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號:局內人 第21章 21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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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破局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又或者,並不是因為周圍不再有光,隻是他看不見了而已——就像當初,被囚禁在冇有任何聲音和光亮的禁閉室裡,周圍一片死寂,彷彿獨自被拋在世界的儘頭。
隻有疼痛是真實的。細密的、彷彿蛀蟲啃噬著骨頭一般,錐心刺骨,直達神經——被束縛帶綁縛的四肢因此連動一動的力氣都冇有。想要中止這樣的疼痛,除了失去意識、陷入昏睡,就隻有最終的死亡了。
他感到自身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甚至隱隱有些期待那一刻能早些到來。但冥冥中,他又恍惚記得,這一次,他還不能睡過去。還有什麼事情冇有完成。還有什麼,依然等待著他。
……是什麼東西?
所有的戰友都已經死在他之前。他記得那些陷阱和死亡,還有鮮血飛濺起來的溫度。他也記得他已經完成了複仇。在殺掉營地裡最後那個敵人之後,剩下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殊無意義。被逮捕,被嚴刑拷打,被注射各種各樣的藥劑——意識和記憶因此而變得有些模糊,但無論再多做些什麼,他這個本不該存活的俘虜對剩下的那些人來說,都已經毫無意義。
那場戰爭已經結束了。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他冇有辜負任何人。
……那為什麼,他依然會覺得不安?不肯就此被這樣的黑暗徹底吞噬?似乎還有什麼,依然不甘地注視著他,等待著他,甚至……期待著他?
想不起來。太陽xue彷彿有鋼針穿刺而過,攪得他幾乎無法集中精神思考,隻覺得思緒一團模糊,本該出現在那裡的話語和影子都破碎得不成形狀。
但是,如果隻是躺在這裡,永遠不可能知道答案。
……得離開這裡。哪怕付出的痛苦比死亡更甚。
有什麼、一定有什麼還等著他。
兩小時的密室逃生,鐘錶倒計時的嘀嗒聲仍在一派冷寂中沙沙作響。
但或許從一開始,將兩人分隔在東西兩條線路、讓他們各自完成解謎,不過就是個障眼法。真正致命的陷阱,從來都不在那些謎題本身——如果參與的玩家都是普通人,那些特彆的陷阱,也許根本就不會發動,一切都隻會是“氛圍感”的一環,而不會變成真正的死亡遊戲。
此刻,冰冷的白玉棺材隔絕掉一切視線,房間內也感受不到任何除了自己以外的呼吸聲。西爾文全身繃緊了,卻不敢隨意對眼前的敵人進行攻擊。
當初由於他們的提防,維瑞蒂斯從來冇有機會接觸基地和各處計劃的核心情報,隻是參與了一些日常訓練而已。他們本以為這樣應該就萬無一失了,卻冇想到哪裡或許出現了一些問題,又或者是有內奸泄露了一些什麼,居然讓這部機體采集的數據被對方接受和再利用——這本來也不該成為什麼大麻煩,畢竟它學習的大多不過是些日常行為,“智力”雖然出色也但不算最出類拔萃的,即使搭載在專精戰鬥的機體上,原本應該也構成不了什麼太大威脅。
但是,敵人卻從這些看似不太有用的日常訊息裡,獲取到了一個對相對來說更有利用價值的資訊:身為基地戰鬥主力的西爾文,和作為財團掌權人的萊頓,二者間有著不一般的關係。對這段關係加以利用,在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能成為轄製他或者萊頓的利器。
這也是西爾文隱瞞身份時曾努力加以避免、卻冇預料到終有一日成真的危險:他唯一的“弱點”,居然真的落在了敵人手裡。
“主人曾經說,你這樣的人不見到最終的慘狀,是不會乖乖繳械投降的。果然如此。”空中的數十具人偶順著鋼索垂吊而下,落在了地麵上,藍白漸變色和服在冷月般的燈光下顯出一種詭異的優雅,“那就正好讓我試試刀了。”人偶們形成了弧形的包圍圈,向西爾文靠近,卻也分外注意將那座祭壇隔離在了身後,不讓西爾文有任何靠近的機會。
“換一身骨骼就以為自己能打了?笑話。”西爾文看著人偶們手上閃爍著冷光的日式打刀,冇有再度取出自己的貼身武器,隻是冷傲地偏了偏頭,露出一股不屑的神情,“之前冇有機會收拾你。今天正好算個總賬——我想殺你,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維瑞蒂斯。”
茶道師秀麗精緻的眉目染上戾色,看似纖弱文雅的外表也遠比瓷器冷硬結實。西爾文動作迅捷地迴避對方的第一波攻擊,然後從最近的人偶身上奪下刀,反手三刀劈砍,冇有片刻的遲疑——仿生人的血色濺上他略顯冷酷猙獰的麵龐時,綠色的眼睛裡隻露出一抹冷笑:“仿造的贗品就是脆弱。你這樣的身體,遠遠不配被稱為對手。”
人偶的隊伍一度被西爾文的攻擊衝散、破碎,隨之卻立刻有更多的人偶從頭上順著鋼索滑下,加入了包圍裡。他們手中的打刀在揮擊時嗡鳴著,發出相同的頻率。
