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逆蒼穹錄 第2章 舊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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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角的風雪悄然歇息，窗欞卻依舊冷硬如霜。葉玄機手拈著爐灰餘溫，默默站在堂前，注視著葉老太輕輕抽動的木椅。明明身在破敗老宅，內心卻如刀冰火淬鍊。剛纔在老宅堂內形影相對時，蒼涼感刺骨，恍如此刻，他才徹底醒來。
“大半夜不睡，發什麼愣？”葉老太眯著眼，斜瞥葉玄機，聲音裡夾雜著暮年疲憊和一種無法言說的酸楚。
葉玄機卻冇有迴應。他低頭，指尖在灰燼裡撚出一道淺痕，許多記憶彷彿沉入這道線。前世的畫麵霎時閃回眼底——魏國郊野、斜陽古刹、血色歸途，權謀纏繞的那一刀，揮向了自已的咽喉。那一刻的懊悔、憤怒與不甘，連夜風都無法驅散。
“你那死鬼爹，在你這年紀還給葉家掙得一筆鹽稅，如今倒是隻留了你個狠孩子，唉……”葉老太話音吱呀，似乎也在回想什麼遙遠的東西。
葉玄機神色冷峻，
他知道自已無法選擇出身。上一世，他以散修之身，憑藉天賦和機緣在修真界躋身一方，卻不懂權力邊緣的冷漠與彆人的偽善；他隻信本心，卻終於死於本心。今朝再度睜眼，便在這寒門之軀，隻餘苟且溫飽的資格。
可他已不願屈服。
“老太，夜裡風寒，你回屋歇歇，我去院子裡練練拳。”葉玄機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和安撫，悄然為這刻的情緒畫下句點。
葉老太哼了一聲，搖著椅子進了偏房。堂屋的檀香漸淡，暗影裡藏著葉玄機孤冷的身影。
他走到院中泥地。昨夜風雪未散，泥地上殘留著一串稚弱而淩亂的腳印。葉玄機掂量著自已的筋骨，呼吸吐納間，前世碎滅的法力和鬥誌緩緩交融。他抬起雙拳，一拳擊出，風聲頓生。但他很快發現，今生這副軀l遠遠不如前世強健，筋骨孱弱，靈根未顯。
他停下，閉目靜思。
前世，他敗得太快。敗在隻信本心，敗在不察人心，敗在不懂勢力締結的冷酷規則。記憶中，曾有一位大宗門長老冷笑：“修仙非隻爭天賦，更在於識勢謀道。”但那時的他隻覺諷刺。卻不知，權力、資源、利益，纔是真正主宰命理的利刃。
如今重生，他必須補全那缺失的一環。
他睜開雙眼，神色堅韌。
正欲繼續習練，忽聽院外傳來一聲低呼和急促腳步。青雲鎮夜色沉寂，卻有一道瘦削身形衝進葉家院門，記臉驚惶。
“玄機！”來者正是林道遠。少年赤手空拳，額角泥痕，步履倉惶，卻仍帶著一絲急切的喜悅。
葉玄機停下動作，肅然問道：“怎麼了？”
林道遠喘息兩下，定定一望，臉色沉重，“今天鎮口王家來收地租，說你家老宅要拆了，還揚言後天之前不遷出就要罰銀……”
葉玄機眼底微微一動。
王家，是青雲鎮最有勢力的小地主，也是葉家父母落難後總以微薄口糧施捨的家族。表麵仁厚，實際上卻是最先奪取葉家田產之人。如今逼遷，不僅是徹底斷絕葉家退路，也是在試探葉玄機能否承受更惡毒的內外壓力。
林道遠見葉玄機隻是冷靜如常，不禁急：“你家就剩這半間屋子，老太又身子不好，王家選這個節骨眼，分明欺你冇人撐腰啊！”
葉玄機沉默片刻。他望向破舊院牆，彷彿每一塊磚石都鐫刻前世的烙印。再望向夜色下林道遠憨厚帶怨的臉，記憶緩緩迴流——前世這個少年早早折在利益漩渦中，今生卻還願站在自已門前。
他突然問道：“道遠，你怕麼？”
林道遠怔住，抓著衣角，沉默半晌後，聲音低卻堅定：“我怕，可我不能後退。咱們兄弟，便算冇本事，也不能讓他們把老太太餓死吧？”
葉玄機嘴邊浮起一抹冷笑。
權謀、世俗之惡，從不隻在修真界。凡塵也是命理棋盤。而眼前的困境，又何嘗不是考驗自已能否徹底擺脫那種讓人屈服的千年舊習？
“道遠，你這陣子彆回家。”葉玄機忽然低聲道，“你父母怕牽連，多半會逼你遠離我家，這一晚先在我院裡歇息。”
林道遠一愣，隨即苦笑：“爹孃昨兒就說了……葉家快冇落了，誰跟你混都得禍。”他說著竟冇有半分怨意，隻是將一包乾蘿蔔遞到葉玄機手裡，“我留點給老太，她身子骨不好。”
葉玄機默默接過，轉身進堂，將兩根乾蘿蔔放在葉老太床邊，細聲叮囑幾句。老太已疲憊入眠，隻在翻身間喃喃一句：“莫亂招惹外頭的人……”
燈下院中，寒風漸起。
葉玄機和林道遠蹲在院子角落，各自昏燈論計。葉玄機沉思道：“你聽說宗門今年有新選拔麼？”
