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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劫 第2章 血符與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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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像冰冷的蛛絲,纏繞上我的脖頸,讓我呼吸驟停。

五年來,我是聽著「妖胎」、「災星」的名頭長大的,但那些竊竊私語和畏懼的目光,遠不及眼前這詭譎景象的萬分之一。一隻貓,咧著嘴,用人的語言,宣告我的劫難。

我渾身僵硬,血液彷彿在瞬間凍住,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隻黑貓。它綠油油的眼睛裡,倒映著我驚恐扭曲的小臉。

「什麼東西!」

一聲低吼如同炸雷,在我身邊響起。我爹林老倔的反應比我快了何止十倍!他龐大的身軀爆發出與體型不符的敏捷,不是撲向黑貓,而是一把將我死死攬到身後,用他山一樣寬闊堅實的後背,為我築起了一道牆。那柄剛剛磨得鋒利的開山刀已然出鞘,刀尖閃爍著寒光,精準地指向牆角的陰影,動作乾淨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他握刀的手穩如磐石,虯髯掩蓋下的側臉線條繃得像石頭,眼神裡沒有普通村民見到鬼祟應有的恐懼,隻有一種常年與山中猛獸搏殺曆練出的、極度沉冷的警惕。

那黑貓尾巴尖那撮白毛,像個小旗子般,挑釁似的輕輕晃了晃。扭曲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劫……已應……躲不過……」

話音未落,它的身影猛地一模糊,就像一滴濃墨滴入了清水,瞬間暈開、變淡,繼而徹底消失在昏暗的牆角。那裡空空如也,隻剩下從窗戶破洞透進來的、被老榆樹枝椏割裂的殘光。

除了空氣中殘留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以及我爹拇指上那道仍在滲血的傷口,再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它曾存在過。

幻覺?我多麼希望是。

但我爹的反應告訴我,不是。他沒有絲毫放鬆,全身肌肉依舊緊繃,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屋子的每一個角落,特彆是櫃子後、床底下那些陰影最濃重的地方。土屋裡死寂得可怕,連院外原本聒噪的夏蟲,此刻也噤若寒蟬。

「爹……貓……說話了……」我死死抓著他的衣角,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他低下頭,那雙總是沉靜如古井的眼睛裡,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複雜情緒。有深不見底的擔憂,有破釜沉舟的決絕,還有一絲被刻意壓抑的、深重的疲憊。他沒有回答我的傻問題,而是收刀歸鞘,大步走到黑貓剛才消失的地方,蹲下身。

他用那根受傷的拇指,就著滲出的血珠,在牆角那片地麵上仔細抹了一下,然後放到鼻尖,深深一嗅。

他的眉頭瞬間鎖死,形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回裡屋炕上去,捂上被子,不管聽到什麼動靜,都不準出來!更不準開門開窗!」他站起身,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急迫。

「你去哪?」巨大的恐懼讓我脫口而出。

他走到門口,腳步頓住,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在我臉上刻下什麼。隨即,他又瞥向窗外那棵詭異發芽的老焦木:「我去找老劉頭。這玩意兒,邪性得很,得找個明白人問問!」

老劉頭?是村西頭那個獨居的、年輕時據說走過鏢、見過大世麵的孤寡老頭?他能是明白人?

可我爹沒再給我發問的機會。他猛地抄起靠在門邊的老舊獵槍,檢查了一下槍膛,隨即一把拉開木門,身影融入外麵漸濃的夜色中。「哐當」一聲,厚重的木門被他從外麵帶上,也將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無邊恐懼,關在了這間小小的土屋裡。

世界,彷彿隻剩下我一個人。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從視窗、從門縫裡瘋狂湧入吞噬著最後的光線。我不敢點燈,手腳並用地爬回冰冷的土炕,用那床帶著黴味和爹身上汗味的厚重棉被,把自己連頭帶腳蒙了個嚴實。黑暗和窒息感撲麵而來,但我卻覺得這裡比外麵安全。

耳朵在這一刻變得異常靈敏。

風吹過老榆樹焦黑枝杈的嗚咽,像是無數冤魂在哭泣。

房梁上,似乎有極其輕微的、類似爪尖劃過木頭的「沙沙」聲,時斷時續。

更遠處,彷彿有若有若無的貓叫,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近,像索命的鉤子,不斷撩撥著我瀕臨崩潰的神經。

我不知道「第二劫」會以何種方式降臨。是會像第一劫對付算命先生那樣,乾脆利落地奪走我或者我爹的性命?還是會用更緩慢、更殘忍的方式,折磨我們,讓我們在無儘的恐懼中發瘋?

