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根肋骨 第 3 章
這世上的事兒,有時候就跟操蛋的墨菲定律一個德行——你越覺著哪塊兒可能出幺蛾子,它他媽就真敢在哪兒給你撂挑子。
邱意濃覺著自個兒這幾天右眼皮跳得跟他媽蹦迪似的。唯物主義戰士也架不住這生理性的玄學暗示,心裡頭那點焦躁跟野草似的瘋長,按都按不住。
手頭這案子是個雷。被告趙半城,搞建材起家的土大款,開發的樓盤使了劣質玩意兒,塌了,出了人命。檢方扣過來“危害公共安全”的大帽子,這老小子嚇得屁滾尿流,砸下重金非得請邱意濃出馬。
錢是真沒少給,可這錢拿著燙手,邱意濃心裡明鏡似的——這就是個吃人血饅頭的主兒。
他接這案子,不全為錢。主要是瞅見檢方證據鏈上有個窟窿,想借著機會再夯實一下程式正義那套理論。至於良心?乾刑辯這行,良心早他媽讓狗叼走一半,剩下那半得掖著,不能當飯吃。
這天又在律所熬鷹,腦袋裡塞滿了鋼筋水泥混凝土的破事兒,太陽xue蹦著疼。開車回小區,地庫那股子陰冷潮氣撲麵而來,激得他打了個寒顫。剛把車停穩,推門下來,就聽見b區角落那邊傳來不對勁的動靜。
不是尋常吵架,是壓抑的、帶著狠勁的毆鬥聲,夾雜著幾句含混的咒罵。邱意濃心裡一緊,下意識望過去——
趙半城那輛紮眼的賓利旁邊,三四條黑影正圍著個滾圓的軀體拳打腳踢。地上那坨肥肉抱著頭,殺豬似的哀嚎,不是趙半城還能是誰?
操。受害者家屬找上門了。邱意濃腦子飛快轉:報警?遠水救不了近火。上去攔?純屬送人頭。他手指剛摸到手機螢幕,眼角餘光就瞥見另一頭,一個高大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地壓了過去,快得像道黑色的閃電。
是屠礪。隻穿了件緊身背心,一身肌肉繃得鐵硬,在慘白燈光下泛著冷硬的油光。
邱意濃剛鬆了口氣,覺著救星來了。可這口氣還沒喘勻,異變陡生!
那幫人裡有個落在後麵的小子,大概是被屠礪的架勢嚇破了膽,慌不擇路,猛地朝邱意濃這邊衝過來!那小子眼睛赤紅,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半截鏽跡斑斑的鋼管,看見邱意濃擋在車前,想也沒想,掄起來就砸!
“操!”邱意濃隻來得及罵出一聲,那鋼管帶著風聲已經照著他麵門來了!
他平時那點引以為傲的冷靜和口才屁用沒有,身體根本反應不過來,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鐵疙瘩在瞳孔裡越放越大——
完了。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旁邊猛地一股巨力撞來!
邱意濃感覺自己像被輛高速行駛的卡車刮到,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朝旁邊踉蹌摔去,手肘和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
同時,“哐!”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炸響!
他驚魂未定地擡頭,隻見屠礪不知何時已經如同鬼魅般橫插過來,用他那條肌肉虯結的右臂,硬生生替他扛下了那一鋼管!
屠礪眉頭都沒皺一下,左手如鐵鉗般探出,一把攥住那小子拿鋼管的手腕,反向一擰!
“嗷——!”