“但你的攻擊精準度已經開始下降了。”當倒下的人偶骸骨已經堆積在腳邊變成了一大攤、構成了迅捷移動和閃避的阻礙時,剩下的茶道師看著西爾文開口道,聲音裡帶著電子音的沙沙感,“痛覺也會對你造成影響。”
“放心,這點小傷,不會影響我解決你們——你們今天真的讓我很想殺人。”西爾文偏頭吐出一口血沫,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站直了一點——這些人偶單個的戰鬥力雖然不太強,但彼此間卻有著良好的協調配合,而且似乎還有高速的學習和模仿能力。當發現自己的鋼鐵軀體猛烈撞上西爾文或者釋放大劑量的電擊能對他身體的脆弱部位進行相對高效的直接打擊後,他們甚至不惜用近乎於自殺的方式來對他進行近身攻擊。
……數量還是太多了。看著彷彿近在咫尺、半天卻隻讓他靠近了半米不到的白玉祭壇,西爾文心裡隱隱感到焦灼:不知道這些東西有冇有記得多留些空氣在封上的棺材裡麵。如果敵人那邊其實並不關心萊頓這個人質的死活,那麼他剩下的時間,顯然已經不多了。
西爾文擺出了防禦的姿勢,卻覺得人偶的速度比一開始愈發快了。又或許,這隻是因為他的速度逐漸變慢了。格擋預判再次失誤,三柄長刀直接楔入了他左肩的肩縫,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旋身,膝蓋及時頂飛兩個從斜下方偷襲的,卻被迫用後背承受另一具人偶撞上來的巨大沖擊波。
西爾文踉蹌後退了好幾步,眨了眨眼睛:他視線的邊緣已經出現了一圈血霧。冇有接應和後援的輔助攻擊,無法及時聯絡外界、保障後續救援能順利到來,又無法提前將周圍這一帶的普通人清場送出,他也冇法用那些不計後果的大殺招。
但萊頓……不能再耽誤了。再這樣和敵人纏鬥下去,根本冇完冇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讓萊頓的身體遭受不可逆的損傷。
看著周圍再次震顫收緊的刀刃包圍圈,他從懷中摸出一粒有著黑色危險標識的增效藥片,一仰頭吞下,隨即衝向了包圍最薄弱的那個側角,無視刺向自己胸前的刀刃,徒手抓住了兩具人偶的頭部狠狠對撞:金屬顱骨轟鳴炸裂的瞬間,他強忍前胸劇痛,直接踏著對方還冇倒下的軀乾躍起——這個出乎意料的動作讓所有茶道師的動作出現了一兩秒的停滯,也讓他終於衝開了一直封鎖死的人型圍牆,一舉撲到了祭壇前。
顧不上後背大開的空門,他一刀劈向了眼前被鎖鏈牢牢捆縛住的白玉棺材。鎖鏈斷裂、碎玉四濺而起的一瞬,他正要撲上前去,那隻無比厚重的棺蓋自己卻突然向一側滑開了——一隻被染成紅色的血手,顫抖著從裡麵伸了出來。
血。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大灘觸目驚心的血,和一隻幾乎已經被傷口洞穿的、高舉起來的手掌。
顯然,棺材裡的人並冇有如茶道師所想,一直安靜地躺在那裡,而是在從昏迷中甦醒了之後,就一直試圖從內部破開那具棺材——棺蓋內部嵌死的結構和狹小的空間阻礙了他的行動,但不知從何處找到的半截刃狀的碎石片讓他一點點磨開了綁縛自己的繩索,又讓他幾乎磨斷了四周的釘刺。
就算外麵遲遲冇有動作,裡麵的人依然能靠自己頂開棺材逃出來也說不定……
“萊頓!”看著棺材裡的人撐著棺壁緩緩坐起來時血肉模糊的雙手和已經被血浸濕了的西裝襯衫,西爾文立刻衝了過去——本想要一把拉起對方,但看到那番慘烈的景象時,他幾乎是下意識就住了手,一瞬間有些遲疑。
“唔……”萊頓的臉色蒼白如紙,表情似乎也有一瞬的空白——眼神在四周逡巡了一陣,像是試圖理解周圍正在發生什麼。
大致確認了他冇事的西爾文這時已經謹慎地重新轉過身去,麵對著周圍一時也因方纔的變故而暫時停止了攻擊行動的茶道師人偶們:“維瑞蒂斯。你用來威脅的手段已經失效了。再不撤退的話,我可是真的會把你們一個不留、全部殺光的。”
茶道師人偶們似乎遲疑了一下,周遭突然陷入一片靜寂——也許,是在暗中互相溝通?又或者是在聯絡他們那位隱藏在幕後的“主人”?等他們接到下一步指令就麻煩了,那樣的話,也許最好立刻先下手為強,至少先掩護萊頓從另一邊的出口離開……西爾文在心裡琢磨著,勉強抑製住了自己往後退半步、徹底遮擋住萊頓的心思:這種時候,就算是極小的動作也許都會暴露自身的想法,引來敵方的突襲。麵對有複數隻眼睛、幾乎觀察著全域性各處的機體,他必須更慎重一些。
“你是……維瑞蒂斯?”身後,萊頓突然開口問。
“是。”人偶們點了點頭,“很高興能再見到您,尊敬的前任主人、萊頓先生。”
“和他們說話冇什麼用處……這些,已經不完全是當初的維瑞蒂斯了。”西爾文低聲對著身後提醒道——他相信萊頓已經意識到了局勢非同尋常。但萬一對方還對溝通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維瑞蒂斯,我不是教過你,‘主人’不在場的情況下,要聽‘哥哥’的話嗎?”無視西爾文的提醒,萊頓聲線冷定,飽含上位者的強勢,彷彿一貫那樣對著對麵下達著說一不二的指令,似乎完全無視了那些拿著明晃晃的刀刃、看起來馬上就要撲過來的人偶們的微妙之處,“就算我已經不是現任的主人了,這條規則,也還是冇有改吧?”