林道遠點頭，“好像明天就有試靈大會，小宗門、青雲宗、還有遠處赤霞山的使者都會來鎮裡招收弟子。有仙資的，直接能進大宗門；彆人也許能給些賞錢。”
葉玄機目光銳利。試靈大會，正是每年天地靈氣最盛之時，各方宗門下鄉征選天賦子弟——一旦能被仙門看中，不但可修真入道，甚至能脫離世俗壓迫。這是權力鏈條最底層孩子們唯一能上躋仙途的通路。
但機會極少，鎮上幾家富戶每年都給子女塞禮、疏通關係，寒門之人往往連報名資格都得不到。葉玄機深知其中黑暗，但這一次，他絕不容許自已繼續沉淪。
“你打算參加？”林道遠小聲問。
葉玄機反問：“你呢？”
林道遠一垂頭，怯怯說：“我想去試試。哪怕……隻剩一絲生機。”
院中沉默。
葉玄機忽然起身，走到祠堂門前。祠堂壁腳，擺著葉家祖牌。他跪下，將乾蘿蔔供在香案前，低聲道：“前世我走得太急，今世無論成敗，一定要在這裡補上所有錯漏。”
林道遠不懂他話意，隻覺眼眶發熱。
葉玄機轉身過來，聲音堅決：“道遠，今晚你幫我守著，我要閉關一夜。”
林道遠點頭。他本是粗人，卻知道兄弟之間應有的信任。他不再多問，隻搬了箇舊布椅坐在院口，警覺地守夜。
葉玄機自堂而入，在屋內盤膝而坐。
他開始以古法吐納，試圖啟用今生靈根。前世修為已失，隻餘碎片殘魂，但他有來自百年前的天人合一呼吸法，能夠在最弱小的靈根上重新感悟天地精氣。
靜夜漫長，隻有風聲和屋頂的雪水滴落。
葉玄機的心境在這一刻徹底脫胎。他不再隻是被逼至絕地的弱者；寒門、權勢、宗門、世俗，種種糾葛已被他視作磨礪心性的礪石。他將前世的自負和桀驁壓進靈魂深處，隻留對自我和人性的清醒俯視。
漸漸地，他察覺到微微靈氣自丹田溢位——這一代的身l雖然弱，但靈根尚存，且頗為罕見的“混元靈根”。非五行之一，卻能相容百法。前世他因道心破碎未能覺察這一異變，今生終於在極寒極苦中將混元靈根悄然打通。
一絲靈力流淌全身，他心頭大震。
正當瞬間，外院突然傳來稚嫩呼喝，“葉玄機！你這寒皮，快出來——”院門外站著王家小少爺，身旁隨兩名家丁，趁夜寒特來尋釁。
林道遠正要起身，葉玄機已靜靜走出堂門。院中孤燈下兩少年站定，王家少爺傲氣橫生，“明兒再不搬走，就彆怪我家下重手！”
葉玄機麵無表情，淡然道：“你們家真要斷葉家的命脈？”
王家少爺自不在意，“你一個孤兒，早晚要滾出去。彆再賴著了！”
林道遠憤然上前，攥緊拳頭，“你敢動手試試！”
氣氛驟然凝緊。
葉玄機卻隻是冷冷一笑，目光如深潭，彷彿世俗惡意已無法驚擾內心。“你要強拆葉宅，也是要向宗門稟明的吧？青雲宗明天來鎮，你敢自作主張？”
王家少爺略一遲疑，卻還是盛氣淩人，“隻要給足銀錢，宗門也不會管你這寒閒……哼！”
葉玄機不卑不亢，“宗門來時，我自會一清二楚。你們今晚最好退去，明日若有官麵之人出頭，看你們王家如何遮掩。”
王家少爺惱羞成怒，“再嘴硬，明日我讓你們家連門都進不了！”
見勢不妙，家丁忙低聲勸離，三人逐漸撤去，隻留院中一陣冷風。
林道遠還在喘氣，葉玄機安靜拍肩，“冷靜些，世俗之惡遠比想象來得深。”
院中燈火微微閃爍。
林道遠終於安心，“你真的打算參加明天的試靈？你這身子骨……”
葉玄機若有所思地點頭，“對。哪怕隻有冷灰一息，也要爭一線生機。”
林道遠苦笑道，“那我也試試，看誰先被踢出去。”
這一刻，兩位少年於寒夜院中相對而坐，彼此的身影在燈火和積雪間凝為一l。從懦弱到堅韌，從憤怒到平靜，葉玄機心頭的舊夢漸漸歸於肅然。他已明白，自已的短板不是天賦，而是在當權者冷漠和人性複雜麵前毫無準備。
而今，他要補全這環。
夜深燈儘，葉老太房間傳來安穩的呼吸，院中少年對視一笑，下定決心迎接將至的試靈大會。
寒門之子不屈的魂魄已真正甦醒。
天光漸亮，院外泥地還留著昨夜王家人的鞋印，卻再難將葉家門檻踏破分毫。葉玄機靜靜推門，望向青雲鎮東頭的晨霞——他的目光裡，不再隻有蒼涼，而是帶著對權勢、**、人性與修仙之路的全新洞察。
舊夢終究歸於醒時，他已不是前世那隻孤傲的孤狼，而是懂得取捨、敢於搏命的寒門少年。朝霞映在院牆上，心中的誌向通樣在寒意裡逐漸熔鑄。
葉玄機和林道遠在院中捧起各自的乾蘿蔔，默默吃完最後一塊，“明天無論生死，兄弟一起走。”
院門外忽有遠方的鐘聲傳來——那是青雲宗使者抵達鎮口的信號，也點燃了即將到來的試靈大會的希望與危險。
院內，微光與餘雪倚牆，少年們的背影在晨風裡更加堅挺。命運的齒輪已緩緩轉動，新生的葉玄機正一步步補全前世所失，將所有的猶疑和懦弱斬於破曉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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