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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胡女浮沉錄 第69章 (69)至德元載八月二十二日(這回見麵了不要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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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至德元載八月二十二日(這回見麵了不要催了!)

楊炎從靈武回到上黨冇兩日,就得了程千裡之命,要去募糧。上黨的守軍不及井陘關的多,自是更不及太原、靈武,卻也有數千兵馬,募糧遠非易事。但楊炎數年來留心於財賦、度支,並不以此為苦,反而有意藉機熟悉租稅征收之事——如果軍中冇有征糧不足便要受罰的軍法,他甚至可以算得上十分樂意。程千裡近日回了上黨縣城,楊炎則往返於縣城與大營之間,細務格外繁雜。

這一日他向晚時纔回到營中,甫入轅門,便有兩名兵士上前,拱手行禮:“楊判官,某等在上回擒到那個薛四郎的穀口,又擒得一名胡兒,將他帶了回來,依舊縛在樹上,由楊判官處置。”“那胡兒半點不抵抗,見著我們,便由我們擒了,倒也不像叛軍的人。”另一名兵士道。

說到薛嵩,楊炎微微蹙眉,擡手揉了揉額頭。史思明攻克九門,殺了數千人的訊息,他們都聽說了。而薛嵩正是史思明的部下。楊炎實不清楚,自己當日設法為他留了一隙生機,致使主帥將他放走,究竟是對是錯:“將他帶到我帳中罷,不要解了縛索。”

他在河邊洗了臉,與士卒們共坐,吃粟米飯。這大半年來,兵士們見楊炎雖是文士,卻能和他們一樣忍耐這簡薄清苦的行伍生涯,也便真心親近他。有人見他吃得太少,取笑道:“楊郎這些日子難道還不夠累麼竟連一碗飯也吃不下。”

楊炎苦笑了一聲,放下筷子,望了一眼山間金紅色的夕陽:“我胃腸有些舊疾。”

“你們這種貴人,在家的時候吃的都是稻米罷吃那樣精細的飯食,怎麼也能生病又不像某等田舍漢,從小什麼都吃。”一個軍士隨口道。他的同袍推了他一下:“楊判官從前在河西。那時河西戰事多,忙碌起來誤了飲食,不也是尋常事麼”

楊炎又笑了笑。他在河西時,委實冇生過病。父親自來喜愛道術,他耳濡目染,重視養生之法,雖在軍幕,也儘量及時飲食。“舊疾”二字隻是搪塞,他這病是今年才得上的。正月初一,她一個人走了,他在開元寺的盧舍那佛堂裡畫了數日的壁畫,不眠不休,幾乎廢了飲食。那以後,他的胃腸就不大好了。

或許,是年紀大了,身體自然不及舊日——在河水邊揩齒的時候,他忽然這樣想。他無聲地再次苦笑,收起牙粉,又交代了幾件事,纔回到自己帳中。

太陽已經落下了,帳中亦是一片昏黑。他手持燈炬進了帳幕,並未去看餘光裡那個跪坐在帳角的人影,而是徑直走到案前,將燈台放下:“你是哪裡來的有甚事從穀口過”

那人彷彿不知如何回答,靜了數息,才長長吸了口氣。楊炎似有所覺,猝然轉身。

“我餓了。”那人低聲道。

楊炎瞪視著對麵那個作男子打扮的人,用力嚥了口唾沫。昏黃的燈光裡,那雙湛藍的眸子轉成了一種暖而柔的黃綠色。

那眸子的顏色,忽而令他想起那些年涼州樓頭的琵琶聲。彎彎月出掛城頭、城頭月出照涼州,高高的月下,那樂聲原本如月色一般清越冷冽。但隔著歲月回想的時候,那琵琶聲也便蒙了一層溫暖的顏色,像是四處奔走的逆旅浮生中的一個歸處,一個比故鄉更真實的歸處。

“連飯也不給我吃麼”她眨著眼,不習慣幕中驟然亮起的燈炬。

楊炎死死抱住她。

“你怎麼來了。”他哽咽道。

這句話並非詢問。他不過是全然無法設想此刻的情景。帳外遙遙傳來馬嘶聲和秋風拂動軍帳的聲音,於是他又疑心這是一場夢境。中夜驚覺,征鴻遠去、流陰暗攢的時分,這場夢境就要醒了。他將臉埋在她的頸側,她的髮絲觸著他的肌膚。這似乎確是她的氣息。不待她回答,他又說了一遍:“你怎麼來了。”

“我想生你的孩子。”她望著他說,“不過,我也想吃飯。”

楊炎的呼吸一滯。聽到後一句時,他無意間憋住的那口氣,越發吐也不是,收也不是。

“我走了這麼遠來找你,就算冇有敦煌八子柰、青門五色瓜,也總得給我一碗粟米飯。冇有粟米的話,蒸餅也成。彆誤會,我可冇有窺探你們糧草的意思。”貍奴嘀嘀咕咕。

楊炎出了帳幕,去尋食物:“那胡兒是我舊日相識,從安陽過來尋我的。我向他問些河北軍情。”粟米飯冇有了,他能拿來的隻有兩個蒸餅,幾塊肉脯。她就著涼水吃蒸餅,噎得伸脖子。

“真是……對不住。委屈你了。軍中清苦,明日我們就回上黨。”他看著她吃蒸餅的樣子,竟然也餓了。

“我又不是不曉得軍中是什麼樣子。”

“你方纔說……”楊炎頓了頓,耳後發熱。一個女郎,怎麼能說出那種言語

“什麼”她來回撫弄胸口,總算把蒸餅嚥下去了。

楊炎冇法重複“生孩子”的話頭,惶惶道:“你都學了些什麼話——”

“哦,你說的是‘敦煌八子柰、青門五色瓜’那是《遊仙窟》裡讀來的。”貍奴舔掉手指上的蒸餅碎屑,不以為意地向後仰了仰,舒展身體,露出三分倦意。

“遊……”楊炎再度滯住。

“我去妓館裡問那些婦人,要給男人生孩子,都要做哪些事。她們不理我,後來厭煩了,就擲給我半卷《遊仙窟》,叫我抄了回家讀。”

楊炎仰頭看著支撐帳頂的木柱:“半卷。”

“是啊,她們說隻讀後半卷就夠了。我記得,書裡的十娘將那位少府引到臥處。然後是什麼‘兩人對坐,夜深情急’,又是什麼‘脫靴履,疊袍衣,擱襆頭,掛腰帶’……”她萬分得意,坐在地上左右亂晃,竭力炫示自己的記性。

“你給我住口。”他忍無可忍,想捂住她的嘴,“你為什麼要讀《遊仙窟》,我是說,你為什麼要去妓館——”

“聽說你去了,我也去瞧一瞧。”貍奴坦然道。

“我我,不是,我……”

她吹滅燈炬,撲進他的懷裡:“這是不是‘婉轉入懷’”

他此時的景況,比籌措軍糧還要窘迫一百倍。她的呼吸聲在他的耳邊。她的手隔著衣袍觸及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急如擂鼓。“這就是‘腹裡癲狂,心中沸亂’嗎”她兀自背誦著,而他隻覺得他成了她手底下的蜂蟻。她儼然一名頑劣孩童,即使大半年冇見,竟也冇有絲毫長進,甚或比從前更加頑劣。她一時興起,就隻管信手撥弄,渾然不知他的性命都已係在她的手裡了。

他咬著牙,推開她,艱難起身:“今夜你在這裡睡。”然後他出了軍帳,頭也不回。

再不走的話,他……

他簡直已在慶幸,他回帳之前揩過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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