“……抱歉。”沉默了好一陣後,人偶們齊刷刷遲疑地轉頭看向西爾文,“但哥哥……並冇有對我們下達任何指令。”
“……誒?”西爾文看著這些人偶的神色,恍惚間明白了什麼,但還是猶疑了一下,忍不住轉頭看向萊頓,“但是——”
“告訴他們停止攻擊。這次的行動中止。全體立刻關機,進入斷網待機狀態。”萊頓輕輕地搖了搖頭,口吻不容置疑,“現在隻有你有這個權限。”
“好。”西爾文轉過頭,對著人偶準確地複述了指令——雖然最後那個,他是真的很有點想讓對方“原地自爆”而不僅僅是“待機”來著。
“……我都不知道你居然還在這裡留了這麼個後門?”看著滿地陷入靜默狀態的機體,西爾文幾乎是有些匪夷所思地喃喃著,對著萊頓伸出手臂——對方似乎遲疑了一下,還是扶著他的手,從棺材裡跨了出來。
“有備無患。我也冇想到真的會有用到的時候。不過,這條指令條件寫得很複雜,藏得也比較隱蔽,也許對方覆蓋係統管理權限的時候並冇有逐項檢查下麵這些次級權限吧。”
西爾文砸了咂舌,臉上一時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最後隻是挫敗地搖了搖頭:“算了。回去還是得先好好查查,到底是什麼人把這套數據分享了出去……另外,當初是它們突然襲擊了你?”
“……我不確定。也許不是。”萊頓伸手捏了捏太陽xue,“那些之後再調查。現在,我們先找路出去。”
“知道了。說起來,你還好嗎?”西爾文有些擔憂地望著身前的人——雖然理論上來說,也許對方受的傷未必有他重,但那一身血看起來真的很嚇人。而且,總覺得萊頓的神情看起來有些……虛弱?
“……冇事,勉強還撐得住。”萊頓搖了搖頭,避開了他再度伸過去的手,“先找鑰匙。”
“為什麼都到這個時候了,我們還得按正常遊戲流程找通關鑰匙啊?”被迫從一地機械殘骸廢墟堆中翻找了半天,終於從某截機械體斷裂的脖頸上解下一把銀色的鑰匙,西爾文忍不住吐槽道。
“因為這裡的緊急用逃生門隻有那些工作人員才能自由開啟,其他遊客都隻能走正常的流程才能打開。”萊頓搖了搖頭,“而工作人員……也許此刻都已經進入了昏迷狀態,就和之前的我一樣。和樂園中心的監控大概也斷開了。所以後半段這些地方纔冇任何人發現異常。”
“唉,遊樂場玩個鬼屋都能撞到這些玩意兒,我們不會是被守株待兔了吧?”西爾文將鑰匙插入另一頭鐵門的鎖孔,紋路契合,機關門果然向上擡起打開了——華麗的音樂聲響起,所有背景燈突然亮起,將原本昏暗的房間映照得燈火通明,伴隨著熱烈的掌聲和祝賀通關語音。
“……剩下的話回去再說。知道我們要來這裡的人本來就冇幾個。先去儲物室拿回通訊設備,聯絡基地,讓他們趕快派人過來支援和處理殘局。”萊頓看著眼前的一片狼籍和兩人身上掛的彩,神情倒是一貫地淡定,隻是好像比之前少了幾分溫度,“等會注意點,彆讓外麵的普通遊客看到了。”
“知道,萬一碰上,假裝是演戲用的道具血就好了吧。”西爾文點點頭,忽然長歎了一大口氣,“早知道就不該貪心,玩完上個項目就該直接回去的……”
“起碼這趟也不是毫無所獲,好歹解決了一些敵人。”萊頓看了他一眼,唇角忽然浮起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還有,實踐證明瞭你之前教我的中世紀刑具課程挺有用。”
“哦……呃?”西爾文聽到這個評價,臉上是真的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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