一聲淒厲的慘叫,鋼管“當啷”落地。屠礪順勢一個膝頂,狠狠撞在那小子柔軟的腹部,對方立刻像攤爛泥似的蜷縮下去,隻剩下倒氣兒的份兒。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從邱意濃遇險到屠礪解決麻煩,不過兩三秒的時間。
邱意濃還坐在地上,手肘膝蓋鑽心地疼,呼吸急促,金絲眼鏡都歪到了一邊,狼狽不堪。他看著屠礪的背影,那寬闊的肩背肌肉緊繃著,汗濕的背心貼在麵板上,勾勒出強悍的線條。剛才替他擋下鋼管的那條胳膊,小臂上赫然一道醒目的紅痕,迅速腫脹起來。
屠礪沒回頭看他,隻是甩了甩那條受傷的胳膊,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不知道是剛纔打鬥時磕破了嘴,還是彆的。他邁步走向剩下那幾個已經被嚇呆的襲擊者,三下五除二,全撂倒在地,哼唧都哼唧不利索了。
地庫裡瞬間隻剩下粗重的喘息,還有趙半城劫後餘生的嗚咽。
屠礪這才轉過身,朝邱意濃走過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眉骨那道斷疤在燈光下顯得更加猙獰。他走到邱意濃麵前,蹲下身,濃茶色的眼睛掃過他擦破的手肘和膝蓋,又落在他歪掉的眼鏡上。
“能起來嗎?”聲音還是那麼沙啞,帶著剛動完手的戾氣,但好像又摻了點彆的東西。
邱意濃沒說話,試著動了一下,膝蓋一陣刺痛,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屠礪皺了皺眉,伸出那隻沒受傷的手,手掌粗糙,布滿老繭和舊傷,遞到他麵前。
邱意濃看著那隻手,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擡起自己那隻有些擦傷、但依舊乾淨修長的手,搭了上去。
屠礪稍一用力,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手掌接觸的時間很短,邱意濃卻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掌心的溫度,和那層厚繭摩擦麵板時粗糲的觸感。
站穩後,邱意濃迅速抽回手,扶正了眼鏡,試圖找回平日裡那副精英派頭,可惜破損的西裝和身上的塵土讓他看起來更像隻落了難的孔雀。
“謝了。”他聲音有點乾巴巴的。
屠礪沒應這句謝,目光越過他,看向那邊癱在車旁、哼哼唧唧的趙半城,嘴角扯出個慣有的嘲諷弧度:“你這金主,屁用沒有,光會惹禍。”
邱意濃這會兒沒心思跟他爭論客戶質量的問題,他的目光落在屠礪腫脹的小臂上:“你的手……”
“死不了。”屠礪打斷他,滿不在乎地活動了一下那條胳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很快鬆開。他重新看向邱意濃,眼神裡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消失了,又變回了之前的冷硬和鄙夷,“邱大律師,下回看熱鬨站遠點。你們那套嘴皮子功夫,擋不住鋼管。”
這話刺人,尤其是剛經曆過生死一線。邱意濃那股火又上來了,膝蓋的疼痛讓他語氣更衝:“我的工作不需要擋鋼管!倒是你,除了動用暴力,還會什麼?”
“暴力?”屠礪像是被這個詞點燃了,他猛地往前一步,幾乎再次貼上邱意濃,受傷的手臂擡起,指著地上那群哼哼唧唧的人,又指向嚇傻的趙半城,“跟這幫雜碎講道理?啊?等你講通了你他媽早涼透了!老子剛纔要是慢一步,你這張能說會道的嘴,現在就得漏風!”
他喘著粗氣,汗味混著淡淡的血腥氣撲麵而來,眼神灼灼,像燒著的炭:“你維護你那套程式!我信我這對拳頭能護著該護的人!今天要不是老子這點‘暴力’,你,還有你那寶貝人渣客戶,都得進醫院挺屍!”
地庫裡的空氣再次凝固。兩人瞪著對方,像兩頭發怒的雄獸。
邱意濃看著他小臂上那道刺眼的紅腫,想起剛才那聲結實的悶響,反駁的話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屠礪的話糙,理,卻不全是歪理。
屠礪看著他啞口無言的樣子,冷哼了一聲,不再廢話。他彎腰,依舊利落地把趙半城拎起來塞回車裡,然後轉身,撿起地上的外套搭在肩上,那條受傷的胳膊垂著,步伐卻依舊穩定,頭也不回地走了。
邱意濃站在原地,手肘膝蓋火辣辣地疼,心裡更像是一鍋煮沸了的瀝青,咕嘟咕嘟冒著泡,又黏又燙。他看著屠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擦傷的手,最後目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半截鏽跡斑斑的鋼管上。
過程正義……拳頭正義……
去他媽的正義。
他現在隻覺得,這地庫真冷,膝蓋真疼。
而那個滿身汗味和血腥氣的硬石頭保安,和他那條為自己擋下鋼管的胳膊,在他腦子裡晃來晃去,怎麼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