時間在黑暗和恐懼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難熬。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寂靜和想象逼瘋的時候,院門外終於傳來了熟悉的、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

是我爹!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撲到門邊,但想起他的囑咐,還是強忍著開門衝動,帶著哭腔顫聲問:「爹?是你嗎?」

「是我!快開門!」門外是我爹低沉急促的聲音,帶著一絲喘息。

我慌忙拉開門閂。一股夜露的寒氣撲麵而來,我爹帶著一身風塵閃身進屋,又迅速將門閂死。他的臉色比離開時更加難看,像是凝結了一層寒霜。獵槍背在身後,但他手裡,卻多了一個小小的、用臟兮兮黑布緊緊包裹著的方寸之物。

「爹,找到劉爺爺了嗎?他怎麼說?」我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彷彿這樣才能找到一點依靠。

他沒直接回答,而是拉著我走到歪斜的木桌旁,將油燈點亮。豆大的燈火跳躍著,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卻讓他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晴不定。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個黑布包放在桌上,一層層開啟。

裡麵不是我想象的符紙或法器,而是一小撮烏黑油亮的貓毛,以及一塊……隻有指節長短、顏色發暗、像是被什麼東西細細啃噬過的小骨頭。骨頭的一端,還帶著清晰的、細密的牙印。

「村尾張寡婦家那隻最肥的狸花貓,死了。」我爹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像砂紙在摩擦,「發現的時候,就在他家雞窩旁邊,身子都僵硬了。脖子上……有兩個小洞,周圍的血肉都乾了,像是被什麼東西……吸乾了。」

我心頭猛地一縮,想起了牆角那隻黑貓咧開的嘴和尖牙:「是……是它?」

「不像。」我爹緩緩搖頭,眼神銳利得像刀子,「那牙印很小,不像是成年貓的。而且,死的不止張寡婦家的貓。」

他頓了頓,目光沉重地落在我臉上,一字一句地說:「從村東頭老槐樹開始,到咱家院門口,一路上,零零散散,死了七八隻貓狗,還有十幾隻雞鴨。死狀……全都一樣。血被吸乾了,身上卻找不到大的傷口。」

我倒吸一口冷氣,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一隻黑貓開口已是極致詭異,這接連的、模式統一的死亡,瞬間將恐懼放大了無數倍,像一張冰冷的網,將整個村子都籠罩了進去!

「我問了老劉頭,」我爹繼續道,語氣無比凝重,「他年輕時跑江湖,聽過些邪門事兒。他說,這像是一種早已失傳的『貓詛』,是極邪門的東西。那開口說話的不是貓本身,是附在貓身上的『殃』!」

「殃?」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隻覺得比「鬼」更讓人不寒而栗。

「人橫死,畜生死得不甘,怨氣鬱結不散,就可能生出這種歹毒的『殃』氣。」我爹解釋道,聲音壓得更低,彷彿怕被什麼聽見,「那算命先生死得突兀,怨氣極重,他的『殃』……怕是盯上你了,借著貓狗畜生現身。這『貓詛』,就是第二劫的開端,它在用這些畜生的命……警告我們,或者說,喂養它自己。」

我的第二劫,不僅僅是我個人的厄運,而是一種充滿了惡意的、會擴散會傷人的邪靈纏身?

「那……怎麼辦?我們會死嗎?」巨大的恐懼讓我幾乎站不穩。

我爹看著桌上那撮貓毛和骨頭,沉默了很久。油燈的光暈在他臉上跳動,明暗不定。他臉上的肌肉線條繃得緊緊的,彷彿在進行極其艱難的思想鬥爭。

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伸手探進自己懷裡那件磨得油亮的舊褂子內襯,極其鄭重地,摸索出一個用紅繩係著、顏色暗沉、邊緣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橢圓形小木牌。

木牌不大,剛好能被我的手握住,觸手冰涼,上麵刻著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彎彎曲曲的符文,透著一種古老的氣息。

「這個,你貼身戴著。」他把帶著他體溫的木牌掛在我的脖子上,將繩子調整到合適的長度,語氣沉重得如同宣誓,「記住,從今天起,任何時候,洗澡睡覺,都不準摘下來!聽見沒有!」

我握著那塊突然變得沉甸甸的木牌,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氣息似乎透過麵板滲入身體,奇異地讓我狂跳的心稍微平穩了一絲。

「爹,這是啥?是護身符嗎?」我仰頭問他,希望能得到一點安慰。

我爹沒有回答。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我的頭頂,然後猛地吹熄了油燈。

整個土屋,瞬間被濃稠如墨的黑暗徹底吞噬。

「睡吧。」他在令人窒息的黑暗裡說,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彷彿要與命運搏殺般的決絕,「是福不是禍,是劫,就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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