色一白。阿波又道:“那我也教你一句突厥話:‘綢衣要用綢子來補,裘皮要用裘皮來補。’是什麼樣的人,就該與什麼樣的人在一處。”

“我要見河西的掌書記。”她繃緊嘴唇。

阿波和社爾在戰場上堪稱鐵心石腸,射殺敵兵麵不改色,但一個美貌女郎這般待哭不哭的,他們終歸打不得也罵不得,一時頭痛無比,索性不再理她,擡腳進了宅院。

貍奴拉著咄陸,將臉貼在它的臉上。門內一名僮仆見她可憐,小聲道:“小娘子,某去替你傳話。至於那位掌書記肯不肯見你,某可做不得主。”

“多謝,多謝。”貍奴一疊聲道謝,見那家僮轉身入內,連忙擦了擦眼睛,又伸手整理裙襬。院中響起一陣腳步聲,她不想對方來得這麼快,一邊擡頭,一邊道:“你……你……你是誰”

麵前的人滿麵風霜,鬢邊白髮絲絲,看來總有五十歲了,眉眼間頗有幾分豪氣,卻不是她長久思唸的那個人。那人聽她發問,同樣詫異:“小娘子,你不是要尋河西的掌書記麼”

貍奴瞧著他,並不說話。

“我姓高名適,字達夫。”高適見這陌生女郎一副神遊物外的恍惚神色,略覺尷尬,隻得繼續說下去,“我從前是封丘縣尉,後來入河西軍幕……我適才聽家僮說你是河北人,則你或許聽過我的《燕歌行》”

“啊,是你,我聽過。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那首長詩寫的是二十年前的幽州節帥張守珪的事情,貍奴雖然不學,倒聽過伶人歌唱。她跟隨記憶,混沌地唸了幾句,纔像是緩過了神:“你……你是河西幕中的掌書記”

“是。這一回我們入朝,哥舒公奏報聖人,以我為掌書記。”

“那……那位姓楊的郎君呢”她的藍眼睛裡泛著水光,硃紅的裙裾襯得臉色慘白。高適心中不忍,婉轉解釋:“有人說楊郎惹了哥舒將軍不快。但他還在河西幕中,小娘子也不必擔憂。”

貍奴手指掐進掌心:“他……他如今怎麼樣了”繼而忽覺手腕一緊,被人抓住。她轉頭看時,不由得一陣心虛,竟忘了擔憂楊炎——張忠誌鮮少對她露出這樣冷厲的神色,且她畢竟是來見哥舒翰帳下的人,實在理虧。

張忠誌將她拉到巷角,仍不放開:“你是來見他的”

貍奴無法辯駁,垂頭不語。張忠誌咬牙道:“你想讓安將軍知道你暗通河西”

“你……你跟著我”

他強壓怒氣,摔開她的手:“那倒也不至於!你方纔在灞橋上,就失魂落魄的,我放……”他將“放不下心”嚥了回去,“隻好跟著你,你也冇有留意。我想叫你去打球,你也冇聽見。我看你回了家,原本以為……可你又出了門。”

“我不想打球。”貍奴煩躁道。

張忠誌一指那座宅院的大門:“在安將軍眼中,這是多大的罪過,你曉得麼”

“隻要你不報與安將軍,安將軍怎麼會知道”她梗著脖子反問。張忠誌變了臉色:“你說什麼”

“你到底是為了安將軍,還是……你想娶我,就看不得我來尋他”貍奴話一出口,自知這話傷人,更加煩躁不安,抽身要走。張忠誌又抓住她的手腕,氣道:“我看不得你來尋他,那又如何你是胡人,他是漢人士族子弟,在他眼中,你和青綺門酒肆中的胡姬,未必有多大分彆!”

“他……他冇有當我是賣酒的女郎。”貍奴冇能掙脫那隻手,也就不再掙紮。她至今仍然相信,楊炎冇有輕鄙她。禦史台獄的囚室裡,他對她說了那麼多話!

可是……他說出那些深摯話語的時候,還不知道她攀誣哥舒仆射。所以……所以他這半年來,一封書信也冇給她寫過。

他瞧不起她了,不是麼

而況……安將軍必定隻會讓她嫁給河北的將官。她這樣想著,泄了氣,語調也軟了:“我冇想過那些。我明白,你勸我,都是好意。我……”

她驟然放軟聲氣,張忠誌有些詫異,怒意儘消。他張了張嘴,又說不出話。半晌,他探手拂去一朵落在她發上的白色槐花。她常穿紅裙,如薔薇般耀目,然而此際他覺得,這槐花潔白幽香,也很像她。他親了親那比花瓣更柔潤的臉龐。

她閉著眼睛,睫毛微微顫抖。他見了她柔順的神態,更覺憐愛,雙唇依次落在她的雙睫、眉心和臉頰上。他的嘴唇印上她臉頰的一瞬間,她清醒過來。

“你更像邊關的月……我想裝作冇看見,卻始終不成。”

那間幽暗的牢室裡,落在她額上的那個吻……那是她第一次被母親以外的人親吻。

楊炎究竟是個成年男子,溫熱的唇間並非冇有**的意味。但他剋製得極好,她後來時時想起,心頭唯有懵懂的怡悅。她直如大夢初醒,用力推開對麵的人。張忠誌猝不及防,竟被她掙脫。他倒退兩步,愕然看著貍奴。

“對不起,我……”她擡起手,擦拭臉頰,“我不能……我……”

他們二人爭執之際,契苾到了崇化坊,踏進貍奴暫居的宅院:“何六不在麼”

“回過一次,又出去了。”安家派給貍奴的兩名侍女都曉得契苾和貍奴交好,含笑相迎:“契苾娘子且請稍坐。”

契苾徑自進了正堂:“我還有事,不坐了。這兩日我讀漢賦,遇到一些不識得的字,須得查閱字書。然後我才記起,我正月裡借了一部《玉篇》給何六。若是她近來不用,我就暫且將書取回去……何六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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